夫子回来了,学堂里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夫子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考试,考的内容就是他走的时候布置的功课。
结果可想而知,根本没几个人能写满卷子,除了薛淮序,他被夫子足足表扬了一节课。
薛淮序听夫子,左一句勤勉,右一句努力,听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也没有多努力,只用了很少的时间看功课,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话本子。
夫子语气之中满都是愤慨:“你们一个个不好好读书,日后可要怎么办?”
“朝廷祸乱啊,天下苍生将要陷入战火之中,我不求你们上战场保家卫国,至少要好好读书,懂得孝悌之义。”
“看看你们的答卷,答得乱七八糟就算了,写得字也歪歪扭扭。”
“二牛,柱子,大祥,你们三个,今晚加三张大字,明天写好了交给我。”
“要是写得不好,明天就是六张,再不好这戒尺可就落到你们身上了。”
夫子说着,手中的戒尺落在桌案上,啪的一声,发出闷响。
那三个被点名的少年,互相看了看,满脸不忿,最后却没敢说话。
这几日夫子不在,他们三个是去石溪边上摸鱼次数最多的。
夫子威严,戒尺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一句求饶都不敢,要是让家里知道了,恐怕家里也要挨一顿打。
夫子训了一阵之后,才开始今天的课业。
薛淮序只觉得困,昨夜里差不多又看闲书看了个通宵,这会儿夫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就像是催眠一样。
没一会儿,上下眼皮打起架来,身形微微一晃。
“咳咳——”夫子咳嗽两声,从薛淮序的身边经过,戒尺不轻不重地在他的桌子上敲了一下。
薛淮序被惊醒,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坐端正了。
但这种惊醒来的精神也是短暂的,没一会儿,上眼皮就想念下眼皮了,恨不得黏在一起,依依不舍。
“薛淮序,你站起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夫子的戒尺再次落在他的桌面上。
薛淮序精神一振,下意识站起身来,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主要是,刚才夫子问了什么,他根本没听到。
“夫子,我错了。”他也不回答问题,直接认错,然后拿着自己的书站到了最后面的墙壁,贴墙站着。
“你们一个个,都好好学学。”夫子满目赞扬,语气里都是骄傲,“好好跟薛淮序学学。”
薛淮序抬头:“啊?”学什么啊?学他晚上偷偷看闲书,上课困得打瞌睡吗。
夫子已经继续说了:“听福伯说,薛家书房灯火一夜不熄,薛淮序每天苦读到深夜。”
“你们但凡有他一半的好学,都不至于连答卷都写不满。”
“也就是人家这么努力,所以人家才次次第一,你们这几个次次倒数的,都不害臊吗?”
他们害不害臊,薛淮序不知道,但他自己忍不住有些害臊了。
他是次次第一,但他自认为,好像并不是很努力。
他想躺平做个咸鱼,也确实这么做了,他也不想考第一啊。
夫子可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刚刚没进行多久的课又被打断了,夫子开始了以学习薛淮序为主题的勤学教育。
薛淮序听得怪不好意思的,就不在听了,眼睛忍不住往窗外树上的鸟看过去。
那鸟叽叽喳喳叫着,在树梢上跳来跳去,树下是一片一片的光影。
薛淮序看到了,在树下盘膝而坐的少年。
他穿了身粗布褐衣,头发也只用发带随便扎起来,眼睛闭着,但依旧能看得到五官锋锐,轮廓硬朗。
他坐在那儿,像是一块磐石,又像是一把裹在鞘里的刀,锋芒不露,稳重厚实,却让人能感觉到凶气。
裴无修怎么来了?薛淮序记得,今早出门的时候,他说了要和福伯去镇上买东西,顺便探听消息。
他看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裴无修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正好也睁开眼睛看过来。
一双幽邃的目,在断眉之下,隐藏着沉沉的凶戾之气,却在和薛淮序眼神对视的一瞬,暗色全消。
裴无修小时候受到过父王的谆谆教导。
一个好男人,在外面无论有多大的脾气,面对夫人的时候,都要耐心恭敬,尊重保护。
“好了,今天的课,就先到这里。”那边夫子也停止了今天的授课。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品了一口,道:“接下来的时间,给你们讲讲现在外面的事情吧。”
“有好玩的事情吗?夫子?”二牛胆子大,直接就问,“夫子,你在镇子里有没有看耍猴戏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年纪不大的少年瞬间就来了精神。
上课死气沉沉,下课生龙活虎。
“我上次去看过猴戏,那猴子可聪明了。”
“那你肯定没看过玩大蟒蛇的,去年我爹带我去镇子上看的。”
“镇子里说书的讲的故事也好玩,我上次听他讲了孙猴子大闹天宫。”
“咳咳——”夫子清了清嗓子,场下寂静了,才说道,“你们脑子里就只有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吗?”
“这次我给你们讲讲,咱们大庆,现在的大事。”
虽说这些事情敏感,但石溪村偏远,县衙管不到这里。
主要是夫子内心也想让这些孩子知道一些正事,他们一年也不一定出村子一次,对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可不好。
夫子已经说起来了:“如今,朝廷祸乱,宰辅大人和镇国将军想要扶持齐王世子登基,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偏偏越王不肯,他总觉得齐王不在了,皇位应该落在他头上。”
“传闻说,他追杀齐王世子未能成功,现在正在四处张榜悬赏。”
“此人乃乱臣贼子,陷天下于祸乱之中。”
“宰辅所言极是,当年齐王贤德,齐王世子也不差,这才是我们应该匡扶的明主。”
夫子的观点引得少年们的赞同——
“对啊,凭什么,这越王就是王八蛋。”
“听说前段时间还来咱们石溪村搜了,踩坏了我家一亩好田。”
薛淮序听着,却没有放在心里,他也不觉得越王就是什么坏东西。
按照长幼继承来说,的确是轮到他了,但宰辅不愿意。
宰辅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人,夫子这些读书人都相信他说的话,都觉得齐王世子是个好人。
但薛淮序想了想,这齐王世子的年纪和他也差不多,未必就是个好人。
薛淮序只是想了想,什么都没说,没附和夫子的话,也没反对。
他是要当条咸鱼的,以后又不想科举,不想做官,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夫子那边慷慨激昂说了一番,其实就是想把种子种在这些小孩子心里,他视宰辅为圣人,自然愿意宣扬宰辅的好处。
到了下课的时间,薛淮序的腿都站得酸了,早知道夫子要讲这些,他就不站着听了。
学堂里的少年,一听说下课了,顿时如鸟兽一般一哄而散,薛淮序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慢慢收拾东西。
然后就觉得眼前的光线被遮住了,三个人肩并肩,站在他桌子前面的位置。
“薛淮序,是不是你跟夫子告状的?”为首那个叫二牛的少年喊了一声,一巴掌拍在薛淮序的桌子上。
“告状?”薛淮序皱了皱眉,说道,“我什么时候告状了?”
“不是你告状,夫子怎么知道我们三个去摸鱼次数最多?”
“对啊,不是你告状,夫子怎么可能罚我们写大字?”
“你次次都是第一,谁知道是不是夫子偏袒你?”
堵在薛淮序面前的正是二牛、柱子和大祥三个人,他们三个是今天挨骂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