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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望昭最近才知道,养人要比养花还不易。

迟然的状态一直不见好,人也瘦得厉害。他搜罗了各种上好的食材,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但迟然的下巴依旧尖尖的。

他不怎么说话,也不愿意离开房间,大部分时间里,都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傅望昭也学他看向窗外,可是除了一排围墙和落尽叶子的树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如果说有什么事能让迟然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来,那就是周老师来上课的时候。

可是在一次上完课之后,迟然对傅望昭说:“我已经和周老师…说好,以后不用再来给…给我上课了。”

Alpha心里一沉,脱口问道:“为什么?”

“我不想上了,不要耽误他的…时间。”

傅望昭去找周老师询问具体情况,对方叹了口气,回道:“迟然说他现在学不进去,不想耽误我的时间。”

临近寒假,大学进入期末周,周老师在学校的事情不少,算是抽时间来给迟然上课,但他还是很乐意的。毕竟有悟性又好学的学生,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

“我之前跟他说会引荐他去给我一个漫画家朋友做助理,他当时很期待。但是昨天我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拒绝了。”

周老师言辞认真道:“望昭,我不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是你不能再让迟然以现在的样子继续下去,否则会出事的。”

傅望昭放下通讯器,苦涩蔓延全身,他何尝不知道不能让迟然这样下去,可是他还能怎么做?

每当他问迟然为什么不开心、哪里难受的时候,对方只是摇摇头,或者说“我没事”。

这样的对话进行几次之后,有天晚上傅望昭又忍不住问到底怎样才能让他开心一点。

迟然当时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没关系,可以做。”

自那以后傅望昭再也没问过类似的问题。

冬季的深夜,窗外寒风瑟瑟。

傅望昭抱着迟然,无法入睡,总感觉稍不留神可能怀里就空了,他只能抓得更紧。

公历新年的前一天,是个工作日。

迟然照往常一样等傅望昭去军区之后,自己就可以坐在窗前发呆。

他喜欢工作日,因为傅望昭离开别墅了白天就不会非要拽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也不会总是跟他说话。

说话很累。

但是今天傅望昭并没有去军区,不仅如此,吃过午饭后,他拿出一套搭配过的衣服放在他面前,说:“然然,换好衣服我们出去玩。”

迟然的目光凝固在那件奶黄色的毛衣上,傅望昭读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不想出去。

面对迟然的冷淡和呆滞,alpha不是没有过耐心耗尽的时候,甚至他会怀疑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但是一看见迟然的眼睛,他心里的烦闷和焦躁就被过滤成了一种安心。

无论如何,迟然还在他身边。

“今晚是跨年夜,带你去海边看烟花。”傅望昭给迟然穿上毛衣、裤子、羽绒服,仔细系好他的鞋带。

“这里没有海。”迟然说。

“我们开车去邻市,那里有海,看过海吗?”

迟然摇摇头。

傅望昭将厚厚的彩虹色围巾一圈一圈绕在迟然脖子上,把他的小半张脸都掩住。

“今天就能看到了。”

傅望昭开车载迟然去到主城区最豪华的商场,见迟然一直盯着车窗外的玻璃墙看,他以为迟然是在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去邻市。

于是解释道:“我们先看一场电影,听说最近新上的片子不错。”

下车后,他毫不避讳地牵着迟然的手走进商场,像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点时间,我们先逛逛。”

商场内依旧灯火辉煌、豪华大气,迟然任由傅望昭牵着,走进一家家昂贵的奢侈品店。

又经过一家店时,迟然罕见地主动先投去视线,眼神有所变化。

傅望昭自然立马注意到,问:“想看领带?”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这家店门口其中一个年轻的导购小姑娘热情地冲他们招了招手,像是在打招呼。

“你认识?”

“不认识。”迟然转回头来,将脸埋进围巾里,加快了脚步。

直觉告诉傅望昭有点蹊跷,他回头去看,发现那年轻导购也是一脸的茫然和疑惑。

电影即将开场,傅望昭买了一大桶爆米花让迟然抱着吃。

影厅里的座位排布很宽敞,两人一个沙发座椅,每个沙发座椅之间还留有一小段社交距离。

迟然尽管没有来电影院看过电影,也能感觉出这不是普通的影厅。再加上他识字,看到了门口“情侣厅”三个大字。

坐下之后,傅望昭把他的围巾摘下来,又在他的腰后放上靠枕。

怀里的爆米花黄油奶香十分浓郁,放在以前迟然是十分喜欢吃这类小零食的。但他刚才吃了几个就觉得发腻,现在再闻这个味道竟然有点反胃。

他将爆米花推给傅望昭,后者以为他是拿累了,便接过来。

灯光暗下,电影的故事缓缓展开。

片子是一部喜剧爱情片,讲的是alpha和beta之间阴差阳错的搞笑爱情故事。演员不算出名,胜在演技好颜值高。

周围时不时响起笑声,但傅望昭的身旁一直安安静静,仿佛空空如也。

剧情后半段,大屏幕开始上演激烈的吻戏,从音响到其他的座位上,陆续传来暧昧的水声。

然而当傅望昭偏头去看旁边的时候,发现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眉头微微皱起。

他轻叹一口气,抽出一束精神力挡住他的眼睛和耳朵,让他睡得更沉一点。

等到电影散场,周围人都走光了,迟然也没醒。

四周寂静得仿佛真空。

傅望昭望着迟然熟睡中的脸,神情逐渐落寞,像一幅失去颜色的黑白画。

他低头吻上迟然的嘴唇,轻轻厮磨着,紧接着难耐地顶开牙关,去勾柔软湿润的舌头。

饮鸠止渴。

浓烈急躁的感情无处释放,他只能这样偷偷获得一点慰藉。

“然然,其实你还是怪我的。”傅望昭用指腹蹭着迟然亮晶晶的嘴唇,“我到底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

“你告诉我好不好?”

第57章

迟然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上,车窗外的景色倒退着,看起来有些陌生。

“终于舍得醒了。”傅望昭手握方向盘,泼入车内的阳光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棱角清晰硬朗。

“你是把我抱出来…的吗?”

迟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着看着电影就睡着了,还睡了这么久。从电影院到停车场中间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傅望昭抱着他走的话,不知道要收获多少注目。

“不是。”

迟然刚要放下心,就听见傅望昭说:“我把你揣兜里带出来的。”

他默默将脸埋进围巾里望向窗外,有点后悔多问这一句。

天边被夕阳浆洗成橘红,金色的光笼在干枯的树枝上,竟然也有种别样的生机。

“快到海边了。”

大概是要验证傅望昭的这句话,他说完没过几分钟,仿佛无穷无尽的行道树骤然断开,一大片广阔蔚蓝的海域出现在眼前,隔着金黄的沙滩,用低沉的海浪声表示欢迎。

水面上反射出人鱼鳞片般的璀璨莹光,托着远方即将沉下的太阳,美得令人失语。

迟然看得入神,眼睛里也被映出细碎的亮光来。

傅望昭便更改路线,直接朝海边开去。

车辆可以行驶的路到了头,傅望昭落下一截他这侧的车窗,海风挤进来,带着咸涩的味道。

“想下去走走吗?”

迟然沉默片刻后点点头。

两个人下了车,迎面被海风兜起头发。傅望昭给迟然裹好围巾和帽子,发现他连日来死气沉沉的脸总算有了变化。

大概是冬季和工作日的原因,沙滩上人很少,安静得可以只听见海浪低吟。

他们牵着手走在柔软的沙子上,微微陷落其中,不知觉地被美景所吸引。

“等天气暖和一些,可以来这里游泳潜水,这片海水质好,能看见很多小鱼。”

“小鱼…”迟然喃喃着,望向清澈的海面,“不要打扰小鱼。”

“好,不打扰小鱼。”

走了一会儿,太阳完全浸入海面,周围温度开始下降,风也变大了,傅望昭带迟然回到车上,往酒店开。

蓝蒂酒店是当地最贵的度假酒店,依傍海边,入住一晚五位数,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海的房间价格更是翻倍。其中,酒店顶层的海景餐厅尤为出名。

迟然一落座就透过玻璃看向不远处的大海,浑然没注意到自己的位置是整个餐厅最佳的观赏位。

天暗了下来,海的全貌已经看不明朗了,但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

“然然,我们在这里多玩几天好不好?”

迟然将脑袋转回来,看向他的眼睛多了几分鲜活,点点头说“好”。

傅望昭脸上也随之多了笑意,说:“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隔一段时间就来待几天,反正离得不远。”

只是这一次迟然没有回应他。

几道西餐陆续上桌,alpha将面前盘子里的牛排切成适宜入口的小块,然后把盘子换到迟然面前。

“多吃一点。”

大概是心情好了些的缘故,迟然这顿饭吃得比往常多,还吃了一份巴斯克蛋糕。

吃完饭两个人乘电梯下到房间所在的楼层。

傅望昭订的房间很宽敞,床也很大,床尾布上洒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迟然走到室外阳台上,可以听见海浪声。

“晚上风大,在屋里也可以看烟花。”傅望昭将他拉回房间。

“这里,很贵吧。”迟然将房间粗略扫视一圈,又看向傅望昭,认真道:“谢谢你,带我来看海。”

“不许跟我说谢谢。”傅望昭抓住迟然的双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然然,我知道我之前做的很多事伤害到了你,我不奢求你很快原谅我,但你能别拒绝我的心意吗?”

Alpha的心跳声很快,信息素也不受控地向外溢出,而beta无知无觉地垂着眼。

“都过去了,你不用总是记着,”迟然声音轻飘飘,羽毛一般,“你不欠我什么。”

傅望昭掩饰掉心头上涌的失落,将迟然拥入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没关系,先不说这些,我现在只希望你开心一点。”

跨年的夜晚,年轻人们极具仪式感地寻找适合跨年的地点和项目,哪怕不远万里,也要奔赴实现那一瞬的深刻记忆。

时间走到零点前,沙滩的空地上出现一小群年轻人,他们燃起了篝火,旁边放上音响,开始围着火堆唱起歌来。

迟然洗完澡换上了睡衣,坐在落地窗前的软沙发上,盯着那群人看。

“在看什么?”傅望昭也走过来坐下,熟练地将人从后面抱住,下巴搁在他的颈窝。

迟然摇摇头,问:“烟花是零点的时候…放吗?”

“零点前十分钟开始,持续半个小时。”傅望昭看了眼时间,“快开始了。”

又等待一会儿后,几十道快速升起的火光将漆黑的天空划开缝隙,火树银花般盛大绽放,五颜六色、璀璨夺目。

不等那些下落的火光坠入海中,新的又纷至沓来,整个天空都仿佛亮了起来,将海面都映得清晰。

刚才还在唱歌的那群年轻人看到烟花,惊喜得又跳又叫。

烟花从上升到绽放的轨迹都出现在迟然的眼睛里,闪着一块一块的光。

墙上的钟表一刻不停地工作着,秒针划过12的一刹那,几十发相同的烟花在夜空中整齐破开,浮出两个金色的字——迟然。

紧接着,又是一阵火花破空,这次是四个字——新年快乐。

迟然有些呆住,他这才知道今晚的烟花秀是出自傅望昭之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身后的傅望昭吻了吻他的耳尖,轻声说:“然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烟花秀结束,那群年轻人也收拾着往回走,迟然躺在床上,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感觉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旁边的位置突然下陷,他回过神来,被傅望昭紧紧抱住。

“我以为放烟花是…是这里的习俗。”

Alpha低笑:“喜欢这个新年礼物吗?”

迟然沉默几秒后“嗯”了声。

他觉得在此情此景下,傅望昭势必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但没想到对方只是顺着他的后背说:“睡吧,明天要早起。”

睡意袭来,迟然靠在傅望昭的胸口,听着他规律的心跳起伏,很快就睡着了。

“滴滴——”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刺耳的闹钟声将迟然吵醒,他迷迷糊糊间捂住耳朵,发出哼哼的声音。

傅望昭伸手将闹钟关掉,饶有兴致地看着被起床气笼罩的beta,自己都未察觉地染上笑意。

他拉下迟然捂住耳朵的手,凑近低语:“你是小猪吗?”

这回迟然彻底醒了,一下子坐起来,迷茫地看了看傅望昭,又看向外面。

“我查了天气预报,今天天晴无云,可以看到海上日出。”

远处的海平面已经有了亮光,准备拨开暗淡的天幕。

迟然简单洗漱后穿上羽绒服就走到室外阳台,趴在栏杆上等日出。

清早的空气很清新,混杂着海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不多时,太阳在海面上露了头,将附近的海水都染成金色,闪着粼粼的波光。

天色逐渐大亮,太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移,直到它从海面上彻底跃出,阳光普照海面和大地。

傅望昭将视线拉回望向迟然,后者正出神地看着远方。阳光笼罩在他的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金箔。

眨眼间,睫毛上下轻颤,像欲要振翅而飞的金色蝴蝶。

Alpha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却被beta转头躲掉。

蝴蝶飞走了。

见迟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傅望昭只好收回手。

这是新年第一天的日出,仿佛代表着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在这片令人沉醉的金光下,傅望昭揽上迟然的腰,低头靠近。见对方没有要躲的意思,他得偿所愿地吻上柔软的嘴唇,动情缠绵地深入。

海浪声一叠又一叠,两人身处广阔天地中,竟让他生出天长地久的错觉。

第58章

从邻市回来后不久,傅望昭被顾如枫叫回家,语气严肃紧切。

“阿昭,这些是怎么回事。”顾如枫将一叠照片摊开摆在桌上,眉间的褶皱仿佛深入皮肉,“你还记得自己快要订婚了吗?”

傅望昭眼眸微垂,那一张张照片仿佛从他记忆中摘出的画面碎片。是他和迟然在邻市那几天的偷拍,海边、餐厅、市中心,照片上的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牵着手,挨得很近。

当然,最能给他们关系定性的那张,两个人在酒店阳台接吻,金光璀璨,画面唯美。

傅望昭看到的第一反应是这照片拍得不错。

“哪儿来的?”

“狗仔拍的,寄到高家要钱。”

“既然是要钱,为什么不直接寄给我。”

顾如枫目光深沉,坐在那里不怒自威,他虽然退休好几年,但身上还留有几分上将的压迫感。

“寄给谁重要吗?昨天子彧的父母来找我要个说法,还没结婚你就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人…”

“舅舅!”傅望昭厉声打断他,“我早就和高子彧谈好,无论订婚还是结婚,都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如果他和他家里有意见,可以取消婚约。”

“还有,他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傅望昭停顿片刻,视线定在照片上,“我喜欢他。”

顾如枫面露愠怒和失望:“请柬都发出去了,你说取消就取消吗?”

“阿昭,从小到大你都不是需要人操心的孩子,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了呢!”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喜欢没有那么重要。好!你现在年轻,追求情啊爱啊我能理解,可是那个迟然,你喜欢他什么?没有爸妈没有学历,只能靠打零工勉强养活自己,他欠的债也是你给还的吧。”

傅望昭噌地站起来,怒道:“你凭什么查他!”

“你就这么和舅舅说话吗!”

Alpha之间的气场对冲,一时间竟然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不可以吵架。”许梦云端来两杯泡好的绿茶,“都消消火,有话好好说。”

顾如枫啜一口茶水,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微微顿住。之前他没顾得上好好看看这个迟然长什么样子,眼下他看见照片上那人的眼睛,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不过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只是放下茶杯,说:“我先不干涉你和谁在一块,等新鲜劲儿一过你就能明白了,但是这个婚你必须结。而且现在网上有不少人都知道你要和高家的omega订婚,你知道这些照片流出去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晚上跟我去和高家人吃顿饭,这事就算过去了。”

傅望昭没吭声,低头将照片一张张拾起,摞成厚厚一沓,拿在手里很有分量,也压上他心头。

“你做什么?”

“拿回去,留念。”

顾如枫气得又要发作,被许梦云按下。

待傅望昭离开,顾如枫才长叹一口气:“梦云,阿昭他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是不是不该为他的人生大事做决定。”

“你是为了他着想,而阿昭心里也把你当父亲看。”许梦云靠在顾如枫肩膀上,“不过老公,你怎么能说婚姻里喜欢不重要呢?”

顾如枫被噎住,解释道:“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情投意合,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我只是不希望他和小蔓一样,为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和所谓的喜欢牺牲那么多东西,最后落得一场空。”

迟然刚从邻市回来那几天破天荒地迸发出些许灵感,拿起多日没用过的画笔,描了几幅画出来。

可是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块快要报废的电池,即便将电量充满,过不了多久就又变成低电量模式。

他的灵感也是。

日子又回到之前的模样,偶尔的出逃改变不了生活本来的面目。

到了傍晚,傅望昭一直没回来,晚饭是刘姨端上来的。

“今天上将不回来吃饭,他特意让我煮了冬瓜排骨汤,你爱喝的。”刘姨疼惜地看着迟然的尖下巴,“怎么光吃不见长肉呢?”

刘姨做的饭菜很好吃,迟然努力不辜负她的期待,将所有的饭菜都塞进了肚子里。

“饭后甜点想吃什么?蛋挞怎么样?”

迟然摇摇头,扯出一抹笑:“吃不下了。”

饭后他闲来无事翻起漫画看,手边的通讯器发出两声消息的提示音,他便随手拿起来查看。

是两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偷拍的角度。

照片的背景是饭店,桌上有傅望昭、高子彧,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年纪稍长一些的人。

迟然看了眼发送消息的人,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他怔了片刻,缓慢地打字发出消息:你是谁?

对方竟然回复了,而且回的很快: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片内容。

但他不知道的是,对迟然来说,他是谁比照片内容重要得多。

照片反映客观事实,傅望昭和高子彧两家人一起吃饭,可能是在讨论即将举行的订婚仪式。

迟然并不关心。

但是有人把照片发给他,就代表这个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不光彩的存在。

这个人会是谁?

过于封闭的生活让迟然面对一点外界的消息都如惊弓之鸟,他开始焦虑不安,过滤脑海中见过的每一个人。

思索到最后他自暴自弃地想,或许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他给一个即将成家室的人当情人,不知廉耻。

所以谁都可以充当正义的审判者,用这两张照片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滚落下来,迟然回过神,他蓦地意识到现在自己这样十分懦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敏感又脆弱。

迟然变得不像迟然了。

想到这,他一阵剧烈的反胃,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翻涌而出,他捂住嘴急忙扑到垃圾桶旁,将刚才吃下的晚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胃酸烧灼着喉咙,迟然额头渗出细汗,他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急促地低喘着。

这时迟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该不会得什么绝症了吧。之前在医院照顾奶奶时,他见过一些绝症病人吃了饭就会吐。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担心和恐惧,反而十分平静坦然。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嗷呜呜!”

小白狗抬起前腿扒在狗窝边缘上,探头查看主人情况,有些担忧地叫着。

迟然将小白狗抱出来,摸摸他的脑袋:“我没事哦。”

小白狗活泼起来,一个劲儿舔着迟然的手指。

“你也很想出…去吧。”

时针刚刚走过数字九,傅望昭还没有回来。

迟然开始犯困,他最近感觉自己有些嗜睡,中午要睡觉,晚上睡得也变早了。

他刚躺到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把他抱进怀里,吻他的额头。

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

第59章

天气愈来愈冷,但入冬以来只下过一场小雪,刚一落地就化了。

迟然每日坐在窗前,等一场鹅毛似的大雪,将万物染成雪白,给这枯燥无趣的冬日换换样子。

最近傅望昭又开始早出晚归,偏偏他又早早睡下,所以两个人一天打不到几个照面。

饭菜仍然一天三顿变着花样地做,迟然大多数时候都能安稳吃下,不过偶尔还是会吐。

他平静地接受了身体的变化,一如他被迫接受现在的生活。

这天晚上,通讯器传来消息的提示音,迟然没有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对方似乎没有多少耐心,过了一会儿又发来几条消息,最后直接拨了通话过来。

铃声响得刺耳,迟然终于动动眼珠,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文黎。

他接起来:“喂?”

“迟然,你还好吗,怎么不回消息?”

“我没事。”

文黎轻松道:“那就好。”

“我放寒假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每一门都是a!”

迟然露出一点开心的表情来:“恭喜你。”

“所以我这个假期就不用去什么训练营了,加上下个月就要过年了嘛。不过最近我们家都在忙着筹备表哥表嫂的订婚宴,我也要去帮忙。”

迟然没有应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方似乎并没有听出他的异常沉默,顿了顿继续说:“迟然,明天我过生日,你可以来吗?”

他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对方紧接着说:“不会有其他人在,我只是想你来跟我说声生日快乐。”

迟然本来想回明天在通话中说也一样,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从小到大,欺负过他嘲笑过他的人数不胜数,而可以让他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少得可怜。

所以这份偶然得来的友谊,他很珍惜。

文黎喜出望外,语气都透着激动:“我待会儿发地址给你,明晚不见不散。”

“好。”

第二天晚上,迟然吃完晚饭后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通讯器蓦地响起来,是一则视频通话邀请,来自傅望昭。

他接起来,alpha那张精致的脸便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室外,看起来像处于高处。

“吃过饭了?”

迟然点点头。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傅望昭见迟然一脸茫然,于是说:“你穿了外套。”

“我吃多了,想去院子走走。”

“今晚不冷,出去走走也好。”

傅望昭的脸凑近了些,声线温柔:“韩一诚在南区那边忙得不可开交,又从主城军区借了人,所以我最近没有时间陪你。等再过两天,我带你出去玩。”

迟然垂着眼点点头。

放下通讯器,他长舒一口气。

不知道是因为在暖气屋子里穿着外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后背渗出一层汗。

离开别墅区,迟然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文黎给的地址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下车才发现,这里是另一片别墅区。迟然根据地址找到位置,没等他敲,大门就从里面打开。

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文黎十分精神帅气,见到他就笑起来:“你终于来了。”

迟然稍稍扬起嘴角,道:“生日快乐。”

“快进来,别在外面站着。”

别墅内灯火辉煌,宽敞明亮,家具装饰十分崭新,看起来像刚装修完没多久。

屋里暖气很足,迟然将外套脱下挂在玄关的架子上,浑然不知身后的alpha视线落在他纤细的腰上。

“生日礼物。”迟然从包里掏出一个相框,递给文黎,“不过准备得有些…仓促。”

相框里裱着一幅画,上面是一个卡通小人,虽然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但是仔细看他的五官轮廓,能看出是文黎。

“好可爱。”文黎看看手里的画,又抬眼看迟然,“你还给谁画过?”

迟然并未察觉出文黎细微的表情变化,回答道:“很多人都来找…找我约过稿。”

文黎引着迟然走进内厅,偌大的餐桌被蛋糕、许多食物,还有红酒悉数摆满。

看到桌上已经开瓶的酒,迟然这才闻到空气中的酒味,文黎身上似乎也有。

“这是我特意让家里的大厨做的。”文黎蛋糕刀切下一块提拉米苏放入盘中,递给迟然,“上次在酒会,我看你喜欢吃。”

迟然终于觉出有些不对,他接过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应该做些你爱吃的。”

“你爱吃,我就爱吃。”文黎笑得灿烂,“你多吃一些。”

提拉米苏泛着浓郁的奶香,迟然舀起一勺正打算吃,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喉咙涌上来,将他的食欲彻底浇灭。

于是把蛋糕放下:“我晚饭吃多了,现在吃不下。”

“你的项链好漂亮。”文黎紧盯着迟然的锁骨处,声音干涩,“是谁送的?”

迟然这下认定文黎大概是喝醉了,便想离开:“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迟然,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文黎上前一步握住迟然的手,眼睫微垂,青涩的深情流转在他的眼睛里。

“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想你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迟然皱起眉来,不好的预感促使他想要挣开束缚,却被抓得更紧更牢固。

“迟然,我喜欢你。”

几个字将迟然击得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文黎,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恼怒,然后更加激烈地挣脱着。

“放开我。”

“我不放!”文黎表情激动,手劲儿大得像夹子一样,“傅望昭都要订婚了,你还跟着他干什么?”

迟然眼睛蓦地红了,声音都在颤抖:“照片是你发的…”

“迟然,你跟我吧。他给你的东西,我也能给你。”

文黎低头要去吻迟然的嘴唇,却被躲过。他的信息素不受控地溢出来,alpha将beta强制抱在怀里,改亲他的脖颈。

迟然的腰很细,身体柔软滑腻。之前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场景,终于变为现实。

文黎打小就听着傅望昭的优秀事迹长大,文晋总是用表哥这个榜样来激励他好好学习。

他虽然听得耳朵长茧,有时也会烦,但从来不嫉妒表哥。因为他知道人生来天资不同,有人天之骄子就有人普普通通。

可是那天傅望昭说迟然是他的人之后,文黎终于体会到那种从头到脚都被嫉妒充斥的感觉。

凭什么!凭什么他傅望昭明明想要什么样的人都行,就偏偏跟他抢迟然。

衣领被扯开了,一直在挣扎着的迟然眼睛通红,嘶声叫着:“你放开我!放开我!”

“求求你,放过我。”

泪水化作他的悲伤和绝望,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在感觉到对方的手伸进衣服里后,迟然尖叫一声,狠狠咬上他的肩膀,直到尝到血腥味,像要扯下一块肉似的。

剧烈的疼痛让文黎手上松了力气,被一下子推开。同时,疼痛也唤回了些许理智。

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领口大敞、头发凌乱的迟然,浑身动弹不得,嚅嚅着:“迟然,对不起,我没有想对你……”

辩白的话说不出口,因为这份冲动和欲|望的确存在,酒精不过是将其放大了而已。

眼泪一滴滴落在地板上,迟然拿上外套跑了出去。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筋疲力竭,冷空气呛入气管,将他里里外外都冻了个彻底。

最后蹲在地上,小声地哭起来,万念俱灰。

在他们眼里,自己大概是一个给钱就能随便睡的妓子。

迟然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亲生父母不要他,奶奶走了,跟跟也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有何归处,有何未来。

片刻后,皮肤上出现冰冰凉凉的触感,他抬头一看,下雪了。

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鹅毛大雪,终于怜悯他似的降落人间。

迟然站起身,伸手接了一朵雪花,冰晶融化得迅速,都不待人看清它的样子。

他在大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很快地上积了雪,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小腹在微微绞痛,但迟然已经毫无知觉。

走到一处公交车站,他在椅子坐下,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马路,直到一辆车停在那里。

傅望昭下车,走到迟然跟前,站了足有一分钟,弯腰将迟然抱起来,返回车中。

迟然身上落了不少雪,此时已经化成水,浸湿了他的外套。

“迟然,你对我撒谎。”车开出去十几分钟以后,傅望昭开口。

迟然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一会儿,傅望昭将通讯器递给他:“这是你吗?”

他呆滞地挪动眼珠,看见通讯器屏幕上的照片。是刚才在别墅里,他和文黎抱在一起的照片,alpha急切地亲吻他的脖颈,他只露出半张侧脸,看不出情绪。

迟然的视线落在上面许久,一颗眼泪悄然滑下来,他声音沙哑地说:“是,我跟他睡了。”

“你杀了我吧。”

第60章

车窗外,雪花密集地簌簌下坠,织成一张白色的大网,缚住这世间每一个人。

“你又撒谎。”傅望昭的声音干涩低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砺,冒出血珠。

Beta并无知觉,他身上满满当当漫溢着绿绒蒿的信息素,哪里有其他alpha的气息。

“我没有要怪你,别讲这种赌气的话。”

迟然目光呆滞毫无反应,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抵达别墅,傅望昭下车,见迟然一动不动,沉默地将人抱出来,回了自己的主卧。

在浴缸里放好热水,傅望昭给迟然脱掉外套,看见他敞开的毛衣领口,眼中浮出些许痛苦来。

他将毛衣也脱掉:“泡个热水澡,淋了雪寒气重。”

“你之前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迟然轻声开口。

傅望昭蹲在迟然身前,位置低于对方,他握住迟然的手,稍稍仰起头:“对,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傅望昭。”这是迟然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你杀了我吧,算我求你。”

迟然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他的,漂亮的眼睛里了无生气,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短短几个字如尖锐的匕首将他的心脏扎出对应的血洞,他受过许多次伤,被刀刺被精神力打,但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现在痛。

傅望昭直直地望着迟然,眼眶发酸,喉咙里仿佛渗出腥甜的味道。

这是迟然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可是他做不到。

隐藏在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悉数显现,让他感到慌乱,仿佛快要失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了。

他坐到迟然身边将人抱进怀里,又不敢用力:“然然,你别这样好不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刚才我语气不好,我知道你不会和文黎怎么样,但是我很害怕,我怕失去你。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快疯了,没办法冷静思考。”

“他是不是强迫你了,是我没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别伤害自己。”

说到最后,迟然听到了傅望昭声音中的哽咽。

他盯着面前地板上的某一点,视线模糊,直到眼睛撑不住他绝望的重量,眼泪掉下来。

“我想睡觉。”迟然又退让了。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每一次退让和妥协都是对灵魂的绞杀。

傅望昭抱迟然去浴室洗澡,又给他吹好头发换好睡衣。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抱着你睡,”傅望昭给迟然掖紧被子,“我观察了,每次我不抱你你就睡得安稳一些。”

“你可以告诉我的,虽然我很想抱你。”

“睡吧,晚安。”

床很大,傅望昭和迟然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大概是睡不着了。

迟然做了个梦,梦里场景是风和日丽的春天,万花盛开,落英缤纷。

“然然。”

他走在被粉色花瓣铺满的路上,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名字。

回过身,看见路的尽头站着一位头发花白面色苍老的老太太,正慈祥地笑着对他招手。

“奶奶。”迟然喃喃着,朝路的尽头跑去。

可还没等他跑到,那人影模糊闪烁着消失了,只剩几瓣缓缓飘落的花。

“奶奶你别走,等等我。”

另一头蓦地出现几声狗叫,他猛地回头,又看见一只黄狗撒着腿跑远了。

他一个人站在路中央,前后皆是空空荡荡,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场景忽地一变,周围瞬间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好像挪动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迟然只能蹲下来,无助地抱住自己。

“大哥哥。”某个方向传来稚嫩的孩童声音,“你不开心吗?”

“你是谁?”

“不告诉你哦。”

太阳高悬,将满处的积雪照得刺眼。

还未苏醒的迟然突然蜷缩起来,额头渗出汗,低声喘着。

他一下子睁开眼,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绞痛的小腹,疼得他捂着肚子没法动弹。

幸好过了一会儿,那阵疼痛渐渐散去,让他缓过了气。

迟然慢吞吞地坐起来,看见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十点多了。

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纸条,是傅望昭写的。

——然然,我需要去南区出差两天。记得好好吃饭,晚点跟你打视频。

他下了床,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刚的腹痛让他出了一身汗,正准备换一套睡衣,蓦地冒出一个想法。

去医院看看。

迟然不喜欢去医院,那里有太多让他痛苦的回忆,而且收费不低,往常他有什么不舒服,都是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但是这次或许是他期待能查出什么绝症,好让他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死掉。

又或许,是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总之,迟然没吃早饭,趁所有人不注意离开别墅,拦车去了医院。

医院里人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这里,为的都是活命那点事。

迟然抓着背包带,排在长长队伍的最后,十几分钟后,他总算挂到了消化科的号。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冰冷的机械音喊他进诊室。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戴着厚重的眼镜,正操作着电脑:“叫什么名字?”

“迟然。”

“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有时候吃完饭…会吐。”

“去上面躺着,衣服掀起来露出肚子。”医生指了指一旁的诊床。

迟然乖乖地按照指示,躺好掀起衣服。

医生走过来先是按他的左侧肋骨下方,按了几下:“是这里疼吗?”

“不是。”

紧接着又按他的右侧肋骨下方、中腹几处,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

最后医生接着向下按到小腹,按了几下稍稍皱起眉。

这次没等医生问,迟然就说:“是这里。”

“好了,起来吧。”医生坐回位置上,用键盘在电脑上敲着字,“你近两个月有过性生活吗?”

迟然愣住,他不知道这个跟他不舒服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诚实回答:“有。”

“你的消化系统没什么问题,我建议你去妇产科挂个号。”

“你可能是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