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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尸语 陈加皮 24089 字 11小时前

第51章 机缘真是个巧妙的东西

冯渐微和活珠子回房还不能睡,得先把墙给补上。

活珠子扶住墙板,方便冯渐微粘胶水。

冯渐微蹲在地上,只给墙板粘了四个定点,没有密密胶一圈。

活珠子见了,奇怪道:“家主,你不把它补好吗?”

冯渐微站起身来,顺手在那面墙上贴了张邪灵警示符,然后走到桌边放下胶水,坐下说道:“以防还需要议事,留个后招。”

“哦。”活珠子看着那张警示符,心想,合作也就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

等胶水干了,活珠子松手,走回到桌边,坐在冯渐微对面,“家主,不是都计划好时间了吗?还需要议什么?况且你连老家主对卢氏含冤的批命都给倒出去了。”

冯渐微眼睛微眯,用手指他,“好你个臭小子,养熟了啊,现在都敢调侃我了!”

“我们和卢行歧只是合作关系,立场殊途,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样说出去,会不会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因为命有半阴,活珠子对卢行歧存在天然的畏惧,他觉得强大的事物把握不住,还是不要露底的好。

之前在卢行歧的逼问下,冯渐微有思虑过这个可能,最后还是被起阴卦的诱惑给压下。

“阿渺,卢行歧本就怀疑家族灭亡的真相,我道遗言,也只是加深他的推测,他如此自傲多疑,只会去查证,不会凭空听信他人。”

活珠子默了默,然后直视冯渐微说:“家主,如果冯氏真的……”

他没继续往下说,冯渐微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深沉的东西,果然,社会是个大染缸,纯真贪食的冯阿渺也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冯渐微叹气,他信阿公为人,但先祖之名无从得知,方才信誓旦旦也是站在冯氏清正的家风上,但这辈出了老头这根歹笋。其实,他也有疑虑,阿公逝世那年他八岁,那段时间阿公表现得很焦躁,反复地跟他提卢氏的事,他那时年幼,以为是病糊涂了。

现在经历过一些事,回头细想,阿公是不是真知道什么?临终批命不是偶而为之,而是想去确认呢?当然,人已经逝世,再多的怀疑只是揣测,无可验证。

当在刘家后山,卢行歧突然提起冯流远之名,就像给冯渐微套了根绳索,拉扯着引他越去接近。适才在商议,卢行歧对阿公遗言的态度,让冯渐微有种错觉,卢行歧其实什么都清楚,只不过在逼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才愿意接纳他同行。

卢行歧到底认不认识阿公?冯氏跟卢氏灭门一事有无关联?即便不同行,冯渐微也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阿渺,我也不确定,我与你一样,也身陷迷雾。”冯渐微说,“所有的这些,终点是起阴卦,如果过程能将这些疑惑解析,那同行的弊端有何不可接受呢?”

活珠子忽转脸向外,说:“家主,下雨了。”

“下了多久了?”

“顾着与你讲话,不太清楚。”

辣椒粉也许会被雨水冲刷,冯渐微做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了。”

活珠子点头。

——

隔壁房间。

怀揣重大决定的闫禀玉根本睡不熟,一时阴冷,一时恍惚,一时入梦,一时惊醒,浑浑噩噩,视线下意识追光时,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有翅有冠,像公鸡。

是鸡鬼偷窥吗?

她彻底惊醒,抱被缩进床里侧,在角落里瑟缩地张口,想喊卢行歧。最后她抿紧嘴,没有出声。

既然决定解除契约,就不能再对他有任何的依赖。闫禀玉先是检查身体腹部有无疼痛感,排除掉被下咒的可能。

除了睡不好,精神不济,身体没有其他异样。闫禀玉放心些,然后大着胆子探出视线,窗影那儿静悄悄的。

或许是睡糊涂了,看错眼了?刚想松口气,“笃”!门口发出叩门的声响,吓了闫禀玉一大跳!别慌,她安抚着自己,往好处想,是不是卢行歧不小心发出的声?

要确认一下,不然今晚别想安生,闫禀玉轻声喊:“卢行歧,刚是不是你发出的声音?”

没有回应,他似乎不在这里。

那外面的是谁?该不会真有走魔怔的公鸡啄门吧?

闫禀玉深呼吸几下,平缓心情,抽出枕头底下的刀,再拿起手机,在黑暗中踅摸着下了床。

一只鸡而已,体形上闫禀玉能压制,闭息,不对视,不近身,规避鸡鬼下咒的方式,她就不信,还能中招不成。悄步到门后,她深吸气,开了手机灯,手按住门闩,没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猛地开门刀戳出去!

动作快到闫禀玉根本没看清外面有什么,只感觉手腕一紧,底下一个毛茸茸的团状物出声:“三火姐,你在干嘛?”

是活珠子的声音,闫禀玉收刀,“你不睡在这做什么?”

灯光下,活珠子裹着一张毛毯,盘腿踞在闫禀玉房门的门槛前,他脸色绯红,没好意思地说:“吃多了积食,睡不着。”

“你这,唉……”闫禀玉终于卸下心防。

“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啊。”活珠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没事~”大半夜的,反正也睡不着了,闫禀玉移开门槛,跟他坐到一起。

“下次别贪食了,晚上吃多了不消化,会难受。”

“哦,我现在知道了。”

闫禀玉照灯光,伸颈瞟了眼窗前,没发现情况,“喂阿渺,刚刚你在外面有看到什么吗?”

“你指的是什么?”

闫禀玉不敢呼名,“就是有翅膀,有羽毛,有冠的……那个。”

活珠子哦了声,摇头说:“那个没有。”

夜风寒凉,闫禀玉裹裹手臂,那可能是她看错了。

视线之外,是让人忌讳的守烛壮寨,一片沉静,像溺进了暗夜中。青石道上亮着的红灯笼,浮漂一般迷途在夜色中。

这种昏沉诡谲的景色,不似人间所有。

“你自己在外面不怕吗?”闫禀玉又问。

“不怕。”活珠子补充道,“我刚刚碰到的是门君。”

碰到卢行歧?闫禀玉问:“他没事半夜到外面飘,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是他说我既然睡不着,就到这来这守门槛。”

闫禀玉原本还想挑趣那鬼不安分,听到这里哑然了。卢行歧什么意思?让冯阿渺来守门干嘛?他爱咋地咋地,到哪儿飘都没人管,为什么要大老爷们地指使人?

闫禀玉闷了声,“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

“三火姐,你知道吧,我不是一般人,对阴力强悍的人畏惧。”活珠子用余光瞟了眼闫禀玉,小心翼翼的神态。

闫禀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将忽上忽下的心情甩掉,歪头看他,“之前在屋里,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个不一般法?”

活珠子收回目光,头低了下去,“我是人与鬼结合而生的阴生子,一开始没跟你说,是因为有些人会觉得晦气,怕你介意。”

初听阴生子的说法,闫禀玉是有好奇,可冯阿渺更似人的形态,在她眼里与人没有任何区别。鬼怕她身上三火,因为他有半阴,所以才惧她三火势旺吧。

闫禀玉捕捉到他的敏感,轻声问:“阿渺,有人说过你晦气吗?”

活珠子依旧低着头,“我从小畏光,怕见太阳,不似其他小孩那样可以在任意阳光底下玩耍。藏在角落久了,久而久之就没人会看见我,加上我皮肤苍白,看起来像鬼,生父又是阴物,所以不受待见……”

活珠子总是无忧无虑胃口很好的样子,闫禀玉还以为他不藏心事,她伸出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姐姐从小也不受待见,好歹你有个冯渐微那样的叔叔,愿意带着你,照顾你。我妈妈在我满月后就失踪了,我爸爸带着我进山守陵墓,我当时那么小,缺吃少喝环境又艰苦,也没玩伴,长到几岁都会爬树刨坟坑捣蛋了,说话还不利索呢……”

活珠子抬了眼睛,听她讲述。

闫禀玉放下手,仰看深幽的夜空,回忆道:“我爸从不管我,一天只给两顿吃喝,其余时间扎进那些坟堆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藏有宝藏呢,搞不懂他到底在忙什么。他也很少跟我说话,我无聊就会跟一些虫子刺猬小鸟对话,但它们都不乐意搭理我,跑的跑,逃的逃,飞的飞。这种层山叠嶂一望无际的生活,我过到七岁,因为要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他才送我下山。”

“听到这里,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好日子要来了?”闫禀玉笑了笑,摇头道,“其实并没有,他送我到寨子的家,就又扎进大山里了,平时就由寨里的长辈给我送米菜,因为要自己动手煮饭炒菜,所以我做饭能力超棒!也超好吃!”

她语气太骄傲,活珠子听了笑出声,觉得伤心的事,她怎么能这么豁达地讲开。

闫禀玉瞟了瞟情绪恢复的活珠子,继续傲娇地道:“好在我有滚梦萝,我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她就是上天看我可怜送到我身边的,经常从家里拿东西给我吃,周末还会留下跟我一起住,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到高中。”

活珠子说:“你的朋友真好。”

“嗯!”闫禀玉重重点头,“因为有她,侗寨那个地方对我来说,不全是痛苦,但是我也不想再待在那个地方。阿渺,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在远离三江的城市买个房子,安定下来,与过去真正老死不见。”

活珠子漂泊惯了,不理解闫禀玉对安定的迫切,他只好说:“三火姐,祝你愿望成真。”

闫禀玉扬着声调说:“谢~谢~”

大黄鱼全部卖掉能得20余万,工作这两年还完助学贷款还剩五万余额,满打满算能凑个30万,其实加点贷款可以买套公寓了。即便买不起南宁主城,也可以买到郊区,或是边上的横县,最重要的是,她得留着命去实现愿望。

聊久了,越觉得夜冷,闫禀玉说:“我得进去再睡会,你也赶紧回屋歇息吧,明天还要忙呢。”

活珠子听话地说:“好。”

“那明天见啰!”闫禀玉进屋关门。

活珠子也站起了身,抖抖发麻的双腿,寻思着再过一会就不守了。围栏另一侧,他晃眼看到那站个人影,眼熟,是卢行歧。

卢行歧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他们的对话,活珠子刚要开口,他嘘声朝他挥手。

“你回去吧,我来守。”

如此,活珠子便裹着毛毯进了隔壁房间。

卢行歧来到门前,挪开那块门槛,就这样代替了位置。

屋里,闫禀玉盖被没再感觉阴冷,解了心事,没多会就沉沉睡去。

次日。

天蒙蒙亮时,几人被救护车的声响吵醒,聚到围栏前。

青石道上,官安背对着木楼,遥望路尽头的寨门。

冯渐微喊:“官安,哪来的救护车声?”

官安回首,解释:“是大小姐要生了,叫了救护车,家主和小姐都陪车去医院了。”

听了官安的话,幸好,牙蔚的形象,在闫禀玉这里挽回一些。

牙天婃昨晚安排的在寨子里逛逛的行程,因为牙蔚不在而就此作罢。

生孩子没有个三两天出不了院,牙天婃的卧室空置,恰好给了冯渐微他们机会,不用特意引开她了。

因为主人不在,没必要聚到饭厅,就由官安正常送饭。

难得悠闲,大家轻松,白日很快过去,只待夜幕降临。

天色暗后,冯渐微活珠子聚到闫禀玉的房间,准备一起行动。

闫禀玉又穿上那套黑色壮服,腰带绑紧,扎了高马尾,方便行动。

黑夜来临,卢行歧也现身了。

屋里烛火旺,冯渐微察觉到闫禀玉发尾短了一截,层次不对,多嘴问一句:“你头发怎么绞了一段,狗啃似的,哪个理发师给你剪的?”

“有吗?我蓄长发,很久没去理发店了。”闫禀玉捉过发尾到前边看,还真少了一截,断口挺齐,像被剪的。

她想起昨晚在牙蔚房间,牙蔚拽着她的头发,当时头皮刺痛,“好像……也许……是牙蔚剪掉的。”

头发在斋醮科仪和邪法上的作用,没人比卢行歧和冯渐微更清楚,他们皆竖起警惕。

冯渐微细问:“那时牙天婃问你几岁,你没说真话吧?”

闫禀玉:“没有。”

不得生辰八字,再厉害的邪法也没用,冯渐微松口气,“那就好。”

“可是……”闫禀玉犹豫声。

在场三位的视线聚到她身上。

他们这样郑重其事,闫禀玉不由紧张,“牙蔚与我半年同事,她……应该知道我的生日。”

冯渐微怎么忘了她,暗叫糟了!他要说什么,猛地接收到卢行歧警告的目光,只好闭口。

“闫禀玉,当时在哪里,你们在做什么,牙蔚是如何剪掉你头发的?”卢行歧仔细询问。

就昨晚发生的事,闫禀玉不用回想,将在牙蔚房间发生的事,以及介绍相亲的对话,全须全尾地告诉卢行歧。

冯渐微听完,沉了一口气,牙蔚的言行举止,有给闫禀玉结阴亲的嫌疑。

活人与鬼冥婚,正常情况下,是要两方合意,烧文书至阴司,即便如此,这种结合也要折阳寿。假如牙蔚硬给闫禀玉结阴亲,不合意不受文书,她不单折寿损阳气,还会被阴鬼纠缠,难送走。

冯渐微没将事态的严重程度道出,而是看向卢行歧。

牙蔚去了医院,短时间回不来,不至于立刻给闫禀玉结冥婚。现在只是猜测,谁也不知道牙蔚拿头发做什么,如果只是恶趣味呢?

今晚的行动,目前看来天时地利,也至关重要,孰轻孰重,卢行歧应该有所掂量。

闫禀玉见他们一个两个不说话,弱声问:“怎么了,头发断了是很不好吗?”

“没什么,别多想。”卢行歧安抚一句,转头做出安排,“冯渐微,你带他们先进地宫,在第一洞厅等我,我去去便来。”

话音刚落,他便隐身出门。

冯渐微后脚跟上,在门外扯住卢行歧衣衫。

卢行歧转脸看他,冯渐微神情严肃,只有一句:“行事在前,最忌讳犹豫不决。”

冯渐微猜到卢行歧的下步行动,他要去牙蔚房间寻闫禀玉的断发,这样可能会惊动警惕的官安,导致行动败露,下次就再难进地宫。其实没必要为了猜测冒险,至少冯渐微是这么认为的。

‘行事在前,最忌讳犹豫不决’,卢行歧曾用这句话恫吓过闫禀玉,机缘真是个巧妙的东西,他莫名笑了下。

然后扯下自己衣衫,在冯渐微面前消失,只留下一抹辫尾的弧度。

第52章 (修) 进入地宫

牙蔚的房间,在牙天婃卧室的左二木楼。

卢行歧遁形向那边飞去,途中看到官安在指挥男工将粥食放置在木推车上,像是准备送去给寨里的老人。

他们所在位置,恰好在牙蔚房间前排木楼。

卢行歧掠飞过去时,官安敏锐地抬头,眼神循着他身影的轨迹移动。他长久服侍牙氏,应该对阴物也有所察觉。

卢行歧没有直落牙蔚房间,而是改了方向绕远,混淆官安视听。

食物装好了,他们迟早要走,卢行歧等着。

没过多久,一行人推车走了,卢行歧在他们之后混进牙蔚房间。

房间不大,家具应有,东西不少,卢行歧没空一件件翻。这时就可利用五鬼搬运术,不启门户不破箱笼,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五鬼搬运需要开眼,索取何物便用何物开眼,恰好卢行歧有闫禀玉的断发,在刘家后山被子弹削下的。他左手拈出闫禀玉发丝,右手虚空画符,同时口中念咒:“授尔五鬼,到吾庭坛!”

咒完,发丝迸火燃烧,烟雾袅袅。燃烧生出的烟雾并不往上飘,似有什么牵引一般,往地面游去。

卢行歧跟随烟雾,到了梳妆桌边,那雾头继续下游,绕过椅脚,停在桌底的一个簕竹竹筒上。他拿到竹筒,拨开盖往下倒,只见有根红绳掉下来,接住后发现绳里绑着头发。

找到了!卢行歧将竹筒归位,起身想离去,耳畔忽有飞虫嗡鸣,他侧了目光,发现是一只眼球黑曜瘦长如马蜂的虫子。

这虫子通体漆黑,行貌怪异,徘徊不去。飞虫不见阴,这虫子那双凝视的黑眼睛让卢行歧有种,它随时会扑到他身上的错觉。

是跟追息蛊一般识阴的蛊虫吗?西南一带的蛊虫类目卢行歧大多耳闻,他仔细目视一番,对这怪虫子没有任何印象。

卢行歧皱眉挥开那只虫子,然后隐身而去。

屋内阴气消失,飞虫盘旋几圈,从窗缝飞出,进入到隔壁房间。里面桌上摆放着一个簕竹竹筒,虫子像是找到目标一般,径直飞降落入。

随后,一双素白柔荑将竹盖盖上,并低声念着:“饿了许久了吧,很快就能饱餐一顿了……”

——

活珠子耳目顺风,在听到官安一行人远去后,他们这边三人也出了木楼。

不登木桥,直接在楼底下穿,目标还小点,能借夜色掩身。

牙天婃居住的木楼,本来也就三十几米路,几人轻着脚,嗖嗖地走到了。

活珠子继续报:“官安还没回来。”

于是冯渐微带路踏上牙天婃的木楼,卢行歧说她的卧室贴山壁,那就是右面那间。上到二层,到门外,一推门,果然锁上了。

冯渐微转身,跟闫禀玉说:“这几座木楼的门锁我观察过,都不是全手动木门闩,但也不先进,是那种拧把的黄铜牛头锁。你把那双生敕令放出来,让他们挤里头去拧锁。”

经过上次背包差点被抢走,闫禀玉出外都随身携带双生敕令,她将木盒打开,弄璋握珠飞了出来,“弄璋握珠,刚刚的话你们听到了吗?”

“嗯。”两兄妹纷纷点头。

闫禀玉: “那去吧。”

弄璋握珠得令,随即飞到窗户外,平着身先后挤进窗缝里。

大概等了半分多钟,门里传出咔嗒的声响,冯渐微就近用手指扩了下门缝。随着他恰如其分的推力,协助了弄璋握珠将锁拧开。

黑着天打灯太招摇,冯渐微推开门大致探了眼里面,没有危险,他转头喊:“阿渺,你先进去。”

活珠子一直在队伍后面听声,现在准备进地宫,理应也要由他听里头的声,确保预知前路状况。

“来了。”活珠子率先进入里面。

闫禀玉随后,冯渐微垫尾,顺手关门。

本身守烛寨就夹在山底,两边石头山挡了月光,寨里本就昏暗,这屋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闫禀玉点亮手机屏幕,能照一点是一点。

这屋比牙蔚那屋更简单,就一床一衣柜一供桌,再无其他。

床上就一层被,一枕头,柜子里应该是卢行歧说的地宫入口,供桌上有香坛,坛前有个底座,上面应该放着什么东西,现在空了。

闫禀玉在琢磨供桌上的东西,弄璋和握珠各坐在她左右肩头,皆同她一般低头觑视这张供桌。

“哥,这里有香坛,是什么在受香火?”

桌上空了,弄璋回答不上握珠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闫禀玉用手指比划了下底座的弧度,这里架着的应该是独立不起来的物品,所以才需要固定座。看底部呈半弧形,那东西肯定也是半弧底,才能相契合。

香坛边上位置,还带点褪色,供桌木质有刮蹭,这里以前肯定也摆着什么。以受香的重视程度,又是牙天婃卧室,闫禀玉很快想到相应的物品——天琴,铜铃。

天琴底座弧而不立,铜铃质硬剐蹭。

只是这两样东西平日里保存妥当,牙岚去医院,她们把这东西带上干嘛?不能生孩子还能用上这个?闫禀玉想不通这种行为,心里头感到怪怪的。

她跟弄璋握珠解释句,“这里是供天琴和铜铃的地方。”

“哦。”

“哦。”

弄璋握珠齐声,好奇完了,乖乖坐好,没再开口。

冯渐微和活珠子一直在捣鼓那柜子,两人一头埋进去,撅起两个屁股。

相比地宫里的东西,闫禀玉心头的怪异不足一提,她集中精神,也关注在柜子里。

“怎么?没找到入口吗?要扒那么久?”

活珠子扭了个头,“不是的,三火姐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闫禀玉走近去,活珠子让位出来,她猝然看到块湿漉漉生水苔的山体。冯渐微也让开身,她还见到山体侧有道直缝,不大,仅能容一人平肩通过,里头微光泄露,这就是地宫入口了吧,真是别有洞天。

“这不就是入口吗?你俩在瞧什么?”

活珠子玩古代战场游戏,依己见说:“这门口和里面的‘笼子厅’,都是绝佳的作战地势。”

冯渐微也感慨句:“这个条口,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

他们这样说,闫禀玉预感更不好,进入到里面,就像剥光了躺砧板上,任人刀俎,很没有安全感。

“前头有五毒活动的动静,还有动物踏步的声响。”这几种活物都在既知范围内,活珠子听过,弯了身,想进入地宫。

冯渐微将他扒拉出来,自己挺身在前,“我先进,闫禀玉随后,你垫底。”

他安排着,挪开那块门槛,先踏下石阶,“有水,当心脚下。”

在冯渐微的提醒声中,三人依次进入地宫。

在洞壁微微的烛光下,闫禀玉环视第一洞厅,看到穹顶的石牙,中间的石柱,地面掉落的岩石,洞壁的波纹状物是石幔。跟卢行歧描述的一样。

台阶淌水,脚下尽管轻,还是会发出啪嗒啪嗒触地的声,回响在整个洞厅,嗡嗡地绕声。听着,好像是有什么在振翅。

走尽台阶,真正进入到洞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寒凉。地下溶洞湿气都很重,几人不意外,散开来观察整个洞厅。

守烛寨里不通电,这两天冯渐微都没舍得用手电,等的就是这时候。推开手电,亮度大开,在穹顶上扫。

顶上石牙倒锥状,密密分布,可真像个兽口,一排牙下来这洞里都是它的食物。照着想象着,冯渐微都发寒,他转移灯光,看到活珠子在搬石头。

“活珠子,你没事在那练体力啊?”

活珠子已经吭哧吭哧搬了几道了,喘气解释:“这地道乱七八糟的,我在游戏里挖战壕都得笔直敞亮,没忍住拾掇,好方便行走。”

反正他们还要等卢行歧,冯渐微就随他折腾了,灯光照去闫禀玉那儿,她正站石幔下研究上面的烛火。

手头有两把手电,活珠子眼力好用不上,冯渐微打算把剩余的一把给闫禀玉,便朝她走过去。

“闫禀玉,你看那烛火做什么?”

盛火的灯盏是铜做的,里头一盏的亮油,灯芯是通草芯,插了木棍固定。看灯芯和木棍都不常新,闫禀玉怀疑,这油灯处在长期燃烧状态,跟永动机似的。

“冯渐微,这灯好像从未换过油和灯芯,是不是长明灯?”

放灯的石幔与闫禀玉齐平,冯渐微比其高,眼神低瞥,老物件了,看那铜盏就知道,他家墓室底下也有,不过已不再使用。

冯渐微满不在乎地说:“什么长明灯,是偿命灯。”

“偿命?”真晦气,取这么个名字,闫禀玉离远两步,“这里头不会是尸油吧?”

“不是尸油。”冯渐微讲解,“以前深海有一种鱼,忘记叫什么名字了,那鱼脂肪特丰厚,炼油耐燃,比人的命还能熬,多用在地宫墓室这种不用照料的地方,所以广泛叫偿命灯。”

“不是尸油就行。”闫禀玉又上前观察。

冯渐微见她兴趣十足,还举手摇晃,不知道她在搞什么怪噱头,“你干嘛呢你,跟谁招手,不会中邪了吧?”

这底下空气不够流通,还有五毒虫,确有这个可能,冯渐微都打算把闫禀玉拽到上面透气了,她又说:“你看这灯火,时不时地晃一下。”

说话逻辑还成,没‘毒’狠,冯渐微说:“上面门不是敞开的吗?外面窜风来的吧。”

“不对。”闫禀玉反驳,用手指出,“你看灯盏两侧有烟熏的黑迹,火焰时常两面摇动,这里头应该有对流空气,所以会产生风。”

她再次举手感受风,太微弱了,感受不到。

能窜风两头得有口子吧,冯渐微不赞同,“不能吧,这山体少说也得两公里厚,牙氏是愚公吗?还能把它凿穿?”

闫禀玉道:“不一定对穿空气才流动,地下溶洞坍塌前身,仅是一条条暗河通道,露到地面最小也就碗口那么点大,大的也能达到足球场那般规模。雨季地下河快涨快退,也会带动气流成风,影响烛火。”

在玄门上,星象与地形相辅相成,但对于自然地理,冯渐微没多少涉猎。他高中择的理科,大学地理虽然归为理科了,但所学专业涉猎不到这块。

想到卢行歧描图上第三洞厅有溪流,他说:“那倒是有可能,这里洞壁穹顶都在渗水,但是地面又不积水,估计有地下河流通。”

闫禀玉点点头,想起进来有会功夫了,还不见卢行歧,便朝入口望去,“卢行歧去哪了,还不回来?”

先前卢行歧隐瞒去向,冯渐微自然也不会说,“不知道呢,也许快回了。”

他顺带把另一只手电给了闫禀玉,闫禀玉抱着手电找块岩石,坐着等。

那边活珠子整理出一条道,然后踩到石阶上,方便看入口情况。

除这里光亮外,洞厅后面拐弯的地方黑漆漆的,闫禀玉时不时会往那边看,想象着那里面的“石林牢笼”,还挂着许多死人衣物……

“姐姐……”握珠忽然在她耳边说话。

“哥哥来了。”弄璋道。

思绪中断,闫禀玉向入口看去。

冯渐微也听到了,移动视线。

只见入口一阵阴风旋进,吹得台阶上的活珠子衣服头发乱飞,地宫里的烛火也在剧烈摇摆。

接着,卢行歧在那阵阴风中现身,风影渐渐伏在他脚下,再消失。

“你来了。”冯渐微说道。

卢行歧:“嗯。”

眼神对上,冯渐微知道他得手了。

活珠子踏阶上去,谨慎地将柜门关上,再入地宫。

闫禀玉趁着这当口问卢行歧,“牙天婃的卧室,是不是摆了天琴和铜铃受香火?”

卢行歧看着她,“是,怎么了?”

“刚刚我们进来,发现那两样东西都不见了。”闫禀玉担忧的语气,第六感总觉得哪里不对。

卢行歧听了,没就着这件事再说什么,只是拉她到自己身后,“等会入地宫,你紧跟随我。”

一群人当中,他的武力值最高,特殊关头,闫禀玉当然愿意,抓上防身武器站位到他后面。

活珠子来到队伍,人齐了,冯渐微发声:“出发吧。”

“嗯。”

“好。”

纷纷应声。

这次队形是熟路的卢行歧打头阵,闫禀玉居二,再到活珠子,冯渐微选择垫尾。

调整心情,拉高警惕,一行人稳步向洞穴深处去。

第53章 最好杀祂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

活珠子先见之明,拾整过了乱石,现在走着通畅。

尽头拐弯,有个巨大的圆形石挡在路中,几人绕过去。

灯光扫过,石上三两条蜈蚣畏光逃窜,缩进石缝底下。

这里乱石何其多,会不会每颗石头底下都有毒虫藏身?怀疑一起,猜测也成事实,闫禀玉打灯扫过脚底,看路面有没有蛇虫盘踞。

冯渐微在队尾,后面无尽的黑暗追赶着他,他也有点瘆,见状出声缓解紧张,“闫禀玉,你又在找什么?”

“感觉……这边也有五毒虫。”闫禀玉疑声。

不管真不真,她的话点醒冯渐微,先给自己身上扬两圈蛇虫粉。活珠子在使耳目,对外界不会有过多反应,他像驱邪洒糯米一般,也给活珠子来了个“洗身”。

“毒虫都惧你,你就大胆过,它们自会退避。”冯渐微说。

话是这个理,但是吧,踩到了也挺膈应的。过了拐弯,进入到第二洞厅,闫禀玉就没有闲情去关注这些了,因为眼前终于出现那个巨大的石笼——狰狞带刺的石牙从穹顶垂下,插进地底,空隙刁钻,密密麻麻,真跟牢笼一般。上面还挂着一套套的壮装,黑灯瞎火晃眼过去,真有耶稣吊十字架受刑罚的感觉。

场景诡异,这要踏进去,如果被偷袭,跑都没法跑,还容易撞石柱上,被刺扎进皮肉,那叫一个凌迟之痛。

卢行歧行步稳定,侧身进入石牙林。

闫禀玉心情惴惴,没跟上。听了那么久鸡鬼的邪门传言,她真怕一进去,就蹦出数只两米高的大公鸡,给这地踩塌,给她跺成肉泥,或者甩石柱上挂成“人肉烧烤”。

活珠子也停下。

怎么停了?难不成有状况?后头冯渐微准备充足地捞出一手符箓,探头用手电照前边队伍,满洞石柱和疮痍的古式壮族衮服,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也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我丢!什么鬼东西!”

察觉到队伍没跟上,卢行歧回头,见闫禀玉离着几步,不给她哆嗦的时间,扯住她手腕带上前,淡淡的语气:“这处没有危险,害怕的话,就跟紧我。”

别说闫禀玉了,弄璋和握珠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双双缩进了木盒里,哪是没有危险的样子?

闫禀玉硬着头皮贴在卢行歧背后。

队伍再次前进。

冯渐微继续跟上,在地势上落下风,他更加警惕四周。

闫禀玉也一样,眼神四转,穿绕石柱时,总觉得上面的衣服在动。顶上还在嘀嘀嗒嗒落水,水滴声追着脚步来,她三心二意走路颠三倒四的,几次差点撞到石柱,也撞到卢行歧。

卢行歧被分了神,回头提溜她好几次,不禁再说一句:“专注眼前,别疑神疑鬼。”

一个鬼让闫禀玉别疑神疑鬼,没有任何说服力,但她还是听进去了,尽量专注在前方。也因此发现,石柱上的衣服确实会动,因为有五毒虫藏匿其中,她一靠近,它们就惊慌四散。

“看!那是什么?”后面冯渐微忽然出声,灯光晃在某个点上。

闫禀玉打光追去,见到两根断半截的石柱,不远的石柱尖刺上,还晕染着血迹。溶洞潮湿,血迹虽然有蔓延迹象,但看色度,不是新鲜的。

“怎么回事?”她看向卢行歧,昨晚他潜进来过,应该知晓。

卢行歧瞥了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我昨夜在这处遇见祖林成,两方交手,打断了几根石柱。”

妖有形,会流血,胜负显而易见。闫禀玉问:“她已经阻止阴婚了,为什么还阴魂不散地追到这里?”

卢行歧:“不知。”

“会不会记恨我们坏她事,追来报复?”冯渐微猜测。

“不像,”闫禀玉直觉道,“她既然能为冥婚打抱不平,就不会是胡搅蛮缠的人。”

“她是妖。”冯渐微提醒。

闫禀玉:“妖怎么了,妖也有人的思维。”

江湖险恶,多说不如亲历,冯渐微嘀咕:“妖带兽性,老话兽性难改,等碰上你就知道了。”

有惊无险,小插曲过去,顺着岩壁滴水汇成的流向,他们来到下一个拐弯处。

里面洞厅就是圈养戴冠郎的地方,还盘踞着大数量的五毒虫,未免惊扰,闫禀玉和冯渐微都默契灭了手电。

卢行歧不再往前,“戴冠郎可见阴,我须收敛阴气才能靠近。”

活珠子也有半阴,不便接近。

就由闫禀玉和冯渐微去勘探环境,洞壁有烛火,照明识路是够了,两人小心翼翼朝里迈步。

粗略一眼,这里头确实开阔,戴冠郎和五毒虫各据一半地,只留中央一拃宽的过道。

戴冠郎在洞穴右半,没有圈围起来,笼统算来有三十余只,个个毛色鲜亮,身壮爪粗,看着比一般的公鸡都要高个半身,堪比七八岁稚儿体型。现在入夜,它们立定鸡身,垂眸入眠,喉中时不时咕鸣一声,就跟人睡着后呓语一般。

左半五毒虫多数滚成一团,也像是处在休眠状态,其余毒虫游走在外围和洞壁石幔上。刚刚在前面洞厅发现的五毒,应该就是从外围跑出去的。

左边是食物,右边溪流水源从脚下过,对戴冠郎来说,整一个自动投喂资源。

闫禀玉和冯渐微只在外围看过,就返回去:有危险程度,要商量如何通过。

三人一鬼聚头,冯渐微提出问题:“卢行歧,你能收敛阴气吧?”

闫禀玉心中一动,睇紧卢行歧面色,看他怎么回答。

“能,倘若距离戴冠郎过近,或许会被其察觉。使用阴力隐身通过,也可能会被发现。”卢行歧如常道。

闫禀玉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做了一个无趣的微表情。

卢行歧的余光,捕捉到闫禀玉略带失望的微表情,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冯渐微愁眉,“我们目的是最后一个洞厅,在某种程度上,戴冠郎相当于‘那个’东西的触手,不打草惊蛇,最好是别惊动戴冠郎。卢行歧无法近戴冠郎,活珠子身有半阴,也藏不了,那过道那么细,又充斥五毒,我也过不去,大面积使用驱蛇虫药粉,恐会唤醒其他的五毒。那我们要怎么通过?”

冯渐微两手一摊,没辙。

因为要商议,活珠子收了耳力,家主提及的名字少了闫禀玉,他说:“还有三火姐呢。”

于是数道目光嗖嗖投向闫禀玉,这些困难对她好像无用。

卢行歧:“闫禀玉,你是彻头彻尾的人。”

废话,她当然知道。

冯渐微:“闫禀玉,五毒虫惧你。”

是的,然后呢?

活珠子最后总结,“三火姐,只有你能安全通过第三洞厅。”

闫禀玉浅显地问:“所以呢?”

三声齐道:“你去开路最适合!”

这种众望所归的目光,真的是会让人自信心膨胀,闫禀玉明白他们的意图,正了正身形说:“其实有个更谨慎的方法,不是非要在戴冠郎和毒虫中央过,吃力不讨好的。”

“说来听听。”冯渐微凑近。

闫禀玉:“你们看到洞壁上的石幔没有?”

冯渐微和活珠子点头。

卢行歧似有所感,“你要从上面攀登过去?”

闫禀玉把头一点,“那石幔形成有高有低,从头排列到尾,每一步都能落脚,怎么不算另辟蹊径呢?”

适才冯渐微也注意到了,洞壁上的石幔沉积够宽够厚,但是能容成人重量吗?

他问:“我得有160多斤,石幔够不够承重?”

闫禀玉说:“石幔质地坚硬但脆性大,下脚时尽量贴内,点足运用巧劲便成,只要你不在上面跳跺的,等闲断不了。”

这里面就他最壮,不要到时踩崩了掉毒物堆里,冯渐微持怀疑态度,“真的?”

闫禀玉不是个拖沓的主,既然决定了,开始整理装束,“我去试试便知,顺便将石幔上爬行的五毒清理干净,通道出来后,你们再跟进。”

冯渐微拦了拦她,“我还是觉得就在下面开路比较保险,那东西终日匿缸,一般只驱使戴冠郎下咒,不一定就能被惊动。你别看石幔高低错落,但有些距离差距过大,你身高不比我们,手脚跨度不及,恐会落空。”

“在地面开道是保险,万一真惊动戴冠郎,惹那东西警醒失了先机可惜。”闫禀玉低下声,凑近口语道,“最好杀祂个措手不及,速战速决!”

活珠子也说:“我刚刚远远瞧了眼,下面洞穴得有二十来米进深,那石幔非直长,弯曲拖速,三火姐你可以吗?”

一个两个的,说只有她能行,现在又怀疑。就卢行歧一声不吭。

闫禀玉扯紧腰带,揪紧马尾,把手电揣活珠子怀里,跟他说:“阿渺,你小瞧我了,我可是山里长大的孩子,比这更险峻无着手的崖壁我都攀过。”

冯渐微不合时宜地好奇:“你没事攀峭壁干嘛?”

闫禀玉转脸向他,认真地问:“你知道一种在崖壁做窝的鸟吗?会学人说话。”

“我不知道。”

“我攀上去就是为了跟它说话呀!”

“这么大工程就为说个话,那鸟会说什么?”

闫禀玉歪头笑笑,“那傻鸟只会说‘不知道’。”

冯渐微一愣,接着瞪大眼睛。

活珠子咂摸出味了,噗嗤笑了。

卢行歧也难得露了笑容。

开个玩笑,心情轻松多了,闫禀玉将军工刀斜插进腰带,跟几位说:“你们时刻关注情况,一来记住我踩点的位置,二来如果这个过程中我出了差错,得赶快来接应我!”

冯渐微点头。

活珠子诚恳:“三火姐,我们一定会的!”

卢行歧叮嘱:“切记小心。”

闫禀玉的目光从他身上扬开,信心满满:“还用得着你说。”

她转过身,默默给自己打气,迈步进了下个洞厅。

冯渐微紧跟几步,在拐弯处目送她的背影。

活珠子也远远地探了视线去瞧。

只见闫禀玉在洞壁前选择踏脚的石幔,靠下方便踩的有三块,沿前阶梯递进着五六块,这处还好上,但她很谨慎,每一块都踩上去,试下一处的落脚角度,力求省力便捷。

毕竟直线二十来米,曲折得算上三四十米,闫禀玉的想法是从开头保存体力,因为随着石幔递进拔高,距离疏阔,会越来越费劲。

前头三步很简单,跟迈楼梯似的,闫禀玉双手抠住洞壁的凹处,轻脚在石幔上点三下,人就离地一米多高了。她刚一站定,石幔附近包括洞壁的毒虫都灰溜溜地窜走。

下一处石幔陡地拔高,与她站位垂直,超过她肩,下下块虽然位置中等,但过远,即使脚能蹚,身体拉不过去,重心偏了就会摔。冯渐微见她高举手,在摸高处石幔,显然决定这处就是她的下个落脚地,但很考验臂力,平时看她穿短袖,没什么肌肉量,不知道会以哪种方式“迈步”。

闫禀玉的手在高处石幔抓稳,身体右移,踮起左脚,右脚倏然踢向下下块石幔!她也清楚如果力一落定,她的身体会失重,所以她的右脚只是在下下块石幔上借力,将自己身体蹬正,顺势拔高度,手臂一拉一撑,整个人就轻巧地跃了上去!

冯渐微以为她遵循稳健,依靠臂力攀上去,不曾想她如此讨巧,腰身右纵左纵,欻欻两下力借力给蹬上两米多高。这身法有些类似于现代的跑酷,还借用了攀岩技巧,她真是聪明又有战略!

又一群五毒被闫禀玉吓走,下块石幔就是她借力那块,位置居中,要下半米。她不敢跳,怕石幔脆崩了,就蹲下伸腿去够,够到了再落身。

闫禀玉站定后观察下一步区域,下一块石幔也高,在齐耳的位置,离她有一臂远,之前登高的技巧用不上,因为石幔偏右,手臂攀上去垂直力用不上,下下块石幔也高,附近无借力的点。

这是迄今为止出现的第一个难点,闫禀玉暂时没有动作,在思考。

随着难度拉高,冯渐微目睹,越来越得趣,有种观看竞技体育的兴奋。全然忘记几分钟前,还在质疑她的能力。

思考完,闫禀玉沉了沉肩膀,回头望一眼鸡群和五毒群,很好,动静如常。她转过头去,仰面向上看,手在洞壁上抠抓,脚下也一样,在洞壁的坑洼处蹬踩。

她像是在找攀登点,想徒手攀上去。

绝了!这种高度的徒手攀岩看着简单,实则最考验指力臂力和手脚的协调力,听说经常玩攀岩的高手,只用一小截手指的抓力,就能立起整个身体。冯渐微能确定,闫禀玉不玩这个,因为她手指没有任何茧。

闫禀玉开始挪动了,身体斜向贴墙,手臂上抓,双脚迅速踩上洞壁。那上面全是水,会滑,冯渐微的心随着她的高风险动作,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贪高,也许知道洞壁有水,指力撑不了多久,斜上到半米的高度后,就松右手,左脚蹬了下力,整条手臂抱上石幔,撑住身体的坠力,紧接着左臂也抱上去!左脚掉了,右脚还在使劲,腰身借力上蹭,人就轻松上去了!

这么高这么斜的位置,角度太刁钻了,却被她轻松拿捏,冯渐微提起的心落实下去。

闫禀玉背贴洞壁,在石幔上慢慢站立,面朝外,她无意间撞见冯渐微他们的目光,冲他们傲娇一笑。转过身,马尾荡出个利落角度,她又跳过下个石幔。

活珠子喃喃赞叹:“好帅!”

冯渐微闻声回头,看到活珠子沉迷的表情,还有后面摇曳的烛影中,卢行歧脸上明目张胆的欣赏,以及唇边一丝温柔的笑意。

第54章 暴动

就这么几下,闫禀玉已到洞厅中央。

这里距离五毒和戴冠郎最近,她能清晰地听到蛇虫缠卷的动静,和公鸡的呼吸声,还有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毒气味。

得更小心了,同时,也要更加快速度远离。闫禀玉下意识屏息,跳到下一块石幔——因为同一高度,就半米多远,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她马不停蹄将目光放在下一块石幔上,确切来说是两块:这两块石幔距离她有一米半远,在同一垂直线上,一个过高,一个居中,两石幔中间隔着半米高度,且各放置着一盏灯烛。

闫禀玉现在到下一步的距离,几乎等她身长,从上石幔过,太高又远,她探个身是能抓到,可周边没有可借力处,单靠脚下那点地带不动腰身,鞭长莫及。中石幔位置高度都比较合适,但上头顶着另一块石幔,上去后挡着身,得匍匐通过,还摆着灯盏,就怕不小心给碰下去了。即便能安全通过,不能直身,影响下一步行动。

更重要的是,这两块石幔就半臂宽,不管是站立还是匍匐,活动都太受限了。闫禀玉久久不动,愁眉,有点棘手啊。

冯渐微这边也看到了,这一步确实难走,不过有前几次的经验,他没有过多担心,反而兴致勃勃地等待。

活珠子也在关注闫禀玉,思考她下一步会走哪里。

因为考虑到下步行动,闫禀玉没有犹豫太久,直接决定高处石幔为下一个落点。她在洞壁上找到个合适坑位,不太深,但能借一脚,只要臂力足够,就能带她上去。

闫禀玉挪步到石幔边缘,先看了眼灯盏位置,再探身去抓住上层石幔,举臂在上面捞,想找个能形成强有力抓握的定点。

看来她是决定从上面通过了,冯渐微看着她的手几次险险从灯盏边过,心又提了起来。底下可是有一大丛五毒虫,假若那火油掉下,场面真是不堪设想。

活珠子原本在看闫禀玉行动,忽而转颈,侧起耳朵,……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进了地宫。

怕斜身支撑过久浪费体力,闫禀玉找到定点后立即行动,手指抠稳,左脚脚尖踹进坑位,手臂脚底同时用力,脚提肘拉,猛地将身体拉高半个身位!

她此时整个下身已经悬空,只要整个手肘撑上石幔,借着拔高的身位,右脚就能一步上跨。手肘下撑,右腿已提膝,只待最后一跨……

“咕——哦!”

鸡叫了!

闫禀玉恍了神,手肘崴了下,滑出石幔平台,腿位猛地下降,身体也在下坠。她明白这次上不去了,快速反应踢出右脚,去够前一个石幔,力求先稳住身形。

在放力给右腿时,不想忽略了手上,石幔上的灯盏被她碰了出去,完了!电光火石之间,她伸手去捞,脚下也顾不上。

灯盏铜底平滑,又带重量,重力加速度,闫禀玉抓了几下,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它掉下去。右脚失力,晃在半空,连带着本就不稳的左脚也给拖了下去,之前伸出一只手抓灯盏,现在就剩单臂,她无力再撑起身体,整个人像只破布袋般吊挂在半空。

冯渐微全场眼观,不过两秒,意外发生,他张口提醒的话还没喊出,脚已经下意识飞奔出去,连扑带跃,探出半身,在毒虫群上方险险接住了那个甩过来的灯盏!热油烫了一手,他龇牙咧嘴没敢哼半下,忙将灯盏拿离毒虫群。

记挂着闫禀玉的安危,冯渐微抬眼去寻,余光中忽有一道黑影急速穿过!

就见石幔上现出一个身影,两脚劈叉,那大长腿撑开在闫禀玉前后的石幔上,然后双手扶上闫禀玉的腰,将她举高。

是卢行歧,刚刚欻地飞过来那下是使用阴力了吧,冯渐微暗叫不好,他此时就身处五毒虫和戴冠郎中央的小径上。他后怕地转脸,在鸡群中看到一只半睁的鸡眼,要醒不醒的,吓得他大气不敢喘一下,赶紧把灯烛捂灭,然后慢慢开始挪步退出。

闫禀玉那边有卢行歧,轮不到冯渐微操心,现在他才是处境最危险的那个,因为后有睁眼公鸡,前有蛇行盘脚。他不动了,想着只要蛇过道了就好,可是那蛇竟然从他脚背盘上脚腕!

再修法术,冯渐微也是凡胎□□,也怕蛇毒,身上也没带驱蛇虫粉,正踌躇怎么办,忽听到有人在“卟咝卟咝”。他寻声看到活珠子,他人在洞厅拐弯处高高举着什么,做出抛的动作。

冯渐微明白了,向活珠子招手,他远抛过来一袋东西,冯渐微盯准了接住,一模一闻,这是驱蛇虫粉!

冯渐微欣喜若狂,马上开袋,倒出些许粉末,洒在盘行在脚腕的蛇身,那蛇便渐渐退了下去,游到地面。他趁机麻溜地逃出去。

闫禀玉吊挂在半空,心里后悔极了。顾此失彼,亏大发了!狗屁偿命灯,这回真要交代在这了,别说被鸡鬼下咒,掉下去那么多鸡踩她身上,再啄几口,内脏都得叼出来,纯纯新鲜的心肝,能不爱吃吗?

闫禀玉心底哀嚎,手臂也快没劲了,默哀之际,腰上忽有借力。她回过目光,看见在她身后跨着腿的卢行歧。

她惊讶地小声,“你怎么在这?不是说戴冠郎能见阴吗?”

“先别提这个,你还有力气吗?”

闫禀玉摇了摇头。

卢行歧低头将脚踩进石幔里面,再环紧些她腰身,说:“我要收敛阴气,阴身便无法再保持轻盈,这石幔撑不住我和你的重量,我只能借这把力,你需得靠自己攀上去。”

闫禀玉明白,快速调整懊丧的心情,开始想对策:有了助力,双手能抓稳石幔,但卢行歧无法帮她太多,她也清楚以她此时臂力,带不起整个身体。

她眼睛在洞壁上搜寻,看能否再找个坑洞插脚,有是有,但位置不恰当。合适借力的区块只有一道石缝,她灵光一现想起腰上的军工刀,用手迅速拔出弹开刃,直接插进石缝里。

试试牢固程度,闫禀玉伸手去碰了碰卢行歧放在她腰上的手,他意会地在后面缓劲托举。

“别慌,走稳当,你能行的。”卢行歧在背后说。

只有他从头到尾信她的能力。

有时就很奇妙,前一刻还悲观的闫禀玉,现在却信心大增,力气也仿佛回来了。她伸臂抓稳石幔,抬左脚踩上刀背,将右膝送高,肘撑住石幔,跨膝上去一个跪身就起来了!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远观的冯渐微和活珠子终于松口气。

闫禀玉上到石幔,第一眼是去找灯盏,不见踪迹,五毒和鸡群还如常。

下面卢行歧猜到她的想法,解释:“冯渐微接住了灯烛。”

闫禀玉笑了笑,他们都记得,来接应她了。

“那你呢,现在怎么办?”她跪低身,问跨步姿势维持许久的卢行歧。

他抬头看着她,安排道:“你往前去,我好上来。”

闫禀玉点头,扭过身去了,又不放心地回头,“你自己,行吗?”

虽然他个头够,腿也长,但不能使用阴力,人悬在半空,下一块石幔又是斜上的,着力点极其不够。

卢行歧没回,只是笑着用手臂攀上石幔,闫禀玉见状从石缝拔出刀,赶紧跳往下一块石幔,然后回过头来看他。

就见他撑臂收腿,肩廓高耸,竟用臂力生生抬高了身体,双脚屈膝上蹬,就稳立于石幔上!

闫禀玉没有太过讶异,因为见识过卢行歧打游龙八卦掌,他应该自小就有习武的底子。

接下来的石幔无骤高骤低之势,平缓向下,闫禀玉说:“我们快走吧。”

“嗯。”卢行歧跟在她身后,抠墙跳步,也体验了下为人攀登的乐趣。

他们安全落地,在洞厅的另一端招手。

冯渐微接收到讯号,喊活珠子,“阿渺快,我们也要过去了。”

活珠子无心在此,竖起耳朵朝后看,“家主,又有东西飞进来了。”

他这样让冯渐微心一紧,“又?什么意思?”

活珠子边听,慢声回:“刚刚三火姐被打鸣吓到,好像是有东西飞进了戴冠郎群。”

能惊动鸡群,那能是什么好东西?冯渐微忙拽上活珠子,“快走啊阿渺,还听什么听!”

他们进入洞厅,照着闫禀玉的轨迹上石幔。

才上到三阶,底下鸡群倏然暴动,纷纷扑翅,呜咕呜咕地叫。

冯渐微暗道不妙,领着活珠子快步跳过石幔。

他们现在离地不到两米,牙天婃养的公鸡本就体硕,扑腾两下就能飞上来,下一道石幔位高,得赶紧上去!

鸡群暴动过后,开始转颈寻找什么,鸡眼最终被洞壁上移动的物体吸引,毛羽怒耸,咕呜咕呜愤叫,眼冒红光地飞扑上来!

一时间,扑翅声响彻洞厅,带起阵风,羽毛漫天飘洒。

动静那么大,冯渐微没空也不敢分心看,撑臂跳腿上去高处石幔,头也不回地嘱咐活珠子,“阿渺,不听不语不视,速度快!”

说完,冯渐微跳下半米低的石幔,活珠子已经快速爬上他之前的位置。下一块石幔也高,距离一臂远,他个高,能攀上去。

刚伸臂,迎面一只大公鸡爪抓过来,冯渐微立马闭眼,避免对视,同时化掌为砍,一记劈手将其砍落。

大公鸡砸进下面的五毒虫堆,又是一阵爬行动静,窜出不少毒物。

要命了!祸不单行,冯渐微抬手挥走不知道哪来的飞虫,手腕间的暗蝶刺青忽现,来不及疑惑,后面一阵追逐声响。他回头看,活珠子身轻体快,速度不遑。但其后面,也有戴冠郎跳上石幔,扑追而来。

“快跑阿渺!”

冯渐微喊了一声,举臂攀身,又上一层石幔。这处位置最高,他暂停等活珠子。就见原本迅捷的身影,被一只公鸡爪住后颈,扑腾着想将其拽落。

活珠子原本要落到半米低的石幔上,就这样被那只公鸡给拖住了,他记着不能对视,只用手去驱赶。但那鸡实在狡猾,飞来飞去,一会爪肩,一会擒头。

后头洞壁还有学样跳蹬石幔的鸡,只只如同孩童般健壮,一旦群起,活珠子连跑的机会都没有。冯渐微咬咬牙,转头准备跳回去帮他。

身后阴风疾劲,穿过冯渐微脸侧,击向抓蹬活珠子的公鸡,一阵毛羽乱飞,那只鸡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是斩祟刃!

“冯渐微这里!”

是闫禀玉的声音,冯渐微回首看,她和卢行歧在洞厅尾部,那边没有戴冠郎的身影。他立即明白,她那里安全。

卢行歧在冒险使用术法帮他们脱困,冯渐微毫不犹豫继续前步,“阿渺跟上!”

脱离戴冠郎的纠缠后,活珠子手脚并用地攀高爬低,长身穿梭,迅捷如豹。

攀过位置最难的石幔,接下来如走平地,冯渐微很快和闫禀玉他们会合。

有了卢行歧帮助,活珠子也紧随其后落地,终于安全了。

几人聚头,看向剩余的戴冠郎,它们聚在外围,咕咕腹鸣,怒目红光。皆不敢轻举妄动,像是忌讳着什么,又像在蓄势待发地等候号令。

第55章 阴阳珏

五毒虫也彻底清醒,爬散开来,地面,洞壁,穹顶,蔓延了个遍。但也跟戴冠郎一般,退在外围不敢逾越。

退路被堵了,看这些东西的表现,身后是更恐怖的存在。闫禀玉问冯渐微和活珠子,“我们明明很小心了,戴冠郎为什么会暴动?”

冯渐微也不知,“就突然间的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

“有东西飞进地宫了。”活珠子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他所说的那个东西。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闫禀玉和冯渐微看着活珠子,同时问。

活珠子立起耳目,之前明明听到有很多东西飞进来,现在却一点都不见,“我也不甚清楚。”

前有险阻,后有那个吃人的阴邪玩意,现在还加了一方不明生物。

冯渐微刚松懈下的神经,又给紧起来。

卢行歧先转身,漫不经心的语气,“管它如何,进去吧。”

进肯定是要进的,他们到龙州的目的本就是鸡鬼坛,历经时间磨难,现在只距离几步之遥。冯渐微也转身,“牙天婃不知几时会得知地宫概况,得趁她不在,先解决掉……”

他谨慎地话未说尽。

龙州一行的终点就在眼前,再危险,也是临门一脚的事了。闫禀玉转身向前,见活珠子没有动作,喊了一声,“阿渺?”

冯渐微回头,叫还愣在原地的活珠子,“活珠子,还不跟上?”

“哦!”活珠子快步到冯渐微身侧,问个疑问,“家主,你腕脉的冥蝶怎么亮了?”

“这个啊,”冯渐微晃晃右臂,“我也不清楚。”

若非识魂,这刺青是不会显现的,活珠子更疑惑,难不成是因为地宫里面的异常,所以冥蝶也会差错?想想又否决,不可能,那可是九幽冥蝶,大有来头:

冯氏世代扼守鬼门关隘,至今未出过大动乱,也有阴阳玦震势的功劳。阴阳玦乃鬼门关口下的踏阶石,半为阳世,半属阴间,所以有“一入幽冥,绝人以玦①”之意。而阴阳玦下的土,藏阴纳阳,又称为阴阳土,这土呈灰褐色,烧制淘洗过后的沉淀可作染料,用于给冯氏历任家主刺青上色,那刺青便是九幽冥蝶像。

传闻过鬼门关口,一步入奈河,这河在人世泛称黄泉,魂归阴司走黄泉,也得先渡黄泉才有路,这一步在斋醮科仪中叫破地狱,断死人平生给魂魄开路。无挂无碍之人,无可破地狱,只能寄希望于碰到栖息在奈河两岸的九幽冥蝶,幸运能得一只便可渡魂,不幸的话,则会永溺于奈河。所以这得渡冥蝶有载阴断魂之能。

冯氏相术,世人只知一面,实则还有二面,用在人身,是摸骨识命,用在阴身,是平生断魂——冥蝶现,识鬼平生,造鬼幻境,令其沉迷,永堕镜像。平生断魂轻易不用,因为悲悯生息,也忌因果,除非性命临危。

所以家主未施摸骨识命术,这冥蝶是如何再现的?活珠子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卢行歧停步,后面几人皆都停下,从他身后走出,列成一排。

牙氏地宫的主体展现在眼前,跟前边洞厅一样,穹顶有赘生石牙,洞壁堆积着些小型石幔,湿答答地往下淌水。左面靠墙摆一石条桌,上供香烛光,红惨惨映了一片,桌下地方立着一口缸坛,那缸质黑,因为被红光照映,整体呈现出一种赤赭色;缸的形状是高的椭圆状,跟捡骨的金坛差不多大小。与石桌缸坛呈一直线的下方,有一长方形石坑,大约两米长,边缘有人工锥凿的痕迹,里面堆埋着满满的潮湿团块的黑土。

土坑后面地势稍低,前几个洞厅汇集的水流从此处涌泄而下,撞在洞壁底沿,消失进石墙的一道窄长裂缝中。

依照以前,几人会散开去探地形,但现在谁也没动,因为这里的摆置实在太邪门了:供桌烛火,装着鸡鬼的缸坛,坛底沉积着一些深色物质,滴滴淋淋延续到土坑,像干涸掉的血,仿佛许久以前,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从土坑里爬出,主动走进缸坛中……献祭。

“别看!”卢行歧骤然吼了一声。

几人如梦初醒,浑身抖了抖,才发现他们的目光一直凝滞在鸡鬼缸坛上,那缸身被烛火红晕包裹,瞧久了,有种视线里满是血雾的真实感。

冯渐微揉搓眼睛,说:“怎么回事?刚刚我好像看到有个影子从土坑跳出,跑进了坛里,现在怎么……”

“我也看到了,有接连不断的身影跳进坛中。”活珠子接着道。

闫禀玉眨了好几下眼睛,想把那萦绕在眼眸里的血雾给眨掉,她说:“……我看到的是,有什么拖着血淋淋的躯体,在向缸坛走去。”

“为什么会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被下咒了?”

几人纷纷问道,齐齐看向卢行歧,这里只有他最了解鸡鬼,也是他一声令回他们的思维。

“地宫空气不流通,你们多多少少都吸入五毒毒气,这里环境逼仄压抑,加上戴冠郎咒力的影响,才会导致幻象。”卢行歧解释,让冯渐微把适才接住的灯盏点着。

血红的烛光,照着本就压心,卢行歧扬袖挥灭烛光。红光刚灭,原本静止的缸坛立时晃动。

在石桌上放灯盏的冯渐微见状赶紧跳离几步,满手的驱邪符箓比身形还快地洒出去!

符箓贴到缸身,自行滑落,丝毫作用没有。

冯渐微大惊,扯着活珠子和闫禀玉急速后退,并求救呼喊:“卢行歧!”

卢行歧身形未动,拂手过缸身,那缸就停止了动静。

冯渐微更惊讶,“那么多五雷令都没用,你下个禁制就起效了?”

“并非禁制起效,”卢行歧谨慎地退离鸡鬼缸坛两步,再道,“只是鸡鬼生性多疑,绝了祂的耳目,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闫禀玉被冯渐微急急忙忙扯着退,现在又听到卢行歧的说法,忧心道:“禁制只是暂时迷惑,符箓也没用,那要怎么处理掉这个威胁?”

见识过鸡鬼的诡异邪门,此时又身无长器,为保险起见,冯渐微建议:“要不,我们先撤出,去请了宝器再来对付这玩意?”

卢行歧不赞同,“鸡鬼存世数百年,早已修成人心智慧,我们已打草惊蛇,其一不破,其二更难。”

“那现在怎么办?匆忙从钦州赶来,我只备有符箓。”冯渐微两难道。

卢行歧手掌在半空一张,地面数张符箓飞入他手中,交给冯渐微,“那缸浸淫邪气,是个难缠的老物件,符箓在外,对内无用。”

冯渐微:“你的意思是,需得诱其出缸,再行对付?”

卢行歧:“只能如此。”

那也够呛,现在在缸里还保险点,要真引出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凶神恶煞样。既然提及宝器,闫禀玉也有提议:“可以请拘魂幡令鬼吗?”

“对啊!鸡鬼不也是鬼吗?”冯渐微寻思可取。

卢行歧看了闫禀玉一眼,目光深幽,“拘魂幡借黄泉主令令鬼,这种邪元早已超脱轮回,不归阴司。”

言之不能。

说到现在,那就只有引诱鸡鬼出缸这一方法,冯渐微想问卢行歧之后的对策,余光瞥见活珠子在石坑边蹲下,手捻黑土。

“活珠子,你碰那黑土干嘛!中幻觉了?!”他急声阻止。

活珠子转过脸,目光清明,“家主,这里有血腥味。”

活珠子耳目顺风,嗅觉也是异常灵敏,冯渐微不怀疑他的判断。

血腥味……这个发现,跟地面年久的暗迹,和几人的幻象联系上了。让人不禁怀疑,这到底是幻象,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闫禀玉也到了石坑边,亲自确认地捻了一指腹的黑土,慢慢搓开,土锈味的血腥气缓缓散开,“真的有血腥味,我看这土是黑色的,会否是土里某种金属含量比较高的原因?不一定是……是血吧?”

有理有据地摆出可能的观点,到最后也是怀疑的不确定。

冯渐微的心沉了沉,没有解答闫禀玉的疑惑,而是严谨地问卢行歧,“我们要怎么引祂出来?出来之后呢,要如何做?”

他少有的态度端正,活珠子不禁侧目,看来事态棘手。

卢行歧说:“鸡鬼终日匿于缸坛,这地方数百年如一,我猜想祂极不愿他人扰乱。”

冯渐微赞同,“刚才把烛光灭掉,祂就有反应了,那我们要全部破坏掉这里吗?”

“也许可以从黑土入手。”闫禀玉出声,“从我们进入地宫,这里面的存在都有其特殊原因,这里暗无天日没有光合作用,整一坑土肯定不是为种东西,存在必有道理,这黑土应该挺重要。”

至于什么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闫禀玉的想法可行,冯渐微说:“那你和活珠子就负责损坏黑土,引鸡鬼出缸。”

他话锋一转,问卢行歧,“对付鸡鬼的确切方法是什么?”

“设降妖阵!”卢行歧释出阴气,身周迸射出数道黑线,绕着缸坛缠织,密密成茧。

鸡鬼这种邪元,介于鬼和妖中间,用五雷令镇邪辟鬼,加降妖阵,两齐!

冯渐微抽出一大沓符令,按五行困结方位贴符,他边问:“鸡鬼到底长什么样?”

卢行歧:“没人能看清祂的样貌,除非祂让你看清。”

“按这说法,看清的人都被祂……”冯渐微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卢行歧默认。

冯渐微恶寒地抖了抖肩,再次默念一遍:不听不闻不视。

那边闫禀玉和活珠子打着手电,各自找了扁长如锹的石头,打算来掘黑土,看看这坑里有什么。

回到土坑边,手电光影晃动,那土面也似乎动了下,闫禀玉疑心,“阿渺,你有没有感觉土在动?”

“没有啊。”活珠子说。

“真的……没有?”闫禀玉确定看到了,潮湿结块的黑土,像种子发芽一般拱动了下土层。

活珠子满不在乎地用石头插进黑土,向她证明,“真的没有动。”

可是,土里的血腥气泛开,更浓郁了……

降妖阵立好,卢行歧驱动阴气,那黑线登时变粗壮,线上符令无风自动,朱砂五雷明艳红极。

“鸡鬼咒力不可估量,你们切记不听不闻不视。”

“我要解除禁制了。”

冯渐微在卢行歧对面,双手握拳,食中两指并勾,结五雷镇邪辟鬼印,加持阵势。

禁制一撤,鸡鬼坛再次晃动,坛底碰触石地,发出哐砰哐砰声。

闫禀玉和活珠子开始掘土,从边缘向里,寸寸深进。

随着石头越插越深,鸡鬼坛开始朝着黑土方向大肆摇动,大有扑袭过来的势头。不知道是不是被降妖阵的黑线压制,缸坛只是剧烈摇晃,没有特别地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