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连正常的语感和语序都做不到。
江又又感觉到了,可他同样也感觉到了宗越的温柔。
所以他就想,宗越应该很痛苦吧。
他会因为不能和他正常对话而感到抱歉,那也一定会因为自己伤到人、让父母担心忧虑而感到内疚。
但精神病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
江又又辅修过这一方面,所以他知道。
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一台电脑,情绪就像是电脑屏幕,宗越的电脑屏幕坏了,所以他控制不了地闪烁,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白,一会儿黑……
宗越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这个条件占据了江又又答应这份兼职的原因的一半。
因为他想试着帮一帮宗越。
他希望宗越这样温柔的人,能有一个好结局。
但是相处的时间久了后,江又又就感觉宗越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因为宗越的精神疾病……他总感觉宗越对他有点过度关注。
比如喜欢盯着他看,比如很好奇他的事,还比如……
像现在这样,会在门口等他,还是数着秒等他。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能够宗越坐下来好好沟通交流的只有他。
宗越恐惧医生,他见到医生会应激,也不愿意见自己的父母,其他人来…重金诱惑下,当然会有人愿意来试试,但宗越都很排斥他们。
宗越的妈妈华隐说,他是宗越第一个没有排斥的人。
他们之前找过医生,也找过类似江又又这样的人。
结局都是华隐他们还赔了医药费,对方怎么也不肯再来了,华隐也不会让他们再去了。
因为每一次排斥,对于宗越而言,都是一次应激。
宗越独自一人生活,也会感到寂寞吗?
江又又倾向于会。
不然他也不会数着秒在这里等他了。
所以江又又冲他笑了笑:“抱歉。”
他说:“我下次会再早点出门的。”
宗越慢慢摇了下头,视线仍旧锁定在江又又身上,盯着江又又:“你为什么,迟了?”
江又又耐心道:“公交车改道了,听说是因为有人拍戏封路了,明天就能正常了。”
宗越轻声:“拍戏?”
江又又嗯了声:“你好奇吗?”
宗越的眼睫动了动:“嗯。”
他其实不好奇,但他想听江又又跟他说话。
想听他多跟他说几个字。
江又又就给他解释:“可能是拍电视剧的,我上网搜了一下,好像主演是王定,拍的是一部悬疑剧。”
他把他查到说给宗越听:“是一个原创剧本,剧名叫《请告诉我吧》。”
他又问宗越:“你看过悬疑剧吗?”
宗越有些迟钝的大脑滞涩地运转着,他安静了片刻,江又又也不急,就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会儿,宗越才慢慢道:“以前,看过。”
很久以前。
久到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现在的他看不了任何的音频,都会让他应激。
“以前的悬疑剧好看。”
江又又自然地接上他的话,并且在换了鞋子后往里走:“现在的剧本都不怎么样了。”
还不如听何竹匿名说那些小案子来得精彩。
他在经过宗越身边时,宗越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像是一只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猛兽。
宗越那双阒黑到像是两个黑洞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江又又,晦暗到让人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
但在江又又走过他后,宗越又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转身跟上了江又又,像是他的保镖,也像是他长长的影子。
所以江又又说,宗越很温柔。
“你,喜欢?”
“还好吧。”江又又实话实说:“我更喜欢看动画片。”
他拿起不锈钢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又问宗越喝不喝水:“温的?冷的?你今天喝水了吗?”
宗越小声:“我有听话。”
乖乖吃饭、喝水。
江又又默了默。
这样的对话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起源于上周的事,他有一天因为要陪江若水去看医生,所以没有来。
第二天上午就接到华隐的电话,华隐在那头哽咽着跟他说宗越昨天犯病了,一整天都没有动食物,可能水也没有喝。
于是那天下午江又又按响门铃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宗越倒了杯温水,让他喝了。
他本来还在想宗越要是抗拒的话他要怎么办,但没想到宗越只是微颤着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把水一口口喝完,喝到见了底,甚至有点疯执地要把杯子里的水珠都给舔干净——好像江又又的话,对于他来说就是不能违背的天条一样。
还是江又又在沉默片刻后拦了他,又把带的粥拿出来,让宗越把饭吃了。
当时的宗越捧着保温壶,盯着里面的粥,看了很久,最后是哑着嗓子问他:“你,做的吗?”
江又又看着那碗华隐递给他的粥,想多半是营养师煲的。
他们这种有钱人,都有营养师的。
但江又又盯着宗越才一天不见就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指甲盖,指肚上甚至还有点血痂……他面不改色地点了头:“是。”
于是乎,宗越就小心且缓慢地把粥一口口喝了,喝得干干净净,还接了温水淌了一道再喝掉。
那天也是江又又跟宗越说:“你要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他道:“我跟你说过了的,我只是陪我妈妈去医院,不是不来了。如果我不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他看着宗越,眼睛干净又透彻。
好像一眼就能望进人的心里,所有的秘密在他眼里都会无可遁形。
宗越就慢慢眨了下眼:“好。”
他没有跟江又又提要求,而是道:“我会听话,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我不会……”
宗越说到这时,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触及到什么记忆了,他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但还是逼着自己,强行把后面的话说出口,但也因此,声音冷涩而又有几分扭曲:“给你添麻烦。”
江又又就等着他把话说完,中途也没有说安抚他,让他不用说了。
他等到他说完,才弯弯眼,笑得温柔又自然:“好,那我们约定好了。”
于是之后每一天,宗越都会跟他强调自己有按时吃饭、好好喝水。
江又又也一定会回一句:“那就好。”
他不会跟宗越说“你真棒”,因为这是对待小孩子的语气,他想宗越应该不喜欢被他当作小孩子,而且宗越只是有时候情绪会突然极端,加上长期封闭,脑袋的“齿轮”有点生锈,不是心智是小孩子。
江又又应宗越的要求,给他倒了杯冷水。
他还是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推到宗越面前。
宗越就盯着那杯水,然后看了看江又又。
江又又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这会儿已经渴了。
所以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宗越看着江又又微低着眼、喉结滑动,脖颈还有点细密的汗,神思不由散了一瞬,但又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整个人很明显地轻颤了一下。
觉察到他的异样,江又又放下杯子,选择无视。
他第一次看见宗越这样的时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宗越怎么了,换来的只是宗越更明显的抖动和恐惧。
后来他试着无视,就发现宗越是能够自己消化的。
他也在努力往外走,在越过障碍,在克制恐惧,他能做的事就是在心里记着宗越有哪些“禁区”的同时,把他当一个正常人对待。
在他的这套方法下,不过才半个月,宗越现在就已经好了很多了。
他情况好的时候,像昨天,他们还一块儿玩了会儿五子棋。
一开始宗越总是输,因为他的思绪很难集中,但下到后面时,宗越赢了他一把。
江又又也就愿赌服输地答应了他今晚陪他吃饭。
江又又语气自然地问他:“我们晚上吃什么?”
宗越的指甲剪到见了肉,所以他伤不到自己,只是拳头攥得过紧,手背上的青筋都全部暴了起来:“你……”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混乱的情绪,默念了好多遍“江又又”,才勉强恢复一点:“你想吃什么?”
江又又歪头,有点狡黠:“什么都可以吗?”
宗越嗯了声:“我,不忌口。”
他想知道,江又又现在喜欢吃什么。
江又又笑起来:“我想吃烧鹅!”
他说:“还有帝王蟹!”
宗越:“好。”
他看着眉眼轻快的江又又,呼吸控制不住地有些急促。
在他胸腔里那坨不跳了的死肉,明明已经在见到江又又的那一刻就活了过来,现在居然还能再更加用力地跳动几下,彰显它的存在感。
江又又很高兴道:“我还没吃过帝王蟹呢。”
宗越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我也…没有。”
江又又有点意外宗越居然也没有吃过,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也没有觉得宗越跟他撒谎了。
主要是没有必要。
“那这就是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吃帝王蟹了。”
江又又微顿了下,试着迈出一步:“到时候要拍照纪念一下吗?”
——宗越还怕拍照。
他畏惧镜头,所以这个家里的监控装得都特别隐蔽。
华隐说,宗越之前发现过一次,然后他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甚至差点自己生生掐死自己。
听到拍照,宗越第一反应就是瑟缩了下。
他的应激总是很奇怪的,既害怕,又会展现出十足的攻击性。
江又又看着他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只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自己口袋里的报警器,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虽然宗越到现在还没有在他面前特别厉害地发病,打砸过任何东西,但他把他的战绩铭记于心,绝不小瞧。
然而绷着的宗越只是停顿了很久,就艰涩地慢慢道:“要。”
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拉,一个扯,要把他给崩断,但他拼了命也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拍照…我想跟你,拍照。”
视频播放到这里戛然而止。
黑色的定格印出白闻理褪去口罩的冷淡面容。他和屏幕上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对视一眼,重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并没有思考家里为什么忽然多出一个小孩,也没有忧心父亲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他背着黑色双肩包,走出实验室的大门。走在街边抬手拦了一辆车。修长的手掌拉开车门,手上那一点温度在夜风中很快就消散了。
“帅哥,去哪儿?”
“御园壹号院。”
司机没忍住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衣着普通的男人。长得倒真不错,不比以前接过的几个小明星差。去御园壹号院?那地儿可是富人区中的富人区。
“行嘞,御园壹号院哈?”司机特意重复了一次。
见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司机在心里嘿了一声,一脚油门,车子便扬长而去,消失在车流当中。
第 47 章 第 47 章
白闻瑾走之前,其实特别担心闻玦照顾又又不太行。
他担心得不无道理。
闻玦人生前19年都标榜自己不喜欢小孩,看到小孩就觉得烦的那种。没想到其实骨子里是个极致弟控。只要又又喊一声“小锅”,他立马就能头昏脑涨,丢掉原则底线。
这一点,在之前幼儿园事件时就已经初见端倪。当时闻玦打人,根本没考虑过自己还是一名活跃在公众目光之下的艺人,就想着给又又出口恶气了。
送完白闻瑾才两点不到,闻玦想着既然出来了,干脆带小朋友出去逛街,回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路过熟悉的麦当劳,又又指着他唯一认识的商标——那个大大的黄色的“m”标志,兴奋地叫了起来。
宗越抬眸看向他,那双阒黑的眼睛有点亮:“我想看你画画。”
江又又微怔:“…但是你家好像没有画具。”
宗越却点头:“有。”江又又暗暗松了口气,也是冲宗越露出了个笑:“那我跟阿姨说了。”
其实一开始,江又又喊华隐不喊“阿姨”,都是“华总”或者是“你妈妈”,但是有几次提到后,江又又发现他这样喊了后,宗越会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就低着眼,静静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所以有一次他说完“你妈妈”后,就问宗越怎么了。
他那时候就感觉宗越有点像个木偶,提一下动一下。
他问了,宗越才轻声:“朋友…我们……”
他那会儿表达自己的意思还有点困难,有时候听他说话,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等到他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完整地表达出来。
江又又就听着他调整了几次语序后,才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们是朋友,江又又喊他妈妈喊得太客气,也太“外”。
但其实…真正的朋友之间不会太在乎这个的。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
江又又没有说什么,只想了想:“那我喊阿姨?”
宗越就在眨了下眼后,嗯了声。
——江又又当时感觉他好像有点高兴。
一般情况下,宗越的情绪不会外露,他很像个什么东西坏了的机器人,有点呆滞迟缓,高兴或是不高兴,都是那样的表现。
但相处多了后,江又又就慢慢抓到了一点规律,也能读出宗越的情绪了。
很难用话语解释详细的,江又又就是能够感觉到。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心思就比较敏感。
他让母亲买了,放在了这边。
因为记着是江又又的东西,是买给江又又的,所以他不会去碰,他很小心地放在房间里,就等着有一天能看江又又画画。
“那好啊,我们去拿。”江又又弯眼:“放在哪里了?”
宗越起身,语调缓慢:“我去就行了。”
不能让江又又进他的房间。
江又又也没有强求:“好,那我在这儿等你。”
听到这话,宗越顿了顿,第一时间没有动作,就是看着他。
其实宗越盯着人的时候,是有点恐怖的。
他不是那种温和的长相,五官间也没有半点儒雅,大概是因为无论是华隐还是宗沧浪都是很英气锋锐的相貌,所以宗越长得是充满攻击性的。
帅是帅,但配上他眸色过深的眼瞳、眼下的一点青黑,还有那很明显的健壮身躯…简直就像是罪犯电影里的大反派。
江又又一开始也不太喜欢被宗越盯着,对于他来说,宗越的目光太过赤丨裸。
可后来他也慢慢地习惯了,尤其他确定了宗越不会对他做什么,那被盯就被盯了。
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江又又对上他的视线,耐心道:“我就在这儿,我不会走的。”
宗越先嗯了声,还没完全褪去锈迹的大脑在应声后才反应过来什么:“…对不起。”
“没关系。”江又又弯弯眼,不厌其烦地跟宗越说:“我要是离开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宗越眼睫稍动:“……好。”
宗越上楼去拿东西了,江又又就坐在沙发上等着。
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松了口气的模样,就是很寻常地坐在沙发上。
宗越的动作比较慢,江又又等了会儿,才等到他抱着一个箱子下来。
宗越把箱子打开,江又又就凑过去。
里面有画板,还有素描纸和各式铅笔,铅笔都削好了,但套上了套子,把尖端给藏了起来。
江又又能够理解华隐他们对宗越的全方位保护,但宗越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脱敏。
所以江又又自若地拿出了板子和纸,一边问他:“说起来,你会画画吗?”
江又又是知道宗越会画画的,华隐跟他说过。
宗越小时候就学过画画,后来他…用江又又的话来说,就是他也有自救过。
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
但画画这个东西……江又又觉得调节情绪不是特别好。
有时候不一定能够有效地转移注意力,反而会让人更加陷在情绪里。
他也跟华隐提过想看看宗越画的画,想试着从其中分析一下。
只是华隐很抱歉地跟他说他们手里没有宗越的画。
宗越不让他们看他画了什么,他甚至不允许别人进他的房间。
所以江又又总是很费解。
他想不明白宗越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但是江又又没有暴露出来他知道宗越会画画这件事,因为这是一个话题点。
宗越很轻地嗯了声:“我学过。”
江又又好奇:“你学过什么?素描、速写、色彩?”
宗越慢慢道:“我都学过。”
他又说:“但是,不是很厉害。”
他只会画江又又,别的都是一塌糊涂。
江又又:“你不是美术生,但这些都会,也很厉害了。”
他说完,就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宗越的反应。
听到江又又夸自己,宗越很明显地顿了下后,嘴角扯出了个带着僵硬感,却又明显是发自内心的笑。
江又又特意等了等。
但宗越没有说什么,江又又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今天引导宗越主动聊自己又失败了吗。
这个念头诞生的刹那,就听宗越开口:“我……”
他轻轻地说:“我以前会的东西,更多。”
江又又知道。
他们是一个学校的。
只是他是初中部,宗越是高中部。
他初一那会儿,听说了很多宗越的事。
高中部的校草,成绩特别好,据说还要参加数学竞赛。
再然后……
他突然休学了,也就这样慢慢消失在了话题里。
江又又原本都要忘了宗越了,没有想到宗越的资料又递到了他面前。
这一次和那些风言风语不同,他印象中优秀、就该发光发亮的学长,变成了很糟糕的模样。
江又又看不得这样的事。
他见不得一块美玉粉碎。
这也是他答应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宗越在江又又好奇的目光下,有点不确定道:“我会拼魔方。”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能大大方方跟江又又炫耀,但他被否定太多次了,太多“你是个废物”“你就是垃圾”“你的存在就是世界的危害”……诸如此类的声音萦绕着他,让他不确定自己会的东西究竟算不算得上厉害。
宗越其实也知道不能去听,但他被困在了原地,被撕扯着往后走,快要连挣扎都做不到了。
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是什么时候,江又又都永远是他能拽住的那根稻草,是照进他世界里的光。
坚韧的、璀璨的,让他害怕,却也让他忍不住想要抓住。
“!”江又又微微瞪大眼睛:“你会魔方!”
他惊喜道:“你可以把六面都拼好吗?!”
他说话声音大了点,宗越却是第一次没有感到惊惧,记忆里的大声呵斥后伴随的疼痛也没有从脑海深处里翻涌过来诞生幻觉影响他。
他又没有觉察到地笑了笑,一颗心也跟着江又又、因为江又又跳动:“嗯。”
江又又:“那我明天带我的魔方过来。”
他说:“我买回来打乱后就再也没有拼好过了。”
宗越瞬间就紧张了:“我…我不知道……”
他的语言系统还没有完全恢复,一绷起来,说话就不利索了。
江又又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没关系。”
他叹气:“反正我也一面都拼不好,你试试,多点可能性嘛。”
宗越放松下来,又开始期待明天:“好。”
他想拼出来,想让江又又开心。
江又又笑着把画纸在画板上夹好,又问他:“你想要什么?”
宗越怔了下,第一时间没有意识到江又又是问他想要什么画,但他张了张唇,那个“你”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锁在了身体里,找不到钥匙。
他的嗓音跟他本人一样冷冽,冒着寒气。而他吐出来的话语十分公事公办,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亲近之意。
说完,他弯腰拎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背包,转身上楼。上楼之前,似乎想到什么,扫了一眼又又,“我累了,上去休息。不用管我。”
白闻理什么脾气性格白家的下人都知道,不会有人去打扰他,这句话其实就是跟江柚说的。
又又从没想过见到心心念念的二哥时,会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不安地扭过头,看着闻玦,小声说,“小锅,二锅是不是不喜欢我哇。”
闻玦憋屈地瞪着白闻瑾淡漠的背影,一口火压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难受得要死。
“又又,你别理他,你二哥有病,别跟病人计较。”
第 48 章 第 48 章
又又有些难过。
舅舅生病了,在医院要住好久好久。大锅,不吃饭饭,也要吃药、打针针。大锅说小锅是病人,要关爱他。现在,小锅又说研究生二锅也有病。
诶,舅舅和锅锅身体太差了。
又又的小委屈马上飞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心,抓住闻玦的手,声音因为慌张而发抖,“小锅,二锅怎么了哇,要吃药药吗?”
闻玦其实也是随口一说,见到又又紧张的模样,有点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
到八月底的时候,他们也把那个拼图拼好了,很大一幅,宗越特意让华隐让人带了框来,把它裱起来,挂在了客厅。
江又又看到的时候,默了默。
虽然他是个铁血二次元,但他过了中二期后,就干不出来把二次元的东西摆在客厅里的这事了,有时候望着自己房间里贴的满房间的动漫海报还会感到丝丝羞耻。
但因为贴得时间太长了,不好撕下来,撕下来容易毁墙,所以江又又还是留着了。
而现在,望着和整个家里装修格格不入的拼图,江又又略感后悔。
就不该选这个,应该选些油画什么的。
宗越问江又又:“你…什么时候开学?”
江又又回神,算了一下:“九月中吧,我都大四了,开学会比较迟,而且我看天气预报预告说九月中有台风天,有可能会在台风过后再去报到。”
宗越不知道台风的事,但他经历过台风。
毕竟从小在羊花市长大,在这儿长大的,就没有没见过台风的。
台风天…不适合出门,那到时候江又又就算没开学,也来不了了。
宗越眼睫稍动:“阿又。”
他声音轻轻的,其实无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没有明晃晃的可怜,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每次这样说话,江又又就会不自觉地心软,觉得他可怜,那种怜爱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泛滥。
“台风天你是不是来不了了?”
“是吧。”
江又又说:“台风天来不安全。”
宗越抿住唇:“…你能不能…提前来陪我?”
他语气有几分小心:“我有点怕。”
江又又:“……?”
怕台风?
台风最厉害的时候是不会打雷闪电的,所以只是风大雨大…宗越怕什么?
江又又真没想明白,而且他估摸着宗越只说自己怕,也没具体说自己怕什么,就是自己也找不到借口。
总不能说怕风怕雨吧。
但江又又又想到了宗越前不久作的那一下…如果他说不能,万一宗越在台风天作,他也出不了门……
江又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外宿倒是不难,跟江若水说去朋友家玩就好,江若水对他一直都很放心,听说他出去玩,还会给他零花钱让他好好玩。
所以真正让江又又纠结的是,他点头了的话,和宗越的关系只会越纠缠越深。
江又又斟酌着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宗越乖乖地待在家,但他还没开口,就先对上了宗越期待的眼眸。
现在宗越能够接受的光亮度已经比较高了,虽然和正常人还是有区别,但不说他有很严重精神疾病的话,根本感觉不到,最多就是觉得他有点怪癖。
毕竟大白天外面太阳那么好,他却拉着窗帘在家开灯。
都说宗越的眼睛吓人,江又又还听医疗团队的人在背后议论过两句说感觉被他看得毛毛的——当然是在宗越听不到的时候说的。
但江又又现在跟宗越待久了,和宗越的交流越来越多,记忆里自己初见宗越和一开始相处时时不时带来的毛毛感就无端从脑海里淡去了几分,甚至已经变得模糊。
江又又:“……”
他心一软,下意识地就点了头。
宗越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还给了他后悔的机会。
但江又又没有再犹豫了,而是又点了点头:“可以,我到时候提前一天过来。”
“好!”
宗越微微弯眼。
他要亲手给江又又收拾房间。
听到说江又又台风天会提前到这边来,还会住到台风天过去时,华隐愣了下。
她看了眼还在跟着江又又一起夹虾肉吃的宗越:“好。”
她冲江又又笑笑:“那我让人买点东西来,也麻烦你照顾宗越了。”
江又又还没应声,宗越就驳了句:“我可以照顾阿又。”
华隐顿了顿。
因为宗越很少和她说话,哪怕她也是肉眼可见地看着宗越的情况越来越好,但每次宗越跟她“正常”沟通的时候,她还是会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记忆里宗越狰狞痛苦的样子太深刻了,就像是烧红的烙铁,在她的脑子里狠狠留下了一个印子,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愈合,华隐也不追求它会消失。
有些懊悔和疼痛是要记住的。
华隐第一时间没接上话,江又又就笑着跟宗越说:“确实要麻烦你照顾了,毕竟是你家。”
他歪头:“我可是客人。”
宗越每次看见他笑,呼吸就会有几分凌乱,哪怕看了这么多次也依旧遭不住,依旧会在他的笑容面前溃不成军:“嗯。”
宗越说:“我会照顾好你的。”
如果江又又愿意的话,他会照顾好他一辈子。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但在送江又又回家时,华隐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小又,是小越要求你留宿的吗?”
江又又倒没有瞒着:“嗯。”
他说:“我留着也好,这样您不用担心他吃饭的问题了,台风天让人来送饭菜也不安全。”
这个季节,准备盒饭在家里放冰箱也不卫生。
华隐在心里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有勇气揭穿宗越的目的:“嗯。”
她冲江又又笑笑:“那你需要什么你跟我说,我给你们准备好。”
江又又说好。
他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因为今天江若水是晚班,何竹也是,所以江又又家里没有人。
他把家里的空调打开后,又收到江若水的信息。
感觉要变天了,天台还晒着被子,要他去收一下。
江又又往楼上走,没想到在楼道里撞见了两个女孩子拉拉扯扯。
其中一个他还认识,是他们这栋楼一个老师的女儿,叫钟羽霏。
钟羽霏见了他,脸色瞬间惨白:“…江、江又又哥哥……”
江又又看了眼另外一个也有点尴尬的女孩子,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上去收被子。”
钟羽霏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不知道江又又看没看见她们刚刚亲嘴……
她让开位置:“你、你去吧。”
钟羽霏的脸白了又红:“我…这是我朋友。”
江又又看了那个长发女孩一眼:“你好。”
女孩也有点紧张,但比起钟羽霏还是要冷静一些的:“你好。”
江又又继续往上走,钟羽霏又凑上来:“哥,要不我帮你吧……”
“不用。”江又又莞尔,他知道钟羽霏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跟钟老师说的,你放心。”
钟羽霏顿了顿,眼眶瞬间就红了:“谢谢哥。”
她年纪还小,才读高中,这个年纪的孩子,谈个恋爱总想证明点什么:“我和秋秋是认真的。”
江又又看向她,没说什么说教的话,只弯弯眼:“那就好。”
钟羽霏连连点头。
等江又又收好被子回家坐了会儿后,钟羽霏又来敲门了。
她还带了点零食:“哥,我来谢谢你。”
江又又扫了眼她手里的零食袋子,钟羽霏又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会。”江又又示意她进来:“外面热,你进来吹空调吧。钟老师不在家?”
钟羽霏点头:“我妈去家访了。”
她不是第一次来江又又家,以前学习不好的时候,有几科还是江又又帮忙补的。
钟羽霏:“哥,真的谢谢你。我…我不敢告诉我妈,我怕她接受不了。”
这已经不是早恋不早恋的问题了。
江又又:“你不说比较好,不是因为你们是同性恋,而是因为你现在还小。如果你是认真的,就好好读书,先考好大学,等以后工作了,成熟了,再告诉钟老师更好。”
钟羽霏连连点头:“秋秋也是这样说的,秋秋她很成熟……”
大概是终于找到了能说的人,钟羽霏跟江又又聊了好久她和那个叫秋秋的女孩的事:“…我真的特别喜欢她,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我还会喜欢女孩子。”
钟羽霏望着江又又,忍不住问:“哥,你喜欢过谁吗?”
江又又微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了两秒神:“我吗?”
他笑笑:“没有吧…一直没什么心思想这些。”
江又又望着面前的零食,主动跟钟羽霏道:“霏霏,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他轻声:“我想把这袋零食带给我一个朋友一起分享,然后告诉他,是你因为我看见你和同性在一起了,给我的‘封口费’……我这个朋友不小心在我面前暴露了性取向,他可能还不知道,但我感觉到了他一直在担心我反感这件事,我又不知道要怎么主动跟他说我没有讨厌。”
钟羽霏绕了一下,绕明白了:“可以呀!只要他不告诉我妈,都可以的!”
江又又笑:“谢谢你,我不会告诉他你们的信息的。”
钟羽霏连连点头,又好奇地问:“哥,你跟那个朋友关系很好吗?他是男是女啊?能告诉我吗?”
江又又没有回答她后面那句话:“关系…很好吧。”
只是他和宗越之间的关系,真的很难用好不好定义。
宗越对于他来说,是很特殊的。
他现在看着宗越,总是会想到自己关起门来自卑的那段日子…如果不是他们家的集团资助了他,他可能还会很长一段时间陷在那宛若泥沼的生活里,痛苦挣扎。
谈惊梦是闻玦电影学院高几届的师姐,两人也曾经有过合作,关系比普通艺人更熟悉一点。
谈惊梦是真的很喜欢又又,走出去好远,还一步三回头。
“这么好的小孩,要是当初真被臭小子捡回来当弟弟,也很好啊。”谈惊梦无比遗憾的想着。
谈惊梦走后,闻玦带着两个小孩,提着自己家带的东西,还有宗家给准备的上门礼物,坚强地爬到了五楼。
许久没有爬楼梯的闻玦双腿有些打颤。
两个小朋友显然也好久都没爬这么高的楼梯了。宗越还好,只是脸颊有些红,又又这个不爱运动的小孩真是受罪了,小脸通红,雪白的额头上挂满汗珠,舌头吐出来,像一只累极的小狗,气喘吁吁的。
第 49 章 第 49 章
虽然年年家小区挺老的,不过房子一看就是新装修,专业级的防盗门跟对面户的大铁门形成鲜明对比。
按响门铃没多久,里面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请稍等。”
随后,一个三十出头的温柔女人把门从里面拉开,腿边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小男孩看到又又和宗越,把小脸从她腿边挪出来,慢慢地绽放笑容,奶声奶气地跟他们打招呼,“又又~宗月月~”
“年年呀~”
又又张开双手,两个小朋友撞个满怀。
霍半青弯腰拿了两双新拖鞋,放到他们脚边。
宗越生日那天,江又又把给他准备的礼物用礼物盒和彩纸好好包装好,还用质感很好的丝带打了蝴蝶结。
无论礼盒还是彩纸,他买的都是贵的那一种,付钱的时候习惯性的肉疼当然还是有,但还是那句话,华隐一天给他那么多钱,他不花点回去给宗越,他心里过意不去。
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忙,毕竟他也不是专业的医生,也开不了药,能做的事太有限。
今天不是华隐来接他,而是司机,药是昨天晚上华隐给他的,没经过别人的手,江又又也很好地保管着。
宗越给他开门时,他直接就把礼物递了出去:“宗越!生日快乐!”
宗越稍顿,望着面前的盒子,小心地双手接过,一边让开位置让江又又进来,一边说:“阿又,你是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
他喜欢江又又是第一个。
他很开心。
江又又反手关上门,道:“你要是能用手机,我肯定就不是第一个。”
他的意思是华隐和宗沧浪肯定会先跟他说生日快乐的。
宗越眸色稍动,抱着江又又送给他的礼物,低垂下了脑袋,快乐在他身上仿佛转瞬即逝:“如果我可以玩手机了,你就不会跟我说生日快乐了吗?”
他现在说话越来越流利了,除了语速慢一点外,平时相处起来和寻常人根本没有区别。不仅如此,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也开始明显了起来。
现在就是恂恂的,听着可怜又委屈,让江又又不由想到了那种明明没做错事却被主人不允许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嗓子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弱弱反抗也是表示委屈。
直接戳中了江又又的心巴。
甚至在说这话时,宗越还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圈住了江又又的手腕。
他现在触碰他,已经不会发抖了,但他们的肢体接触,也一直停留在这个阶段,宗越没有往前过,江又又也没有跟他说过可以再试试别的肢体接触。
但是就是这样……之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江又又却无端有种他们好像在谈恋爱的错觉。
尤其宗越小声说:“可我想听你跟我说生日快乐。”
他低着头,注视着江又又的手指尖,注意到了他的指尖有些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薄薄的刀不小心擦到了一样。
宗越看着,瞳孔微缩了一下。
他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江又又的指尖,想问他这里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欺负他吗?
还是他不小心在哪里划伤的。
肯定很疼……
宗越抿住唇,就听江又又说了句:“我会跟你说生日快乐的呀。”
宗越回神,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想你第一个。”
江又又稍顿。
他看了宗越一眼。
虽然他知道现在对于宗越而言,他是那个“锚点”,但宗越是不是有点太过于黏他了?
哪怕江又又知道为什么,也忍不住在想万一之后宗越放不下怎么办。
所以江又又没有做未来的承诺,而是笑着跟他说:“我今天是第一个呀。”
宗越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攥着江又又的手腕不住收紧了一点。
江又又装作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样,示意他:“你要不要看看你的礼物?”
宗越嗯了声,也没有在生日祝福的这个话题纠结下去,而是跟江又又去了客厅。
江又又包装得很精细,宗越不想损坏的话,拆起来就难免要费些功夫,他小心地把包装纸拆开,再拆开了盒子,率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可以放在茶几上做摆件的木雕。
木雕雕的是宗越,而且是兽化般的宗越,有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舔着自己的“爪子”坐在一块“石头”上,微抬着眼,看着有几分凶戾,威风凛凛的,气势格外逼人。
宗越意识到什么,小心地把木雕捧出来,又看向江又又的手:“你是因为这个受伤的?”
江又又微怔,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也没瞒着:“很久没雕了,手艺有点生疏,不是刻刀划的,是木屑的边沿不小心蹭到了,没出血,就是一点点皮外伤。”
宗越盯着他的指尖看了会儿,再看向江又又时,眼里本来就很难平和的神色更加波涛汹涌。
江又又继续:“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还送了你一本我很喜欢的画集。”
他示意底下的画集:“这个老师之前还来我们学校开过讲座,我去听过,她画画很厉害。”
宗越又把那本画集拿出来,认真地看了看:“谢谢。”
他跟江又又说:“我很喜欢。”
江又又弯眼:“你喜欢就好。”
宗越又轻声说:“从来没有人那么用心地给我准备过生日礼物。”
江又又停了停。
他实在是没忍住:“以前也没有吗?”
按时吃药加上宗越自己积极配合治疗,以及宗越现在心里有些别的算盘,所以让宗越的状态很好,好到他主动跟江又又聊了过去。
宗越:“我小时候不在我爸妈身边,我爸妈工作忙,我是跟亲戚长大的。”
他垂眼:“我亲戚不是很喜欢我。”
江又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宗越:“为什么?”
虽然在传说中的宗越,性格确实好像有点问题,都说他傲得很,问他题目总是一句你上课没听?据说他从不给人讲题,眼高于顶。
可在江又又看来,青春期的男孩子,在自己确实有自傲的本事的情况下,性格有点不讨喜也很正常,反正以后进了大学或是社会,总能慢慢磨,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要他家里有个宗越这样的亲戚,学习年年第一,上学跟闹着玩似的,他妈肯定喜欢得不行,他也会崇拜得恨不得跟所有玩得好的炫耀这是他家的亲戚……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优秀的人?
慕强批江又又无法理解。
宗越没有刻意拿捏语气,但低垂的脑袋,和话语里带着点的失落,却把可怜兮兮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不招人喜欢吧。”
江又又动动唇:“……怎么会?”
他认真地跟宗越说:“你很优秀啊。”
宗越…是因为小时候养在别人家,被虐待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江又又抿住唇,忽然感觉有点呼吸不过来。
他是见过宗越的“辉煌”的,就是因为清楚知道面前的男人在年少时有多优秀,现在才会心疼到难过。
他本来应该意气风发地长大。
现在要么开始接手家里的公司,要么去走科研……他的路本来是那么的璀璨。
“那你……”
宗越放下手里的画册,又伸出手,攥住了江又又的手腕。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的遮掩,藏住了自己眼中的算计与越心,也掩住了自己几乎要化作钉子,死死钉在江又又身上的视线。
宗越小心地圈着掌心里这截有点纤细的腕骨,声音轻轻:“……不讨厌我吗?”
本来是想问喜欢吗,但话到嘴边,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没法要求江又又喜欢他,他就希望江又又能不讨厌他,然后多给他点心疼就好了。
他可以把伤口全部撕裂给江又又看,只要江又又会因为这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只要他会因为这份心疼不甩开他的手……如果他好不起来的话,江又又是不是永远都会来找他?
江又又没有犹豫地点头:“嗯。”
他跟宗越说:“我不讨厌你。”
宗越深吸了口气,手又无端开始有点发颤:“以后…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也不会吗?”
江又又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难道是之前有什么心理阴影?被说不讨厌,结果之后还是因为什么讨厌了…是他家亲戚吗?
江又又依旧没有迟疑:“嗯。”
他告诉宗越:“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的。”
宗越很轻地勾起了唇,他眸中的光又亮了起来。
他望着江又又,轻声说:“那…我还有一个生日愿望。阿又可以帮我实现吗?”
江又又顿了下,决定先问:“你有什么愿望?”
宗越被他的敏锐刺了下,略感失落,但还是继续道:“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吗?”
还不等江又又说什么,他就立马道:“我小时候…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跟谁抱过,我有点排斥,但又想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而且医生说,我的脱敏疗程已经到了这一步。”
江又又估摸着应该也是到了拥抱这一步了,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间抱一下,其实也没什么的。
但被宗越说得这么郑重,弄得他也无端有几分别扭。
江又又轻咳了声,张开了手臂:“可以。”
于是宗越的呼吸登时急促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绷着全身的神经,小心地伸出手,慢慢地揽住了江又又的身躯。
他动作很轻,比起说是抱,更像是虚虚地搭在了江又又身上。
可就是这样,宗越都有几分头晕目眩。
江又又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宗越高他一截,他不闭眼的话,就要以极近的距离看着宗越的脖子了。
宗越身上的味道很干净,而且哪怕没有彻底抱实,他还是能够感觉到他的身躯是很温暖的,像是黑暗中的一簇火,顷刻便要燎原。
年年哼哧哼哧地推开衣柜的推拉门,迈开小短腿,爬到衣柜最里面,伸出手拽着霍容川垂下来的西装袖子,就像是拉住他的手一样。他冲着两个朋友招手,咧开嘴,眼睛弯弯的,“这里,有舅舅的味道。”
又又扭头看了宗越一眼,宗越比划了一下衣柜里的空间,手搭在又又的肩膀上把他推进去,说,“弟弟,你进去吧,我站在外面。”
又又看看宗越比他们高点的个头,点点头,自己爬进去了。爬到一半,忽然感觉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又又掉了个头,看着那个盒子,歪头问年年,“这是什么呀?”
年年凑过小脑袋,想了想,伸手把那个盒子给打开了。
是一个装着相片的相框,照片里的两个人虽然异常年轻,但是熟悉的五官还是让又又和年年都认出来了。
他们一人指着其中一个,异口同声:
“舅舅?”
“锅锅?”
第 50 章 第 50 章
两个小脑袋碰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精致的相框。
照片里是两个年轻男人,他们穿着相同款式不同颜色的马甲西裤,左边略高一些的男人唇边浮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显得含蓄内敛。而个头稍矮的那个则笑得十分张扬,五官明媚。他们挨得极近,肩膀贴着肩膀,亲密无间。
“咦,是锅锅和漂亮叔叔。”又又捧着那个相框,仔细看着里面的人。
“漂亮叔叔和锅锅是好朋友,就跟又又和年年一样哦。”又又小嘴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学着照片里的姿势,伸手抱住年年,说。
年年也被照片内容给吸引了,很开心地抱住又又的脖子,用力点头:“嗯,我们,也是好盆友,我们,也照相!找妈妈!”
宗越瞥过那张照片,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仔细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什么与众不同来。
两个小朋友想不通为什么他们最信赖的哥哥和舅舅会认识,便拿着相框去找在厨房忙活的霍半青。
江又又又把画笔递给了宗越:“你要画画吗?”
问是问,但他其实也有几分要求的意思了:“我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宗越看着他递来的那支铅笔,先本能地握住了。
江又又松开手,他的手就也跟着下落。
宗越小心地滑到刚刚江又又握过的地方,感受着上头属于江又又的温度。
他的感官还有点迟钝,所以宗越并不能分辨温度是比他掌心的温度低还是高,他只知道这是属于江又又的体温。所以他本能地想要握住。
宗越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笔,第一时间没有反应。
江又又等了他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话,就耐心地再度开口:“嗯?”
宗越这才从入定中回神似的,抬起了眼:“…你想看吗?”
说得好像他想的话,宗越就算不想画也会为他画。
江又又轻轻一笑,装作没有听懂这话潜藏的含义:“想看看你画画的技术怎么样。”
宗越缓缓地应了声:“好。”
他换了新的画纸,小心地把江又又送他的画放在了不会被碰到的地方,就拿着江又又递给他的笔准备构图。
那是支6B,颜色比较深,其实不太适合构图,通常都是用来铺调子的,但江又又没有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他有时候还会直接用炭笔构图。
宗越画画的动作很慢,江又又就在他身后看着,他也没有意见。
江又又觉得宗越是有画画基础的,而且应该学了不少时间,他没有那种新手会犯的错误,且动笔也没有生涩感,想来应该经常会画画。
他真的挺想知道宗越平时都在画些什么,这对于他分析宗越现在的状态会有辅助作用,只可惜看不到。
在宗越的慢慢动作下,一幅画也开始成型。
他选择的是人物素描,画的江又又很生动,是一幅堪称完美的作业,但在他想画翅膀时,他就有几分笨拙,攥着笔的手也不住收紧,指关节绷得泛白。
江又又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果断开口:“你想画翅膀吗?”
宗越抿着唇,有点重地嗯了声。
“你要先定位置。”
江又又抽出一张空白的画纸,没有用画板,就拿起HB给宗越做示范:“你看。”
他先圈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再定位:“这样就是展开的翅膀。”
他示意宗越看他画横线的位置:“这里是尖尖,这里是弧度,然后在这个范围内就是翅膀的大小。”
江又又用笔擦掉,再给宗越画了两个框和几条线:“这个是收拢的翅膀,这里是翼角,这里是垂着的最长的那根羽毛尖尖。”
宗越今天状态确实还可以,他照着江又又的定位了个展开的翅膀,位置定得几乎相差无几,但脑袋思绪终究是混沌的,羽翼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清晰又模糊,像是覆盖了数不清的雾,朦朦胧胧。
不过这一次,宗越没有内耗。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江又又会教他,而且他想让江又又教他。
江又又刚刚说话……
比平时还要温柔。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在谈及画画时,哪怕只是最简江的教学,他的眉眼间总会有几分像是看孩子的柔软,那双眼睛也带着微弱的光,好像夜空初升的启明星,孤独却明亮地闪烁着。
那么遥远,却又那么吸引人。
宗越动了动唇,缓慢地主动开口:“我,不会了……”
于是江又又干脆就开始了教学课:“这样,你看我画。”
他之前去兼职过画室的美术老师,对教学生也颇有心得,所以不是江纯地自己炫技,而是以教会宗越为主。
宗越真的有很努力去把注意力集中在教学上,可他的老师是江又又,就导致他也是真的很难专注。
他的视线,甚至是其他的感官,都不自觉地放在江又又身上。
屋内的光线是昏暗的,也因此,江又又整个人才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像是在他的梦境里,而不是真实的存在。
更别说宗越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人们都说梦里是感觉不到痛的,但他在梦里也会觉得痛。
加上日常注意力难以集中、记忆力是片段式的,所以他到现在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怎么就这么巧,江又又被他父母找上。
怎么就这么巧,江又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定是梦吧。
宗越望着江又又过于优越出色的五官,指尖微动。
他其实是很想触碰江又又的,但肢体接触……
宗越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整个人也是不受控制地弯下了腰。
幻痛从他的脚趾尖蹿到了天灵盖,那种血管里传来的刺痛感简直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电网,于无形之中网住了他的灵魂,把他整个人困在其中,电流不停歇地折磨着他。
要不是因为记着江又又在旁边,要不是因为江又又轻轻柔柔的声音也萦绕着他,像是现实世界的一根线,也像是拉住风筝的那根线,宗越就要发病也是发疯。
他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江又又一惊。
江又又下意识地想要扶住看着好像要摔下去了的宗越,但又想到宗越对肢体接触特别应激,只能收回手,微微扬了语调去喊:“宗越?”
江又又的声音让宗越从嘈杂、混乱的大脑中找到了更加粗的线。
他几乎是拼了命地攥住,却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宗越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偏偏本能和记忆让他咬死了牙关,咬到口腔里都弥漫起了淡淡的铁锈味,也不肯松开。
不能说……
不能喊他的名字……
画板砸落在地上,宗越从茶几上滑落,蹲在了地上,既是呈防御姿态抱着自己,又因过度克制,生生将手里的铅笔折断。
铅笔的木屑扎进了他的掌心里,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弥漫,他却根本感觉不到掌心的痛一样。
因为有更加无法忍受的刺痛占据着他所有的感官,他的神经都在抽痛着,让他恨不得干脆杀了自己。
好痛……
宗越甚至跪倒在了地上,嗓子里发出了奇怪又诡谲的“嗬嗬”声,好像濒死之人的求助。
江又又知道他犯病了。
他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了华隐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
如果宗越犯病,他要立马按下报警键,立马离开宗越身边,因为宗越会很快进入无意识的狂躁防御阶段,杀人都有可能做到。
江又又下意识地要去摸自己口袋里的报警器,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宗越身上。
宗越抱着自己的头,已经蜷缩在地面上了,他那么大一只,蜷缩的动作看上去是有几分滑稽的,可也分外可怜。
江又又的手攥成拳头,紧了紧,在短短几秒的迟疑后,他最终是蹲下丨了身,试图去唤回宗越的理智:“宗越。”
他轻声:“你还好吗?”
没有药,没有镇静剂。
如果是别的精神疾病患者,江又又还可以试图用肢体去安抚对方,轻拍脊背什么的…但偏偏宗越对肢体接触排斥到靠近一定的距离就会发狂……
是他们刚刚太近了吗?
江又又尽量缓着语调跟他说话:“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现在是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宗越能够听见。
但是明明近在咫尺的江又又,声音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若有若无,他发了疯地想要抓住,却又不敢。
他害怕他抓住了,他们就会发现江又又。
江又又做错了什么……江又又什么都没有做。
是他的问题…是因为他看到了江又又,所以才会这样……
宗越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哪怕他的指甲被他自己用牙齿啃咬到见了肉,这一下抓下去,还是在太阳穴到耳朵甚至是脖颈那一块儿都留下了几条深痕,转眼就渗出了红色的血丝。
江又又一惊,语调都不自觉地扬起了一点,声音也大了:“宗越!”
他要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别的已经来不及多说,因为他看到像是谈崩了什么,身形彪悍的男人突然抬起拳头,看起来竟像是要揍学妹的样子。
江又又惊得箭步冲上去,一把将学妹拽到自己的背后,冷静地面对着比自己高大很多的男人,“你们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清润,身形坚韧但是却毫无说服力。
男人们没想到他会突然搅局,微微眯起眼来打量他,学妹在背后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小江学长!”
她刚才只是在绝望中试探着发的消息,没想到江又又真的会来,在最开始的喜悦过去后,她又陷进深深的自责与担忧,颤声道,“学长……”
江又又安抚地轻轻拍她,低声问道,“你怎么惹到他们的?”
“啧啧,英雄救美啊?”
面前的男人嗤笑起来,紧盯着江又又的那张脸,好像能够透过口罩看清他的美貌,“她欠我们很重要的东西,我劝你少管闲事……”
“欠的什么东西?”江又又丝毫不为所动,“钱吗?”
“我没有欠他们钱!”背后的学妹突然激动起来,“他们全都是骗子,我还有他们敲诈勒索的证据!”
话音未落,男人们的脸色全都变了。
江又又叹息着闭了闭眼,觉得学妹确实是涉世未深,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不就是纯纯激怒他们吗。
果不其然,面前的男人阴沉沉地道,“小妹妹,你确定不把东西给我们吗?”
看起来这东西就在学妹的书包里面,因为听到这话后,学妹条件反射地将书包抱得更紧,惊惧却又警惕地望着他们。
在男人的示意下,其他人围绕着学妹逼近,应当是要去抢他的书包,江又又的背脊崩得很紧,随时都准备捞着学妹跑路。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朝着学妹冲过来,江又又反应迅速拽着学妹就跑,自己的包往桌面上用力一扫便掀翻无数的酒瓶子。
随着玻璃碎裂跟尖叫声此起彼伏,背后的男人被阻碍了步伐,但是很显然愈发怒气冲冲,骂了声什么格外难听的话。
但是很显然他们人多势众,追击的速度也更快。
眼见着就要逃脱不掉,江又又把学妹往门口的方向轻轻一推,突然转身拎起就近的酒瓶,而另外一只手已经拨通了报警电话,冷冷地跟他们对峙,“我记得酒吧周围经常会有警察叔叔刷业绩。”
都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想到江又又还敢挑衅他们,为首的男人直接被气笑了,脸颊在盛怒下竟是有些扭曲,“好啊,那我们倒要看看到底是警察先到,还是我们想整死你……”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砸来一拳重击,将他打倒在地。
惊得江又又心头猛跳,下意识反击的动作又倏然凝滞,这才发现男人倒地后显露出个熟悉的身影,应该是才下班路过,就连西装都没有脱,但是眉眼狠戾低沉,正在慢条斯理地解开袖口。
他来得有点急,因为额头还渗着点汗珠,但是丝毫不损他可怖的戾气。此时酒吧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经理匆忙带着保镖们赶来,但是在看到他的瞬间还是脸色苍江,摇摇欲坠不敢上前。
在满地残渣碎片里面,宗越走到江又又的面前,但是没跟他说话,视线沉沉地扫过已经僵硬的男人们,
“刚才,你们说想要整死谁?”
江又又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抓到了宗越病历本上被重点标红的一句话。
“病人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里是现实世界!不是你的梦!”
江又又动了动唇,还是把第三句话也说了出来:“我也是真的!”
宗越很明显地一顿。
江又又有点紧张地吞咽了下,语气稍微缓了下来,但声音里还是有几分急切:“你睁开眼看看我。”
宗越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一片昏暗,但江又又的轮廓却那么清晰。
他的眉眼、鼻梁、唇、比年少时明显了许多的喉结,那张长开了后更加惹眼的脸,无不在告诉宗越这不是他最无力绝望的那个时候。
已经过去了。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他藏在心里的小少年,都长大了。
宗越对上了江又又的眼睛,他的脑子就在这一刻倏地无比清明。
江又又在担心他。
他还是抑制不住身体本能地轻颤,幻觉带来的剧烈刺痛是消减了一点,但没有立马消失。
他动了动唇。
第一次说话,声音没有从嗓子里挤出来。
于是江又又更加担心了:“宗越……”
他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时,真好听。
宗越张了张嘴。
他好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但第一句话就是:“…疼。”
沙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像是哭腔,又似乎是把多年的委屈宣泄了出来:“好疼。”
这话出口时,宗越的眼睛就瞬间朦胧。
眼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但记忆中的嘲笑和看好戏的兴奋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因为在他对面的是江又又。
宗越在痛苦中,清楚地听见江又又的声音都绷了起来,带着藏不住的心疼和一丝无措的焦急:“你哪里疼?伤口吗?我……”
他想说喊医生,但“医生”是宗越的禁词,所以他只能在轻呼出一口气后,低声问宗越:“我能怎么帮到你吗?”
于是宗越的心中又升腾起一点隐秘的愉悦和满足。
他的指尖微动,可最后还是没有敢触碰江又又,只是用喑哑干涩的嗓音,迟缓地喃喃了句:“你别怕我。”
他甚至连要求都不敢:“……好不好?”
被他那种仿佛在看没有生命的物品般的眼神盯着,闻玦后背发毛,他搓了搓胳膊,开口解释道,“又又知道你‘生病’了,他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开心,所以小朋友只是壮起胆子,把自己最宝贝,最喜欢的,每次看到都会心情很好的东西全都送给你。”
“他人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以为把他的开心分给你,你就可以开心起来了。”
“后来,他发现最心爱最宝贵的东西,连大黄狗闹钟都送过来了,你还是不理不睬,小朋友有些沮丧,觉得自己不是开心果了,没办法让你快乐起来,有些沮丧,不敢见你。”
“是这样吗?”
“不然呢?”
想到小朋友怯生生的模样,那双清澈的圆圆的大眼睛,期待而渴望的看着自己,然后等自己转头望过去,他便咧出个笑,使劲攥着衣摆的样子。
白闻理淡淡的眼神和脸色渐渐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