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碗,”有个汉子喊,他?的桌子旁边已经叠了五六口大碗,压根不管多少钱,攥着钱袋子压在桌上,“只管上,我有铜板。”
陈强胜跟他?好生解释,“哥,真没有了,你?都吃了七八碗了,明儿来吧。”
那汉子站起来大喊一声,“啥,怎么就没了!我还?没吃够呢,那汤底呢,给我上点,我还?能?再吃两大碗饭。”
“饭也没了,”陈强胜把?木甑拿给他?瞧,真的是刮得干干净净,连粒米饭都没有了,只剩个光的木底板。
这群人跟饿狼一样,江盈知在这做生意?那么久了,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能?吃的人,真的是一碗一碗不带停的,周飞燕连洗碗都来不及洗。
完全让江盈知感受到了什么叫震撼,她?觉得之前外海的渔民实在客气,海浦的渔民更彪悍。
“明儿呢,我们还?要来吃的,就那么点东西,不够塞牙缝的。”
“对啊,妹子啊,你?们是真的不知道,我们这种从春汛就出门一直在船上打转的,吃的都是啥玩意?啊,每天冷菜剩饭的,哪里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明儿多上些啊,我们一早就等着你?们过来。”
一群人吃饭跟放狠话一样,他?们走了,留下空荡荡的灶台,和满桌满地狼藉,熟客们都面面相觑,有的手上还?拿了碗,正想美?美?吃一餐来着,结果倒好,压根没有挤进去。
蒲扇佬哭诉,“咋回事啊这些人,我昨日问小满,听她?说有鱼杂,我连早食都不敢多吃,怎么就没了呢!”
“我好恨,刚才就应该踩他?们几脚,让他?们给我让个位置的,”鱼行?伙计小龙大喊。
但刚才谁挤得进来啊,吃饭的人挤得摊子走都走不动,都已经出来许多人,捧着碗站路边吃了。
而那些没有挤进来的熟客,只能?恨恨的,又格外眼馋的站旁边看着,有几个实在馋,又自?己带了碗筷,厚脸皮叫人家分点给他?吃。
惨遭无情拒绝后,一直在那里嘀咕,又看向空荡荡的碗,不由得悲从中?来。
而江盈知愣住,这段日子天热出来的人少,她?又忙着别的事情,所以安逸太久了,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忙的时候了。
她?面对着熟客的哭诉,也有点汗颜,“要不,我明儿多做些?这鱼杂要烧很久,”
“小满,你?忍心吗,我们馋这一口馋死了,你?看看天色,大中?午的都没到你?这就没东西了,求你?了,我真的特别想吃这口鱼杂。”
江盈知一个头?两个大,她?的食铺灶台在重新砌,这几日压根没有办法用,但是今日又卖得属实早,大中?午的就没了。
面对另一群熟客的哭嚎,江盈知跟大伙认识这么久了,也不忍心他?们饿肚子,毕竟有的人是真馋,一天天能?一顿不落地过来吃。
所以她?妥协,“等傍晚的时候过来,保管你?们能?吃上这一口。”
一群人欢呼,有的人用筷子敲着碗,在那里喊。
陈强胜累得腿疼,一脸呆滞坐在那,周飞燕捶着腰,小梅喊,“我好累,想睡觉。”
江盈知也累,之前是累中?还?能?有余力?,这会?儿是累得想趴下,她?坐了会?儿,然后喊住来送水的柱子,“柱子你?等等。”
柱子挑着水桶,抹着额上的汗问,“小满姐,什么事?”
“赚钱来不来,”江盈知拍拍他?瘦弱的肩膀,“我这里有个洗碗,跑腿的活,你?来的话,给你?五十文一日,你?觉得成不?”
柱子啊了声,水桶差点没扶稳,从肩上滑下,他?连忙扶正,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吗?一日五十文?”
要知道他?辛辛苦苦挑水,从东家那送到西家,来来回回地挑,也才只能?赚三四十文。
在摊子上的活计肯定比挑水的活计要轻松,挑水磨的他?肩膀起了一个又一个水泡,包着布都得继续挑。
但他?又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他?头?上,又忙问了一遍,小梅笑道:“怎么,耳朵还?不好使起来了,真让你?过来,下午就来啊,我们忙着呢。”
柱子赶紧点头?,他?欢喜得快要蹦起来,“我肯定来,等我回去放了水桶就来。”
“别别,水桶搁这,还?得要你?挑水的,以后挑水的钱另算啊,跟以前一样,”江盈知赶紧叫住他?。
柱子感觉自?己被什么天下掉下来的大鱼给砸了,满脑子晕乎乎的,他?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连连点头?再点头?,一脸呆滞地回家去,告诉他?娘,他?娘俩也有好日子过了。
江盈知现在觉得缺人手了,她?其实还?有个人,一直想找来着,就是之前在对面卖鱼杂的李海红,不过有段日子没瞧见人影了。
但是得晚些时候去找,她?揣着钱上了江下街,找到王三娘,江下街的女?人们正在剖着鳓鱼,还?有最?近新来的米鱼,扑面而来的鱼腥味,满满的重盐苦味。
每次来这,江盈知都被熏得睁不开眼,得好一会?儿才能?适应,她?找王三娘的身影,看到人在拖着鱼筐往前走,忙走上去搭了把?手。
王三娘看见她?,颇为惊讶,“小满,你?怎么来了?”
“来找管事的商量点事情,”江盈知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阿姑你?趁热吃吧。”
“别走,”王三娘拉住她?,“找管事的做啥,我跟你?一道去。”
如今王三娘在江下街也算站稳了脚跟,从一开始的不大合群,到这会?儿在管事跟前也能?说上话,毕竟鱼鲞剖得像她?这么好的,又踏实能?干,总能?出头?的。
江盈知笑道:“好啊,我们一起去。”
王三娘带她?找到了管事,她?说:“陈姐,这是我侄女?,亲的,她?找你?有点事,你?看?”
“害,你?侄女?那不就跟我侄女?一样,”陈姐很热情,“怎么,也想到这里来找个活
,我瞧瞧有没有,”
江盈知连忙说:“不是做活的事情,陈婶,我想到你?们这买点鱼杂。”
别处的鱼鲞另说,但江下街的鱼杂一定是最?多的,每天剖鱼鲞的时候,鱼杂都是拿去扔掉的,要不就是喂野猫,或者?沤肥,除了黄鱼肚、米鱼膏外,其他?在她?们看来都懒得吃。
可这里的鱼杂又特别新鲜,都是渔船从外海捕捞回来,立马就运到江下街来的,她?到这里买肯定没错。
她?接着说:“我今日只买五十斤的鱼杂,从明日开始,我想买两百斤的鱼杂成吗?”
“你?买鱼杂?”陈姐纳闷,“你?要这么多做什么啊?”
王三娘就很骄傲地说:“她?在渔港那支了个摊子,手艺老好了,拿去都是做吃的。”
陈姐面露讶色,“真瞧不出来,本事,有本事。”
“鱼杂我这里多的是,你?要的话正好,我还?能?白送你?点,这样吧,三文一斤怎么样,”陈姐人也活络,“这个活我就交给三娘来做,你?们亲姑侄她?总不会?骗你?的,我这头?呢,再多给三娘点工钱。”
江盈知自?然没有二话,还?要笑着说:“当然成啊,我阿姑在这里也多亏了管事你?照拂,她?老说你?们好。”
“搞得我有什么生意?,谁也不想了,都只想着你?们这里,以后要是还?有啥鱼鲞买卖,我肯定也上这来。”
江盈知把?话说得很客气,又在管事那刷了王三娘的好感,让这两个女?人都忍不住乐呵,而且她?这样做,至少管事以后待王三娘肯定更加和气了。
王三娘也明白,送江盈知出去的时候,她?拍板保证,“我肯定都把?好的挑给你?,多跟管事要些鱼杂。”
“哎,阿姑你?忙去吧,东西记得早点吃,我走了啊,”江盈知也没有聊多久,毕竟她?真的很忙。
拿了的这些鱼杂,要在铺面的院子里先处理好,再到义塾去借个灶。
周巧女?最?近都在替她?盯着铺面,这会?儿又在帮忙搓洗鱼杂,她?说:“生意?之后肯定会?更好,早早请点人来,别拖着。”
江盈知晃了晃胳膊,“等晚点我去问问。”
等几人弄完鱼杂后,还?没到义塾,就碰上了拿着一卷纸从后门走出来的王良,他?满脸惊喜,又好奇,“小满,你?们这是做啥?”
“找义塾借个灶,煮点东西呢,”江盈知把?事情说了一遍。
王良把?纸往自?己袖子里一卷,推开大门,“来来,赶紧地进来,他?们那锅用了好些年?,不如我们这的,你?进来用。”
江盈知也不跟他?客气,陈强胜几人就把?鱼杂给搬进去,路上她?问,“良哥,拿着纸要上哪去?”
“我给老大写信呢,想叫许先生给我代下笔,”王良拿出皱巴巴的纸,“我识字,但那字写得啥也不是。”
他?说完眼睛一亮,“小满,要不你?给我代写吧,你?字写得这么好?”
江盈知满口答应,“好啊,等我这里炖上就帮你?写。”
她?把?东西弄好,让小梅和陈强胜看着,周飞燕到义塾里去了,江盈知起身去帮王良写信。
在院子的石桌上,她?拿着笔,王良坐在另一边,他?兴奋地说:“小满,你?在开头?帮我写上,就写,老大,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们这一帮弟兄有多想你?。”
江盈知顿住,她?抬头?,感觉肉麻得吓人,她?犹疑,“真这么写啊?”
“昂,干啥这样看我,”王良可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他?说:“你?多写几个我们想你?,诺,最?好写满这上半面。”
他?嘿嘿乐,就是抱着天高皇帝远,明府离海浦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恶心他?老大来着的,谁叫他?老大把?王明信给叫上了,就不叫他?。
江盈知啧啧,“你?们好肉麻。”
但她?还?是如实写了,在写完最?后一个我们想你?的时候,她?都没有办法想象,到时候王逢年?拿到信之后的神情。
应该是面无表情,甚至感觉恶心。
王良看完十分满意?,“好好好,小满你?写得真好,就这么写。”
不过王良也不敢真惹王逢年?,见好就收,说起了一堆正事,包括盐商、鱼行?,以及渔民许许多多的问题。
江盈知震惊,“当个船老大这么忙的?”
王良接过信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可不是那么忙,让他?忙去吧,”
“哼,我也想出海,不让我出海,”王良再一次强调,“让他?忙着去吧。”
他?把?这封信收好,然后问,“最?近生意?那么好啊?下午还?要摆摊。”
“可不是,大后日的时候,良哥你?匀出空来啊,我食铺要开门了,”江盈知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