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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尸语 陈加皮 33288 字 11小时前

第31章 找尸问鬼

早餐时间在九点。

刘三子的大姐刘一姐提前到留园等闫禀玉和韩伯,还带去了洗面奶水乳那些护肤品。

到钦州几天,风尘仆仆地照卢行歧指示行动,除去基本的吃喝睡,闫禀玉根本没法精致,脸上皮肤也粗糙许多。这些护肤品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还是女性的心思细腻。

闫禀玉洗漱完回到房间,跟等在门外的刘一姐道谢,“谢谢你的护肤品,很好用。”

刘一姐年岁有40了,短圆脸,言笑晏晏,看人眼神温柔,闫禀玉对她的印象是有种大姐姐般的包容感。

“闫小姐别客气,细说来,你们昨晚就入住,这些东西还送迟了,是我两个弟弟大老粗,准备不够。”刘一姐谦词。

刘一姐边说还边恭敬地低了低腰,闫禀玉在民主社会长大,是名副其实的平民,她不适应划分阶级的行为,特意避开了刘一姐弯腰的朝向。不过入乡随俗,她也没说什么,“那刘姐,我先收拾一下。”

“好。”刘一姐应声。

刘一姐随时在门口待命,让闫禀玉感到压迫,她隐晦地说:“我先收拾收拾,很快就来。”

刘一姐明白过来,“那我到垂花门前等你,等你忙好,带你们去餐厅吃饭。”

“好。”

刘一姐走后,闫禀玉关上门,到被窝里翻出张符纸。符纸拿在手心,她轻拍了下,轻声道:“卢行歧,我们走了。”

那是隐昼符,卢行歧附魂在里。

早上天刚破晓,闫禀玉就被卢行歧喊醒,说了一些话。她人睡得浑浑噩噩,只听到什么昨夜情形,今日刘凤来,小心应对,我隐身随你之类的话。

闫禀玉迷糊点头,继续睡去,醒来符纸被她握在手心,跟她睡了两三小时。她回忆清晨断断续续的记忆,猜想卢行歧白日现形不便,担忧她和韩伯应付不来刘家,才附魂在隐昼符跟随。

刘凤来明面上不敢做什么,但会暗里耍阴谋诡计,闫禀玉就吃了毕竟昨夜纸人消失的亏。本来刘凤来派人请闫禀玉和韩伯去吃饭,她开始还有点担忧,现在有卢行歧随行,就放心多了。

隐昼符搁钱包里,闫禀玉带上准备跟韩伯会合,出门前又想起什么,她问:“卢行歧,刘凤来和冯渐微都会术法,他们能发现你吗?”

卢行歧未跟闫禀玉解释过,入隐昼符不出声,现在被折叠也动不了。

闫禀玉见卢行歧不回话,想将隐昼符拿出,忽觉手心滚烫,她一看,是钱包在发热。里面只有现金和卡,应该是卢行歧在提示什么。

“卢行歧,你出不了声是吧,发烫是想告诉我他们发现不了你吗?”

说完,钱包恢复正常。

原来如此,闫禀玉懂了,收好钱包出门。

韩伯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只觉浑身痛快,在连廊里神清气爽地打起八段锦。

闫禀玉喊人,“阿伯,我们去吃早餐吧。”

一招摇头摆尾耍完,韩伯立直身道:“来了!”

两人齐行到垂花门,刘一姐见到他们,微微颔首致意,伸手指示:“贵客请随我来。”

两人跟随刘一姐出垂花门,再从庭院湖边行过。

湖中晨雾氤氲,荷叶梦幻滴翠,锦鲤游曳戏水,亭台假山作衬,造景是真好看。闫禀玉更感叹有钱的好。

餐厅也在正房,没走多久就到了,装修也是中式风格,标准的实木转盘圆桌和八仙椅。刘一姐引他们坐到客位,又来一位女生帮忙倒茶水,上餐前点心,听她对刘一姐的称呼,应该是其妹妹刘二姐。

安置好闫禀玉和韩伯,刘一姐柔声开口:“我去厨房看看,将菜色呈上来,贵客且等一等。”

她太恭敬了,韩伯浑身不适应,站起来大嗓门喊:“你们忙你们的,别管我们,我们在这有吃有喝,好得很!”

老人家情绪波动期时声量容易拔高,一姐二姐都能理解,因为她们的管事父亲也这样。两姐妹含笑对待韩伯的朴实,脸上没有一丝讥诮,“好好好,我们这就去厨房了。”

餐厅就剩了闫禀玉和韩伯两人,他们都没动餐点,干坐着等人。

待会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刘凤来,闫禀玉是没心思吃。

而韩伯端坐着,两手搁大腿面上搓,显得无所适从,真跟到陌生人家做客一般拘谨。

因韩伯没有见阴的能力,闫禀玉没跟他说昨夜纸人偷袭的诡异,而且现在白天,鬼魂也现不了形。就让他当是来做客的,反正最迟明晚他们就能离开伏波渡了。

大概等了五分钟,菜没呈上,冯渐微先至。他进餐厅之后,闫禀玉还特意往身后望了望,不见其他人跟着。

冯渐微一到先跟长者韩伯打招呼,“阿伯早呀,昨夜匆忙,忘了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渐微,是这家的表亲。”

韩伯进伏波渡之后虽然记忆不太清晰,但清楚卢先生和妹妹仔是到人家地头办事,得客气些,于是起身也热闹地回应。

跟韩伯寒暄完,冯渐微转脸向闫禀玉,“早上好,闫小姐。”

好个屁!闫禀玉心里骂道,面上却扯出个笑容,站起来道:“冯先生,您早上好呀!”

南方人口语不尊您,闫禀玉这阴阳怪调,窗户纸未点破,冯渐微也只好装无知,“都好都好,快坐吧,一姐二姐要上菜了。”

随着冯渐微落座主位,闫禀玉明白他是代刘凤来出面待客的。

这边刚坐好,刘一姐刘二姐便张罗人上菜,菜有钦北防一带的特色白切肉,大炒小炒一类的热菜,还有一些精致小食甜品。

一姐二姐转桌调整菜碟位置,纸巾分摆,给客人倒饮料。当地大众菜不用多介绍,冯渐微是自家人也不用招待,她们服务韩伯和闫禀玉,向两人介绍自家酿的苹果醋,和梧州的特色小吃纸包鸡跟龟苓膏。

“我们家主有梧州的朋友,托他买了百年老店的纸包鸡和双钱龟苓膏,今早快班托运过来的,还热乎新鲜呢,两位贵客可以尝尝。”

一姐和二姐分别帮闫禀玉和韩伯将纸包鸡剥开,龟苓膏的盅盖打开,并贴心在旁边放了蜂蜜和炼乳,搭配龟苓膏食用。

布好菜,刘一姐刘二姐退后几步候着。

韩伯忍饿久了,朝主位的冯渐微笑笑致意,便敞开吃起来。

闫禀玉没那么多讲究,何况她跟冯渐微还有过节,她该吃吃该喝喝,尝过了一姐二姐推荐的苹果醋和梧州菜。

苹果醋酸甜中带微微酒香,很适合喝不惯酒的女生和老人;纸包鸡是一层玉扣纸包裹鸡肉炸,隔纸高温,鸡肉快速锁水又不焦火,鲜嫩爆汁;双钱龟苓膏口感爽滑,带淡淡的苦味,闫禀玉不加甜料也吃了一盅,十分的清爽解腻。

特地准备的梧州特产,是为了显示对卢行歧的重视吧,可他是鬼,吃不到这些美味,倒被她和韩伯消受了。

菜过五味,冯渐微尽地主之谊地举杯,“来来两位客人,今天在这,我代我表哥刘凤来敬大家一杯,他有事耽搁了实在走不开。”

韩伯放下筷子举杯,闫禀玉也略表意思的抬杯,心里想,事迹败漏,刘凤来指不定是无颜来见,还什么走不开呢。

冯渐微敬过韩伯后,酒杯一转,眼神落到闫禀玉身上,“白日门君现形不便,还请闫小姐替我们传达一声,招待不周,刘家倍感歉意。”

模棱两可的道歉,到底是为招待不周,还是因昨夜的偷袭呢?闫禀玉已有答案,也记得不正面冲突,淡淡一笑说:“好。”

她左手从桌面落下,按了按口袋的钱包。卢行歧就藏身在隐昼符,冯渐微果然没察觉。

这时,刘一姐刘二姐又上前移动菜碟位置,方便客人换口味。给闫禀玉和韩伯换骨碟,递湿纸巾,询问菜色口味,吃得还好吗。

韩伯和闫禀玉出自普通人家,对别人忙上忙下的服侍坐立不安,都站起身说“吃饱了,够了,别忙活了”的话。

冯渐微看到他们避之不及的模样,开口解释:“你们别拘谨,这只是她们的工作,劳动挣钱最光荣,不分地位高低。”

闫禀玉和韩伯只能坐下。

既然客人不适应,那刘一姐刘二姐也没多待,托词去厨房准备饭后糖水。

从名字可得知,她们跟三子四子出自一家,又都随刘姓,闫禀玉能猜到他们那种是大家族的家生子。冯渐微说服侍人只是她们的工作,可家主家主地喊,尊卑严谨,看着人权在低位,又怎么只是工作?

闫禀玉没接触过,好奇就问:“她们不是生来就在刘家吗?从小就要服侍人的话,怎么当作工作,不是更像……”

闫禀玉实在说不出那个形容词。

冯渐微知她所指,道:“一姐二姐三子四子都是管事的儿女,他们确实是家生子,从小就服侍刘家人,但是……”

冯渐微顿声,闫禀玉伸长颈听。

早餐就三人食,主位离客位有点距离,冯渐微想破冰,就下座到闫禀玉旁边的位置,拉家常套近乎,“虽然他们从小服侍刘家,但该上的学,该见的世面,不少一样。读完大学后,就拥有自主选择权,想出去上班就出去,不想出去就留在刘家。”

冯渐微坐得很近,手肘杵撑桌沿,身体歪倾着,就一副随意姿态,仿佛他与闫禀玉一直是可以相处的朋友。

闫禀玉可不这么觉得,默默挪远了椅子,狐疑道:“外面世界多华丽,多有意思,为什么他们都选择留在刘家?称呼都尊卑有别,他们真拥有自主选择权吗?”

冯渐微郑重点头,“怎么不愿意?又不是与世隔绝,回来也跟上班一样,每月轮休就能出去玩,还可以跟管事申请配车。老了以后,有后代的送后代赡养,给一笔足够的赡养费用。没成家的,就住进刘家选的养老院,由专门的人照顾,直到天年。”

还包养老,闫禀玉的社畜雷达响了,低语问:“那在刘家工作月入几k?月休几天?”

冯渐微:“一般是七八千,轮休八天。”

七八千的工资,还是双休!怪不得都回来工作。这下轮到闫禀玉羡慕了,弱弱声:“这工作,还招人吗?”

冯渐微摇头,只道:“熟人善用。”

闫禀玉遗憾,果然,好的工作都是继承制。她又问:“你怎么这么清楚?”

冯渐微细说:“八大流派知道吧。”

闫禀玉听过,点头。

“钦州府刘家是八大流派之一,我郁林州冯氏也是。”

“刘家和你家都是八大流派之一?”闫禀玉惊讶声,原来卢行歧说的旧友是八大流派之人,那他查家族覆灭原因的思路,是要每一家去拜访吗?七家都要跨城,怪不得他说这一行时间最少一月甚至数月。

“是。”冯渐微看着闫禀玉,“你都到伏波渡了,这些卢行歧没跟你说吗?”

他探究的眼神让闫禀玉一瞬清醒,好奇心令她差点丢了防备,至今刘凤来冯渐微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她转过脸含糊道:“说过,我有点忘了。”

冯渐微撇撇嘴,接着道:“我冯氏也如此,所以我清楚刘家家生子的待遇。”

闫禀玉了然地哦一声,“那八大流派都是如此啰。”

“是七大流派如此,梧州府卢氏那门早就死光了。”冯渐微指正。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闫禀玉想起卢行歧独自望月的场景,越觉“死光了”的话很刺耳,何况他人还在场。再联想到冯渐微之前诓她签契约,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他估计是想将她做人情送卢行歧,不知道在图谋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八大流派间的情谊。不然他们怎么一到刘家,就被怀疑偷袭呢,现在得到的招待也只是个空壳场面而已。

冯渐微和刘家是表亲,连带关系,也不清白,新仇加旧恨,闫禀玉扭头瞪眼杵道:“我身边成天跟着个鬼,谁不知道,要你多嘴!”

这好端端的,脸面说翻就翻,冯渐微摸摸鼻子,低声下气问:“闫小姐,我是哪里说错做错了吗?如果真这样,我道歉,还请你多多包涵。”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闫禀玉还在人家地头,压住怒气冷冷地说:“没什么,我们都吃饱了,想回留园。”

“那好呀,我送送你们。待会你有想做的事吗?或者想逛逛岛上,我都可以作陪,我们也可以去市区,好吃好玩的,由刘家买单,我今天的时间随你差遣。”冯渐微好意地道。

“不用了。”闫禀玉已经将他打成了敌阵,当然不会接受他的提议,“昨夜太折腾,没休息好,我要回去补觉了。”

好吧,冯渐微的好心被堵了回去,至于折腾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转而又道:“窝在这岛上多无趣呀,你们来伏波渡只是待几天吗?总有事做吧,不是说找人什么的。”

他笑嘻嘻的脸面,含着些许无关紧要的调侃,闫禀玉吃过一次大亏,现在对于他不免审视,觉得这人仗着卢行歧不在,明里暗里地套消息。

闫禀玉诚言:“就是找人呀。”

冯渐微挑眉,言犹未尽地笑看她,“这样啊……”

闫禀玉实在不得劲,“你看什么,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啊,你不知卢行歧。”冯渐微挺起腰板,收紧那起子懒劲,一本正经的模样,“昨晚初到刘宅,你们被拦,你一脸无措;在后罩楼挑双生敕令也是,卢行歧喊你时,你脸色难掩的惊讶,他的行为似乎未知会过你。我想,你也不知道他到伏波渡找的是谁,或者真的是不是找人,对吗?”

冯渐微循循善诱,“虽然因为契约被绑在一起,但你们同行了一段时间,也共过患难,不是伙伴吗?”

最后一句话,真是击沉了闫禀玉的心情,从钦州之行开始,卢行歧总不意多言,也许是家族覆灭的沉重,让他时刻警惕外界。尽管她多次发出不满,他总以一言“我不会让你死”,将她的处境隔离在外。

闫禀玉落寞地低了低眼。

冯渐微眼神紧盯,心思活动,趁着闫禀玉心情起伏,接着道:“如果你不了解卢行歧,我可以跟你聊聊他,毕竟我从小可没少听家里长辈唠叨卢氏的事。就当我讨好你,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

旁边韩伯听着两人言语,没听懂,自然不敢吱声打扰。他默默地掏手机拍几样没见过的精致食物,发给韩婶长见识。

闫禀玉的脸慢慢垂低。

冯渐微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女孩子心思细腻,一言拨动,万分思绪涌。他早想借机挑拨卢行歧和闫禀玉的关系,他们自顾不暇,刘家迁坟科仪就更安然,也是为了趁虚而入,他能顺利搭上卢行歧这条线。

冯渐微正想再言语言语契约真谛,却猛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凉,直逼入毛孔,让他冷不防打了个冷颤。怎么回事?冷气温度调太低了吗?

进入刘家闫禀玉就一直云里雾里的,卢行歧又惯常谨慎,她其实有被冯渐微说动。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她也懂,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如若因为一时失言而被冯渐微再利用去,害卢行歧计划失败,也会影响到契约时间,于她只有不利。

闫禀玉抬起脸,冯渐微看到的是一双弯弯的笑眼,疏离浅淡。只听到她说:“不用了,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

“你确定?今天天气好,环境又那么适宜。”冯渐微奇怪她转变之快,不甘地意有所指。

闫禀玉摇了摇头,转身去跟韩伯说话,问他吃好没有。

韩伯回答:“吃好了,是不是要回去了?”

闫禀玉说:“是的,我好困,回去休息下。”

“那好。”韩伯拉椅子起身,再跟冯渐微告别,和闫禀玉一起往外走。

餐厅越来越冷,更显心底烦躁,冯渐微朝门外嚷喊:“一姐!一姐!”

“诶来了!”刘一姐闻声而来。

刘二姐跟随在后,与闫禀玉和韩伯错身,又回头询问他们怎么突然离去,糖水还没上呢。

“冯大爷怎么了?”刘一姐这边问道。

冯渐微问:“你是不是调低了冷气?”

刘一姐满头不解,“没有啊,冷气温度从一开始就没动过。”

得到答复,冯渐微不作他想,只当自己谋算不得,心气不顺。

刘二姐问候完闫禀玉他们,携了油纸来打包纸包鸡。

刘一姐见状问:“打包这个做什么?”

“是闫小姐要的,说是给人带去,那是朋友老家的特产。”刘二姐回答。

刘一姐哦了声。

闫禀玉和韩伯等在门外,冯渐微望过去,心底冷哼一声。闫禀玉啊闫禀玉,撒谎的人要吞针,好心的人也更要吞一万根针。

刘二姐打包好了,给贵客送过去。

打包梧州纸包鸡是闫禀玉的想法,听闻鬼能受香火,上供的话兴许卢行歧能吃到家乡味。她收好,道了谢,和韩伯一起离开。

贵客用餐完毕,这边也没事了,刘一姐请示道:“那冯大爷,餐厅不需要伺候,我们就去准备家主嘱咐的五谷五供去了。”

冯渐微扬手。

刘一姐和刘二姐也在闫禀玉他们后脚离开餐厅。

回程经过湖边,口袋的隐昼符忽然发热,闫禀玉停下脚步,猜测卢行歧的用意。

韩伯走在前头,闫禀玉低声问卢行歧,“你是想要我做什么事吗?”

隐昼符不烫了。

看来是的,但是要做什么呢?闫禀玉琢磨着,在餐厅时卢行歧一直无异样,他们走出餐厅回程,才提醒。

“你不让我回留园?”

隐昼符如常。

不回留园,要去哪?难不成再回餐厅?

“你想让我回餐厅吗?”

隐昼符灼烫起来。

也不是。

闫禀玉皱眉苦思。

韩伯察觉闫禀玉落后,回头喊她,“怎么了,妹妹仔?”

闫禀玉说:“没什么,我待会再回,韩伯你先走吧。”

她和卢先生到这是有事要忙,韩伯没多问,点个头径直向留园走去。

暂时猜不出,闫禀玉转步回餐厅,快到正房,隐昼符灼热无比。他在制止她,别靠近餐厅,那要她去哪?

闫禀玉回忆餐厅发生的事,在和冯渐微提及卢氏时,卢行歧都未表现出异样。离开餐厅后,她只听到刘一姐和刘二姐说什么去准备五谷五供的,会是这个细节吗?

闫禀玉猜测,“你是想要我跟踪刘一姐刘二姐?”

隐昼符终于恢复。

闫禀玉心里有数了,五谷五供是五样谷物和五种供品,她们应该在厨房。

那晚登后罩楼,看见正房后背角院有两间房子,刘家两姐妹去准备食物时,也是从正房边的垂花门方向离开,那里应该就是厨房。

刘宅白日不见巡逻,闫禀玉偷摸过垂花门,到角院去。近了,闻到熬粥的米香,听见那两姐妹的交谈声。

这里就是厨房,有开外窗,闫禀玉悄步到窗边,背贴墙藏身听着。

“三子巡岛去了,四子跟随冯大爷出海,东厢房那儿是刘为守着,他在通讯群里说家主醒了。”

是刘二姐的声音。

冯渐微在餐厅时还说,今日任尔差遣,闫禀玉心底冷哼,不过场面话而已,人都已经出海去了。

“熬了一宿,这才睡下两个小时,家主失眠又严重了,爸爸跟着操心,肯定也是茶饭不思。”刘一姐忧心。

刘二姐说:“等明晚事成,家主就能真正轻松,失眠会有改善的。至于爸爸,他从小把家主当眼珠子,有事没事都爱瞎操心,改不了性格。”

刘一姐叹气,“炖锅里有厨师备下的粳米粥,你去给东厢房送去,我在这准备五谷五供。等你回来,我们再走一趟前院。”

厨房里传出脚步声,闫禀玉赶紧离开。厨房离垂花门有些距离,走不到那里就会被发现,能藏哪里去?

中式宅院讲究阴阳和谐,该景观景观,该留白留白,角院的屋前是一片干净青砖地,只摆放一口装满清水的大缸。厨房为火,主食禄,水能调和,有聚财之意,更有取水方便防走火的现实意义。

闫禀玉看着这口大水缸,灵机一动,躲到了缸后。耳听刘二姐的脚步远离,她松了口气。

在角院抬眼就能见后罩楼,闫禀玉记起昨晚站在二楼时的场景,产生新的感触。昨夜面对刘凤来,卢行歧看似言语激进,实则是为了引出取双生敕令的合理行为,以及在后罩楼方便纵观刘宅格局吧。

闫禀玉此刻得益于卢行歧当时的行为,承认他确实有先见,一举两得,也不免心机深沉。

听两姐妹对话,刘二姐会很快回来,闫禀玉便没从缸后出来。等刘二姐回厨房,她蹑手蹑脚贴窗下偷听。

厨房里。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刘二姐问。

刘一姐回:“准备好了,收在橱柜焚香净气,以备明晚用。”

刘二姐:“那爸爸交代的阴阳布呢?也净了吗?”

刘一姐:“嗯,都好了,我们到前院去,再确认一下抬寿材的八仙身份信息,不要让未婚的觊觎高价工钱而混进来。”

两姐妹往外走。

闫禀玉又躲在水缸后。

待她们走远,闫禀玉欲跟,隐昼符发热阻止。

“现在不用跟了吗?那我回留园了。”

隐昼符恢复。

闫禀玉回到留园,先到韩伯房间外,听到他在和韩婶在通视频,就没打扰,回了自己屋。

关上门,拿出钱包摆桌上,她去床上团抱起薄被,拖来凳子在窗下,站上去掀开被覆盖在窗上。

中式造景中,窗景与院景相辅相成,雕花木窗通透,院中景色夜能成影,而白天开窗,又自成框景。所以这里的房间都不设窗帘,妨碍观瞻。

覆住窗户后,房间立马变得黑暗,闫禀玉从凳子下来,发现卢行歧现身了,坐在桌边低眼沉思。她疑惑许久,见到他迫不及待地问:“你让我跟踪刘家两姐妹做什么?”

卢行歧抬眼,却说:“你去通知韩伯,让他先回龙门。伏波渡进难出易,他独自回程无碍。”

“为什么让阿伯先走?”闫禀玉问。

卢行歧告知:“今晚我们要行动。”

以这段时间相处的了解,闫禀玉知道他要做的事有危险,以他那深沉性子,问了也白问。她沉默地出了房间,跟韩伯说明情况,韩伯自知人老是拖累,爽快地答应,并让闫禀玉返程时联系他,届时他来迎接。

回到房间,闫禀玉坐到床上,缓了缓心情。其实一路经历,危险的情况已经赘述不来,她会忧心小命,但也很快接受。

“闫禀玉。”卢行歧乍然出声。

闫禀玉看过去,他神色严谨,在昏暗中望了她片刻后,开口解释让其跟踪的行为。

“五谷五供多用于起坛行斋醮科仪,以请神驱鬼,而伏波渡外绝鬼魂,我想不通刘凤来为什么要准备这些,才让你去跟踪。”

闫禀玉说:“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卢行歧颔首,沉声道:“在听到寿材与阴阳布八仙人时,我便明白了刘家的真正用意。”

寿材是棺材,闫禀玉知道的,有些家里有老人的,会提前在家中备好棺材。而八仙人,广西称八大力士,司抬棺,有些地方也会用十六人,三十二人,取双倍数,并且抬棺要已婚,不得童子。至于阴阳布,她就不懂了。

“刘凤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卢行歧说:“阴阳布有两层,内层黑色阴布代表祖先,外层红色阳布代表后嗣,此举阴阳两利,常用来包裹迁坟的尸骨。阴阳布加上八金刚寿材与五谷五供,那便是迁坟的必要准备,原来纸人巡逻不止防我们,更防风水耗子,后山的飞凤冲霄穴,才是刘凤来真正的用意。”

昨夜在伏波渡观星,卢行歧曾言飞霄气运于三日后达到鼎盛,益于凤凰地形穴势成。三日后便是明天,他着急将行动定在今夜,闫禀玉很快抓到重点,震惊道:“卢行歧,你说的找人问事,该不会找的是死尸,问的是鬼事吧?”

第32章 (增牙氏设定) 阴卦一起,任尔魂……

闫禀玉只觉两眼一发黑,怪不得他自始自终都没去找“人”问事,因为“人”埋地下,根本跑不掉!

也怪她思维过于常规,清鬼的旧识不是尸鬼,还能是什么?!

闫禀玉还有疑问,她起身快步到卢行歧跟前,叱问:“你寻的尸问的鬼,是刘凤来预备迁坟的祖先吗?”

卢行歧虽然个高,但坐着堪堪只到闫禀玉下颔,他微微仰头说:“我不知他要迁哪位先人的坟,但飞凤冲霄穴的左右砂位处祖地,阴宅同气,无论迁哪一坟都会致阴息泄漏,我便无魂可问。所以必须要早于刘家动手。”

风水学上,左右砂指翅膀,闫禀玉一个门外汉都觉得用祖地去助凤凰冲霄,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哪有拿祖坟做穴的?这不是扰乱先人吗?”

卢行歧知她略懂风水,便更细致地讲解:“刘宅后山的飞凤冲霄,凤尾衔水,左右砂紧密有情,仰颈朝天,石作眼,树做冠,欲振翅飞翔。我观过地气,这穴来龙在左侧水泾,岛浮平波,宛如游龙潜渊抱怀;而葬飞鸟之地,朝山最好为火,东南位火形岛屿最佳,且取寅卯二时。适才刘家仆人却道明晚事成,飞鸟之地若用夜间,海吞岛影,伏波渡无朝山可看,只能借朱雀翼宿为火。”

“七月鬼时,酷暑正当,阳中纳阴,阴中蓄阳,凤凰浴火重生,又借祖荫起势,大有掠尽阴阳飞升之意。明明可以点成福泽延绵的飞凤冲霄,却更改葬时,转变成速发速衰的正邪两意并存之穴。凤凰涅槃,而夜无明睛,点出这个局的地师也会因此遭受反噬失明眼瞎。”

速发速衰,是指葬此地先人的后代,会急速发家,急速衰落。闫禀玉十分不解,“福泽绵长不好吗?为什么要行险招?”

卢行歧道:“刘家为了能快速扭转生道式微之势,恐怕已无所顾忌。”

孤注一掷改命数,怪不得刘凤来严防死守,闫禀玉纳罕,“还真有人愿意牺牲自身去替他人点穴啊。”

“价码高低而已。”卢行歧看着她道。

闫禀玉无话可驳,自古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现在被迫替卢行歧“卖命”,也是因为钱。

钦州一行,脉络渐清,闫禀玉再忆起一个细节,说:“那些风水耗子其实是你故意放进来的吧,为了将局势搅得更乱,让刘凤来焦头烂额,好有时机去掘人家祖坟。”

他们之间很近,她的眼神紧放在卢行歧身上,因为神色严肃,眉目沉冷而有余威。事到如今,卢行歧全盘托出:“是,我特意拖延撞岛时间,好引他们跟随我们的船冲进伏波渡。”

闫禀玉再说:“那破除物煞呢?也是另有目的?”

卢行歧在她的目光下缓缓点头。当初在伏波渡外,他被急切冲昏定性,才妄图冲闯幻瘴,在岛上木楼才思虑清楚,既然刘家留煞,他倒要一探究竟。

“刘家容存物煞,势必有其缘由,我破煞引风水耗子直入伏波渡,都是为了日后开坟取阴息做铺垫。”

原先闫禀玉还替卢行歧不值,觉得刘家背后的举动算什么旧识,现在看来,不过是各自算计,不通情谊。

“其实……”她顿了顿,话音越轻,“你没必要瞒我的。”

卢行歧低了眼,转眸看别处,直言道:“闫禀玉,假设我摆明目的是掘墓问魂,你会答应来钦州府吗?”

她下意识嚷出来:“不会!”

“那我隐言,情有可原。”他声平淡,听着冷漠极了。

隐言跟欺骗相比,披了一层蒙太奇的皮而已,闫禀玉心绪翻涌,胸口盘桓着许多驳斥之言,但最终一口气沉下去。她转过身背对,低声叩问:“我觉得,我们之间,至少应该,要有点信任的……”

卢行歧不知该如何回,他们之间的联系建立在共寿契约上,胁迫居多,何谈信任?至少他不信。

房内陷入长久的安静。

早起时木窗留了道缝透气,现在风掼进来,撩起薄被一角。闫禀玉望着这丁点变幻的光影,出神。

蓦然间,眼前投进大片光,她惊诧回神,旋即返身扑向卢行歧!

被子掉落,阳光破窗而入,闫禀玉遽然冲到卢行歧面前,俯身挡住了倾泻的光亮。可她身形娇小,他垂放在桌沿的手还是被光灼得焦裂,冒出黑气。

卢行歧瞥了一眼灼伤,不为所动,仰起脸看向俯在他身上的闫禀玉,“我今夜所行之事,逆天道犯众怒,刘家局势不清,如有状况,我只能保你一人。所以韩伯要先走。”

闫禀玉也发现了卢行歧手背的伤,他要受痛,她仁至义尽,才不会再管他。

“你不用说这种话逗弄我,虽然我知道你能做到,不过是要我替你行走人世。不管你如何待我,我都会完成契约,因为我惜命。”

她将自己形容成棋子,卢行歧欲言又止,“闫禀玉……”

闫禀玉的腰弯得僵硬,无暇揣度他,她出声催促:“你快点遁形,我将窗户整一下,累死了!”

卢行歧哑然地点点头,遁形消失。

闫禀玉直起僵硬的腰板,拉手臂夹夹背膀放松,她走到窗下,拣起被子,踩椅上去重新挂好。推紧木窗缝隙,然后跳下椅子,坐到床上去,呼喝一声:“卢行歧出来。”

话音刚落,床前显出一团黑雾。

卢行歧没现形,而是以混沌貌面对她,“怎么了?”

“我们来盘算盘算今晚的行动。”闫禀玉脱掉鞋,叠腿到床上,支颐问道,“白天你行动受限,只能夜晚出行,那晚上外面巡逻监视的纸人呢,我们该怎么避开它们去后山?”

她虽然对隐瞒一事有异议,但很快接受现状,卢行歧道出自己打算,“施计引开,或者用驭鬼术。”

闫禀玉想了想,声音存疑,“你用驭鬼术,会被刘凤来察觉吗?”

“可能会。”

“那不行!”闫禀玉否定。

届时别坟没挖到,被刘家发现,报警将她抓走,再判个侮辱尸体罪,那真是亏大发了。

闫禀玉思索着,喊了声:“弄璋握珠!”

桌上木盒抖动,掀开一道缝,先观外边环境,两片纸身再从缝隙滑出。

“怎么天黑了?”握珠疑惑地在房里飞来飞去。

弄璋一眼就看到盖窗的布,指着道:“傻妹妹,是天光被挡住了,不是天黑。”

握珠也看到了窗上的布,对于被哥哥说她傻很是不悦,她嗔怒地哼一声,“坏哥哥。”

弄璋现在没空安抚妹妹情绪,扑腾到闫禀玉面前。卢行歧的黑雾也在,他朝他弯腰,带着一种对强者的天然敬畏。

弄璋再转向闫禀玉,恭敬请示:“姐姐唤我何事?”

闫禀玉看着弄璋,“我想问问,你和握珠都喜欢什么?”

她招手唤握珠,握珠也飞了过来。

“我喜欢听桂戏,还喜欢吃甜羹,麦芽糖,米糕。”握珠如数道。

弄璋接话:“我也喜欢听戏,特别是那出‘斩三妖’,吃食其他的就随意。”

“不是问你们作为人时的喜好,”闫禀玉捋正话题,“是问你们鬼魂有什么拒绝不了的喜爱。”

卢行歧也是鬼魂,为什么不问他,而选择问弄璋握珠?因为他会术法,又多疑多智,跟一般鬼物太过不同,答案无参考性。

弄璋和握珠已逝世百余年,知晓名字的族亲也早已去世,他们齐声答道:“孤魂野鬼,最喜香烛银纸。”

闫禀玉琢磨片刻,有打算了,道过谢,挥手让他们回木盒待着。

白日现身毕竟有损阴魂,弄璋握珠乖觉地飞身回木盒。

闫禀玉对着黑雾说:“你曾言伏波渡怨魂是战乱所致,行军打仗,朝不保夕,挨饿受冻常有,我相信敕令纸人一定也想受供奉。”

“你想用香烛银钱诱哄纸人,以破巡防?”

“嗯!”

少时阿爹常带卢行歧和同馨烧元宝施孤,孤鬼抢食,火烬倒扬,那场面堪比坊间地痞群架。敕令纸人为怨魂所附,百余年过去,早已无人祭拜,闫禀玉的想法确实可行。

卢行歧道:“那便试试。”

从黑雾中,闫禀玉微微看出卢行歧的身形轮廓,和他看向她的眼神,维持了数十秒。

“你看我干嘛?”

黑雾动荡一下,不承认,“没有。”

闫禀玉没管那么多,伸腿下床穿鞋,边说:“我记得韩伯的应急包有香烛银钱,他应该还没走,我去隔壁向他要。”

她穿好鞋,箭步向门口,却在拉门时动作慢下来,开条窄缝侧身挪出去。

门阖上,闫禀玉走了,黑暗又至。

床前黑雾飘动,从脸到脚,慢慢显出形貌,向窗户迈去。木窗已经关紧,无风拂动,挡光的布自然掉不下来。

卢行歧站到窗前,回想自己方才出神的思绪:闫禀玉却是如命格所示,聪惠坚韧,知行果敢,这也是他看中从而胁迫她签订契约的原因。

隔壁房间。

韩伯果然还没走,闫禀玉进屋,跟他小声说自己的需求。

韩伯是个敞亮人,既然应急包闫禀玉有用,就留下来给她。之后两手空空地离开。

闫禀玉没回房,抱着应急包站在廊下等。

几分钟过去,留园的垂花门前经过一队人。

打头的是刘三子,他探个头瞧里,问道:“闫小姐,有事吗?”

“没事,只是天热,我站在外面吹吹风。”闫禀玉回声,却疑心,刘三子不是巡岛去了吗?怎么这会出现在留园外。并且她站外面没多久人就出现了,她不得不怀疑,这是白天的另一波监视。

“哦,恰好路过,我记起大姐交代我的事,”刘三子说着,踏进留园,“刚我看你们随行的阿伯往码头方向去了,像是离开伏波渡的样子,那中午只剩你了,闫小姐是想在留园还是餐厅用饭?”

刘三子踩到院中的石板径上,他的站位居中,将留园一览无遗。他穿着短袖,腕中暗弩在太阳下发出沉黑的光亮,若隐若现的震慑。

也许是因为自己抱着个包,刘三子以为他们一个个想逃,以探问来掌控她的行踪。闫禀玉看破不说破,“行船的阿伯年纪大了,高血压的药又没带,就先回龙门了。中午就我一人,就不倒腾来倒腾去了,劳你告诉刘姐,麻烦她送趟午饭吧。”

刘三子点头,“那好,我这边会转告她。”

闫禀玉颔首致意,刘三子终于离开,走出垂花门时还瞥了一眼留园。

等到韩伯行船的信息后,闫禀玉松了口气,从连廊回房。刘三子走后,她还担忧过韩伯能否顺利离开,现在终于无后顾之忧了。

再一想昨晚卢行歧没有当刘凤来的面介绍闫禀玉和韩伯的身份,只是在管事刘德允对她无礼时,露了一句“我们禀玉”,她才知道这鬼远谋深算,连今天他们的处境都设想到了,真是走一步看三步。

进房关门,闫禀玉看到窗下的卢行歧,走过去小声问:“你听到声音了吗?”

卢行歧转过身面对她,“听到了。”

“白天我们的行踪也在监视之中了,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不知道有多少眼线,你说刘凤来有没有察觉我们要掘他祖坟?”闫禀玉忧心。

卢行歧道:“以刘家改命的决心,真发现了会立即采取行动,不会只是监视。”

“有道理。”闫禀玉还是不瞎操心了,留着精力应付晚上。她将应急包摊开在桌面,取出香烛金银纸团卷好,拿到床垫底下塞好,再把枕头压上去,终于放心。

卢行歧一直目视闫禀玉的行为,她一抬眼就撞见他注视的眼神,她拍拍枕头解释:“现在不到十一点,午时刘家人还会来送饭,借机查看留园,我得将这些东西藏好,以待夜幕降临。”

“嗯。”

——

刘凤来醒来就开始忙碌科仪事宜。

冯渐微午后才回,带来两手空空的消息。

东厢书房内,冯渐微抓起书桌上的茶水豪饮。他的船从伏波渡巡到阵外,都没跟到风水耗子行踪,海上的咸风刮得他皮肤油腻喉咙干痒,只能徒劳而返。

刘凤来在前厅听刘一姐汇报准备事宜进度。

杂事刘一姐办惯了的,刘凤来放心,没多问,只是让等在厅外的刘四子进来。

刘四子跟随冯渐微出海,也才归来,“家主喊我有什么事?”

“拿着!”刘凤来甩出个东西,刘四子眼疾手快地接住,一看是后罩楼库房的钥匙。

“家主这是……”

刘凤来说:“你去后罩楼带上火器,加入三子的巡逻队伍,再跟三子传我令,凡有陌生人登岛,无论是不是风水耗子,一律生擒,如遇反抗……”

他低瞥刘四子掌中的钥匙,未说尽。

火器就是土猎枪,刘四子明白家主暗意,点头称是。

刘凤来挥手,“下去吧。”

“是!”刘四子退出前厅。

刘凤来转脚进入书房。

冯渐微坐书桌后,一壶茶被他喝个精光,还剩最后一杯,他握茶盏细细品味,初尝是奶香,花果香,最后回枣香。口感很好辨认,是百色凌云白毫。

冯渐微看见走过来的刘凤来,他举杯问:“上等的百色凌云白毫,产量极少,外边人买不到,是谁送你的,是不是百色厅牙氏那养鸡鬼的老巫婆?你们最近有来往啊?”

为什么唤牙氏家主牙天婃做老巫婆,因为冯渐微儿时曾随阿公去南宁府参加七大流派每年一次的聚会,牙氏当时也在,带着她们一门标志性的“戴冠郎”。戴冠郎是牙氏对鸡鬼的尊称,其实就是大公鸡,毛色五彩鲜亮,昂首精目,确实神气,但还是只畜牲。

冯渐微儿时顽劣,跟着阿公见到面部刺五毒虫纹身,颈戴鸡头骨链,背着一把双弦琴的牙天婃,他并不觉惧怕,相反还对跟在其身后的戴冠郎感兴趣。趁大人不备他抓鸡捉弄,这戴冠郎不似其他畜牲惊慌,反而极其淡定,双目紧紧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牢牢记住。他不以为然,扯了几根鸡尾的彩色羽,觉得无趣就将鸡放了,但是当晚回去,心肝脏腑剧烈疼痛,冷汗涔涔,面对阿公的问话也答不清。最后阿公发现他外套里的鸡羽和一颗不知哪来的鸡头骨,便去找了牙天婃,疼痛才消失。

后来冯渐微才知道,鸡鬼好食心肝,与人对视,就可用念力下咒,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当时牙天婃不出面解决,他的内脏就会被鸡鬼啄食腐烂,散发恶臭疼痛而亡。也因这事,他从不跟牙氏来往,作为家主时,七大流派的应酬事宜全由老头交际。

刘凤来没回话,绕过他身侧,从书架上抱出一个黄花梨木箱。

冯渐微敞身躺太师椅里,又道:“舅舅在时,不是让你以后跟牙氏议亲吗?你不愿意,娶了一个门户外的白丁女,现在这种重要场合,没人给你撑腰了吧。”

刘凤来从黄花梨箱子里请出镇法坛的镇坛木,说:“现在不是有你吗?”

“那你可高看我了!”冯渐微嘘声,“我现在只是冯氏的一条丧家犬,你亲家冯守慈都不乐意认我这个儿子。”

刘凤来嗤笑,“还不是你为了一个女人,差点丢掉鬼门关口的踏阶石——阴阳玦,所以才将你赶出冯宅……”

“诶诶,别说了,我不爱听这个。”冯渐微忙伸手去捂就刘凤来的嘴,手动噤声。

刘凤来拍掉他的手,严肃瞪他,“我在请法器,你别在此没大没小。”

“好吧!”冯渐微悻悻离开书桌,躺沙发椅里,舒服地窝了个姿势,“表哥,要不我用冯氏门学替你卜一卦吧。”

“不用。”

“也是,你推命理也一样能卜算。”书房的沙发软和包裹,冯渐微困意袭来,嘟囔着,“反正你是睡不着了,我在你这躺一会,晚上再去留园绊住卢行歧他们,只要过了明晚就好了……”

一觉醒来,睡去两个多小时,天色已暗。

冯渐微伸懒腰爬起,靠在沙发背缓神,他眼珠子慢慢转动,看到书桌后腰杆僵直的刘凤来,眉头紧锁,沉思什么。

“刘凤来,别这么悲观。”

刘凤来眼神未抬,“你醒了。”

冯渐微搓揉脸面,打个哈欠,清醒了些,问:“留园那边什么状况?”

刘凤来说:“早上走了一个随从,午饭送去后,人没再出门,二十分钟前三子回报,房中灯亮,一人一鬼对坐。”

冯渐微:“这不挺好,宅内,伏波渡,都暂且安好,你老烦什么神?”

刘凤来终于抬眼,望向他,“从前刘家只是人丁开枝稀疏,而从父辈开始,便是短寿,你母亲26岁去世,我父亲32岁逝世。我活到几时都无所谓了,但是喜宝,她的命格显示……”

提及刘得喜,刘凤来哽塞声,“我自知我从小天资欠缺,但父亲对外宣扬我勤能补拙的才能,也是想撑起刘家脸面。但我清楚,我已经十分努力,这就是我的极限了,我无法光耀刘家门庭。我确也推算过刘家命理,式微之势无力回天,有时恨自己无能,但有时,又希冀自己无能,推算是错,就好了。”

刘凤来的剖白,让冯渐微无法再嬉皮笑脸,他沉了口气,起身向外,将空间留给刘凤来。

天际最后一抹白消失,黑夜真正降临。

刘三子到东厢房再报:“留园点灯,一人一鬼对坐。”

刘凤来听过,下达命令:“有敕令纸人监宅,你点好火器,带上十人巡岛,生人和船只一律禁止接近。”

“是!”刘三子得令,出外点人巡视。

冯渐微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就是……留园的表现太平淡了。

卢行歧一进入刘宅当晚便去了后山,甚至不惜利用闫禀玉替自己争得脱身机会,他不是闲坐观局的性子。

“我们最好去留园看看。”冯渐微说。

刘凤来问:“你察觉到什么了?”

冯渐微率先迈步出厅,“信我就去留园,他们恐怕已经脱身。”

两人疾跑向留园,半路惊动了巡逻返回的刘四子和活珠子,他们也跟着跑。

到了留园,从垂花门便能窥到闫禀玉卧房的窗,窗上剪影的确是两人影对坐。

那剪影规整圆滑,刘凤来先认出自己手笔,沉声:“那是龙凤敕令!”

刘三子只知留园还剩一人一鬼,先入为主地将剪影定义为闫禀玉和卢行歧。

冯渐微已经进入留园院中,他蹲到墙角,手指在地上捻了点灰烬,放鼻尖嗅闻。有檀香气,是熟悉的金银纸燃烧过的味儿。

活珠子跟在他身后,询问:“家主,三火他们走了吗?”

刘凤来急步上前,也看到了墙角烛根和纸灰,他登时震怒:“你们竟敢私受香火,我看是忘本了!他们人呢?到底去哪了?!”

受驱役百年,即便没有训斥的法鞭加身,敕令纸人仍旧惶恐,纷纷从屋顶围墙跳下,嘤嘤地哭求谢罪,俯首跪满一地。

刘一姐在东厢寻人不到,跑到留园,撞见满地散发红光的跪式敕令纸人,嘤嘤声不绝,听着凄惨懊悔。

刘四子朝她使个谨慎的眼神。

“家主。”刘一姐犹豫地喊。

“怎么?”刘凤来侧脸,昏暗光线中,仍见面色铁青。

刘一姐更是小心翼翼,“旧坟中的旧物,也要打点出来葬入新坟,这边还需要阴阳布,我需要开库房。”

刘凤来语调冰冷:“我的钥匙给了三子,你去问管事要。”

刘一姐得令就快步走了,生怕受怒火牵连。

但她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冯渐微深思。

八大流派自古就有殉葬的传统,不过是以逝者随身物品殉葬,且不轻易挪葬,因为以求逝者安息。而旧物有阴息,阴息残存原主记忆,不如魂魄完整,也难被攫取。

但是阴卦一起,任尔魂魄残息,皆掠入卦阵,逃脱不过。

想到此,冯渐微惊跳而起,“不好!”

第33章 阴阳请正,百鬼呼应,这是在驭百……

“真的要挖墓吗?”

闫禀玉抓住卢行歧不知从哪弄来的铁锹,站在刘家的祖地上,望着森凉月光下的数十座坟茔,平缓着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

她第一回干这种事,怕亵渎先人,也担忧惹上官司麻烦,踌躇不定。

刘家祖地新旧埋了三十余坟,卢行歧游走之中,寻找清末时期刘家先祖刘争先的坟茔。家族祖地一般为携子抱孙式葬法,先祖对明堂,子孙居脚下,但刘家并不如此,坟茔规划极其混乱。

卢行歧猜测,也许是刘家先祖窃取天机过犹,而无敢再用风水局消耗后代福禄。蛰伏百年,等候时机,怪不得刘凤来敢用夜葬飞凤这种虎狼之穴。

因为修行之人不重身后名,所以八大流派内几乎不立碑不题铭,卢行歧只能从年代丧葬规格上判断,哪一座是清末时期的墓。

他忙碌奔波,争抢时间,没有回答闫禀玉。等候时,她持锹回头,望向刘宅位置。

夜幕降临后,敕令纸人果然再次巡宅。

在刘三子巡逻走后,闫禀玉按照计划拿出香烛金银纸,在留园墙角点燃供奉。

火焰烛香冉冉,敕令大军的巡逻速度慢了下来,但犹豫中顾忌更甚,没有为此停留的迹象。

应急包里香烛金银纸不多,起先闫禀玉没敢烧多,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诱敕令纸人动摇,想着节省点用。

卢行歧却说:“全部烧掉。”

“烧完就没了。”

“重金更有成效。”

也有道理,闫禀玉便一通全点燃。火烟旺盛,映着敕令纸人的眼瞳,灼灼发光,墨点的眼睛里居然透露出欲望来。

还未来得及担忧火烟会否引来刘家巡逻人员,一只敕令纸人当先跳下,一动而全出,纸人纷纷扬扬扑向香火,争抢夺食,火烬飞扬!

围墙终于露出一角空缺。

卢行歧见势跳身手攀高,借力掠上墙头。他未使用鬼力,谨慎被刘凤来察觉。

刘家高门大户,围墙也修得极高,闫禀玉眼见卢行歧轻松掠高,而她跳起来都够不到墙头。她哑然指指自己,口语:“我怎么上……”

话音未落,卢行歧一个倒挂金勾,垂身下来,一张白瓷俊脸天降到面前,闫禀玉惊愣失声。

卢行歧此时脚背倒勾墙壁,身子垂下来后,双手捞住闫禀玉双臂,说:“稳住气息,攀附住我脖子。”

几乎没有犹豫,闫禀玉抱附住卢行歧脖颈,他赫然发力带她翻上墙头!待她在墙上站稳,他丢手跳出去。

“快,跳下来。”卢行歧已经落地,在底下张开手。

围墙太高,闫禀玉犹豫了几秒,不过很快决定,她蹲膝身体外纵,闭着眼跳了下去!

预想中的磕绊未至,她稳稳扑进一个怀抱里,然后被卢行歧放开,被他反手握住手腕,带着她狂奔起来。

他们向刘宅侧门跑去,因为从侧门方向进后山,是平坦捷径。

从留园逃出,到现在站在后山祖地,只用了十分钟不到。

“闫禀玉过来!”

卢行歧声急,因为时间紧急,多了些呼来喝去的语气。

他也手持铁锹,站在数十坟茔中央,闫禀玉努努嘴,向他走过去,心里嘀咕:真当自己是清朝大老爷了,对她吆五喝六的。

闫禀玉走近,卢行歧抬脚尖在泥土地上圈出块范围,说:“从这里下铲,能直达墓室。”

闫禀玉了然,这就是他找出的“盗洞”位置了。真是前人照着风水术埋,后人照着风水书挖。

这坟十分简单,就一个封土堆和几层拜台,无牌坊无碑铭,实在看不出年代。闫禀玉问:“你确定是这个坟吗?”

卢行歧道:“拜台多层彰示位高。”

闫禀玉隐约记得,老头叨咕过关于拜台的话,确实有如此说法。她搓搓掌心,提一口气势,“那就开挖吧!”

两把铁锹同时插进“盗点”。

“欻——唰——”

“欻——唰——”

是铁锹铲进泥土,连带掀出沙石的刮擦声。

后山月色清,树静止,虫鸣鸟叫也消失了,四周物貌黯然,望着浮想联翩。

月高风黑,后山荒岭,一人踩在坟茔堆里,挥高铁锹;而另一边,一把铁锹凭空高举,自如挥动。

如若有人见到这诡异场景,肯定会被吓得慌不择路。

铲土的间隙,闫禀玉不由声明:“我可以挖坟,但绝不进墓室,不碰棺材尸骨。”

卢行歧不吭声,没发表意见。

之所以这样声明,闫禀玉认真考量过的。就算被刘家发现逮到,到警方那边也不算侮辱尸体,不进墓室也没有谋财,能把自己摘干净些。如果沾了阴债,那就全由卢行歧承担,反正他已经够“阴”了,不在乎多背点。

土掘半米深坑,宽能容一人,还未挖到墓室。闫禀玉想到一个错漏,问:“人死后魂归地府,人间还能有遗留给你问魂吗?”

卢行歧一铲掀出坑里泥土石块,空隙回道:“我要寻的是阴息,八大流派自古就有随身物品殉葬的传统,阴息附着在先人随身用品上,也容纳了原主记忆。”

“还有你说错一点,人死后只是一部分魂魄归于阴司轮回,一部分留存人世,归家、守尸。”他补充道。

归家、守尸的说法一发散,那七日回魂的理论就立得住了,还有后代祭拜先人的习俗也有存在依据,毕竟前人魂魄还有一部分留存人间尸身,能听得到家人的思念。

挖久了,手臂颤抖,闫禀玉再一铲下去,歪了,铁锹底下迸发出泉击溪石的清泠声。她暗叫不好!盗洞都是精准打的,就怕位置不对,给墓室给干塌了。

闫禀玉没敢松手,抬头歉意地看向拧眉思索的卢行歧。

紧接着轰隆一声,脚下震动,闫禀玉大惊失色,“怎么……!”

一句话没嚷出来,就被卢行歧扑到坑外去,后脑勺撞封土堆上,痛得她头晕目眩,意识模糊,不知身处何地。

待缓过来,闫禀玉看到卢行歧蹲身在坑沿,手往下探摸着什么。她起身晃了两步,慢慢走过去,“怎么回事?”

闫禀玉视线更快,看到被薄土覆盖的墓室拱形券顶,缺了个四五十厘米宽的口子,里头黑漆漆的,望不见一丝,隐隐约约传出些霉腐潮味。

而卢行歧在墓口上方,掌中抓着一块青砖。

刚刚那一铲,果真把墓顶掀破了,闫禀玉从外露砖块中央的凹缝和突起,判断这是清代的公母砖。公母砖的凹凸处可严丝合缝嵌紧,用于地下墓室能承受压力不塌,并且随着年月增长而越嵌越紧。这些知识也是老头讲的,当时她没细听,因为这公母砖的象形称谓,着实有些生物尴尬。

不过卢行歧没推算错,这坟果然是清代的。

卢行歧还在琢磨那块青砖,闫禀玉问他,“你不下墓吗?”

卢行歧将砖块扔开,拍拍手说:“自是要下的,不过这墓有些蹊跷。”

闫禀玉问:“哪里蹊跷?”

“原先我定的挖点在券顶东南角,东南角下是封门石,封门石是条石①,十分坚固,从东南角这里挖开,封门石可承受大半塌力。但你准头一歪,凑巧戳开了封门石的位置,但奇怪的是,本该竖立封门石的地方却只有青砖封堵,并且未浇筑石灰密封,墓门的青砖像是后来才填补上的。”

密不密封,几时填补,闫禀玉听不出重点,她只关心这次行动能不能成,“那阴息还在吗?”

卢行歧说:“封土尚在,阴息尚存。”

闫禀玉催促:“那就好,那赶快……”

“砰”一声!有什么射进面前坑沿的土地,渐起泥土飞扬。

闫禀玉的话被打断,愣了两秒后,仓促后退。因挖坑翻出的土松软,她踩踏时不慎摔倒,下一刻,脚尖前方又被射击!

她看到了,那是子弹!与她的身体差之毫厘而已!

闫禀玉惊得说不出话,仓惶撑手后退身体。

而山顶处,有一堆人马正迅速掠奔下来,直冲刘家祖地。

子弹又嗖嗖连发!

闫禀玉惊慌失措,根本无暇顾及是谁在打枪,只想躲过身周接二连三的子弹射击。子弹从脚下,手边,脸颊边穿过,打得尘土簌簌,这是要取她的性命啊!

躲避间,闫禀玉听到逼近的凌厉破空声,转脸寻声,子弹已在视线之中,一两秒的射程距离,她绝望地抖下泪水。

在子弹即将射向闫禀玉眉心时,一阵雾黑的强风扫过,生生扭转了子弹准头,削过她被风吹起的发尾,射进后面的封土堆!

卢行歧忽然现身在黑雾阴风中,手伸向闫禀玉脸侧,用手心接住了那缕被子弹削下的发。他握紧柔韧的发丝,嘱咐她,“在阴障中别出来,枪弹伤不得你。”

随后,他掠飞出去,闫禀玉泪眼模糊地追视他的身影,发现不远处刘家的人马追过来了,当头的三子四子胸前各挂了只猎枪,还在一刻不歇地发射子弹。

刘凤来在他们身后,眼光如淬毒了般盯着凌空飞身的卢行歧。

子弹连发,穿透卢行歧阴身,向闫禀玉射去,又被阴障外的强风卷走,打在墓室券顶上,发出哐叮脆声。

原来是他们持枪射击,法律昭昭,还以为窝在岛上就天高皇帝远,肆无忌惮了吗?还有没有天理了!闫禀玉在阴障的保护下惊怒交加。

冯渐微和活珠子迟了片刻到达祖地,两人见到蜂窝似的封土堆,和开顶的墓室,就什么都明白了。

卢氏一门覆灭,卢行歧破世当真是为此而来!

卢行歧果然狂妄,八大流派都知梧州府卢氏从不诳语,所以一开始他就跟刘凤来说,他是来寻人的。是实话,不过寻的是死人。

也不怪他们疏漏,谁能想到卢行歧会剑走偏峰掘坟拘阴息。

枪声持续,拉回冯渐微思绪,他到刘凤来面前劝说:“快让他们停止射击,你疯了吗?你要杀人吗?”

刘凤来盯着静观其变的卢行歧,冷言:“杀人又如何,我自有办法处理。”

卢行歧阴身虚体,枪支弹药于他而言就跟风雨飘摇过,无一丝损害。但闫禀玉就不同了,虽然有阴障护体,但长期被阴气包裹,阳气受损,免不得要生场阴病。闫禀玉今天的处境,本就有冯渐微的手笔,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害。

既然刘凤来已经无惧人世法条,冯渐微苦口再劝:“你刘家被天道降下惩罚,你寄希望于改生道,却要因此杀害天道庇佑下的生民,你觉得天道能容你冀望吗?”

家主的着急,活珠子看在眼里,惊讶他为了闫禀玉话竟如此重。

在留园时,冯渐微说卢行歧的目的是掘墓摄阴息而起阴卦,探清家族覆灭原因,这也是他为什么破世的起由。到祖地时,刘凤来就特意查视,祖父墓冢只是破了外层封门石,只要不动棺椁,飞凤冲霄穴就没破。他被冯渐微说动,终于挥手制止。

刘三子刘四子得令,压下枪口,并退到刘凤来左右两侧。

局势缓和,阴障便渐渐消散,闫禀玉重新站了起来,看着没有受伤。

许是卢行歧也清楚,阴力损伤阳气的后果,所以收回了阴气。冯渐微松了口气,万分不想见到的场面发生了,但至少现在还有转圜,两边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心脏怦跳,手脚还因惊吓而发软,闫禀玉的脚步特意踏重,隐瞒下自己真正的怯懦。她向卢行歧走去,倔强地瞪视一众对她下手的人,尽管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再看不出一丝慌张害怕。

她的靠近,让卢行歧稍稍偏了视线,低声唤:“闫禀玉……”

闫禀玉冲他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卢行歧的目光多了些复杂,落身下来站到她身前,挡住对面刘家虎视眈眈的视线,和不知几时再抬起的枪口。

卢行歧不动声色的行为,让刘凤来多注意了闫禀玉两眼,有些疑惑两人的关系。不过见局势已缓,他没多揣度,想见机谈判,“卢行歧,卢氏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你今天是要败坏门声,非要开我先祖的坟吗?”

先礼后兵留一线,若有成效,也能避免一场恶战,留存实力应付不知藏身何处的风水耗子。

卢行歧眼神转过去,眉尾轻蔑一挑,用明知故问的语气道:“刘凤来,速发速衰的飞凤冲霄,你明知后果,当真要葬?”

从前七大流派聚会,常有长者提及,八桂大地八门绝学,卢氏能通六门,是真正的大家门学,现在听来不假。南宁府黄家堪舆术独先,万万金酬劳都不足点一穴,而他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黄登池用数十年养穴的真正用意。

刘凤来的忌惮提高一分,卢氏数百年大家,理应通晓情理,他转变态度,情真意切起来,“门君有所不知,我膝下只有一女,名唤刘得喜,她自小体弱多病,出生起就常年居上海看病。我给她推过命格,寿不过十八,是我刘家欲望无边而遭天道惩罚,罪不及她,而我失去陪伴她的机会,为的就是改写刘家生道,替她求得一个生机。”

岛上突起夜风,呜呼呼啸,吹起封土堆上新翻的土。漫天沙尘,风声如夜哭罗刹,悲泣魂殇。

提及可爱天真却病弱的小主人,在场的刘家部下无不动容,更用愤怒的目光分剐着阻碍改生道的卢行歧和闫禀玉。

“倘若门君怜我为人父母之心,还请另择方法探查往年之事,待迁葬事宜得成,我定会全力襄助门君。如若门君一意孤行,那我钦州府刘家将倾满门之力守卫祖地,以求先人安。”刘凤来说到最后,声量拔高,语气不容置喙,既表明了自己的退让底线,又坚决了刘家的立场。

所谓言语攻守,纤毫不让,却又表现出情深切切的慈父形象,闫禀玉耳听眼看,只觉得可笑。既然重视唯一的女儿,也知体弱多病,却能将她扔到千里之外,不闻不问,而是致力于改虚无缥缈的命,真是搞笑!

闫禀玉从小也是被丢着长大,她不知那女孩跟其父亲感情如何,只是同仇敌忾起彼此的处境,她在卢行歧身后忿忿出声:“你字里行间尽说你疼惜女儿,但你有做过什么实际行动?道来道去的慈爱疼惜,却满口只提改命一事,这改命到底是为刘得喜,还是为你自己私欲?”

闫禀玉的质问惊雷一般响彻在后山,甚至压过妖鬼似的风声,将刘家部下的怜惜愤慨给炸了个干净。

刘凤来被当面质疑,诧异过后怒火剧燃,“你年纪轻轻,做过父母吗?能同我心情吗?你又怎知我什么都没做?凭你臆断,胡乱揣测,来抨击我为人父母的无力痛苦,你旁观的立场又算得上什么?改命已是迫不得已的最后希冀,我离她千里,苦熬思念,难道我愿意吗?我为改刘家生道,疲于奔波,舍弃掉亲缘,是作为刘家家主该尽的义务,但之外的刘凤来,最终的虔诚也仅仅是想替得喜求生!”

一番剖白,让刘家等人了解到平日不苟言笑的家主的苦衷,皆再次悲恸慨叹。

刘凤来的背负,没有人比冯渐微更清楚,他也不禁眼眶发热。

闫禀玉从卢行歧身后踏步而出,两手撰成拳,脊背绷得像块柱石,似乎在隐忍什么。

卢行歧疑惑地目送闫禀玉向前,她对性命攸关平静,却为一陌生孩子,忿忿不平。她孤勇面对刘凤来的背影,像是她本来就曾站在过这里。

刘凤来煽情的话对闫禀玉不起作用,父母之爱自我,他们从不会去想,一个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反正都被枪杀了,刘凤来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何必为两全伏低做小,她就要将心底的郁闷全发泄出来!

“我不懂做父母,但我做过女儿,如果真的寿数不多,我只希望在我最后的日子里,父母可以陪伴在身边,而不是用什么假大空的理由,说是为我好,却无视我疼痛的身体,疼痛的感受。你说刘得喜自小病弱,或许打针吃药她已经习以为常,但是生病真的好痛,发烧,难受,什么胃口都没有,比起是祈祷,是药,一碗热粥,我更希望是父母握住我的手,陪伴着我,安抚我的痛苦。”

闫禀玉一鼓作气地喊出来,在卢行歧的视角,看到她侧脸,眼角泛红,眼尾烫出了泪光。

刘凤来哑然,他从未站在这个角度去想刘得喜。只因这个孩子实在太乖巧,因为生病连活泼的天性都被抹杀,只能终日被锁在病房里,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再疼再难受也只是默默掉泪,不让父母多担心。

海风磋磨,早把目光吹凉,既然刘凤来说她无端揣测,那闫禀玉就揣测到底:“你信虚渺天道,依我看,不过是用信仰来逃避责任,你努力过了,天道都不应,你就无愧这个女儿了。以你的年纪,待她数年后病入膏肓逝世,你完全可以再生育其他的孩子,你可以有无数的孩子,但她呢?你知道你是她的唯一吗?”

也不知道是否被戳中内心黑暗,刘凤来的胸膛急促起伏,看闫禀玉的眼神发生变化,带着浓郁的恨意。

刘三子突然持枪向岛岸射出一枪,急喊:“四子!”

刘四子立即会意,带上三人向岛岸红树林狂奔,同时射击不停。

有船靠岸,数人登岛,除了风水耗子还能有谁?刘三子看向刘凤来,恳切催促:“家主,风水耗子已经登岛,刘家与妨碍改生道之人势不两立,别再犹豫了!”

飞凤冲霄提前一天葬也有成效,风水耗子见螳螂捕蝉,想黄雀在后捡漏。刘凤来调整心情,如若他不得时,任何人都别想踩着他得利!

“卢行歧!”刘凤来朝对面喊道,“八大流派自古便是盟友,你今夜当真要开我祖坟吗?”

刘三子移枪口瞄准闫禀玉。

卢行歧身周阴风瞬起,阴力运转,竟将呼啸的海风搅弄得更肆虐。

风沙肆漫,刘三子视线受阻,让身后随从也都抬枪瞄准,严阵以待。

“刘凤来,成王败寇,废话少讲!”卢行歧的声音在风啸中铿锵有力。

刘凤来讥诮一哼:“百年时移势易,什么盟友,皆当狗屁!”

师出有名,他举臂高呼:“逝者为大,卢行歧罔顾天道法则,开我祖墓,扰我先祖,我刘家今日若不反抗,便要被人戳点脊梁,百般唾弃。天神地鬼作证,我刘家不顾旧恩,是万不得已,来日业力加身,我断不会认!”

语毕,刘凤来祭出镇坛木,抽出法鞭,手握雷霆蛇杖,鞭梢狠狠一甩,削空破土。

这两样宝器能镇法坛,亦可加持法阵,冯渐微意识到刘凤来要施阵法。

“刘凤来,你想做什么?”

刘凤来没有搭理他,左手持镇坛木,右手再一甩法鞭,口中呼念:“太上有命,搜捕邪精,阴阳请正,内外澄清,百鬼敕令,呼应!”

几乎是瞬间,空中充斥满“嘤嘤嘤”的笑声,诡异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

众人仰头寻找,只见刘宅方向,乌泱泱的敕令纸人飞出,携带一片嗜血红光,朝后山蜂拥而来!

阴阳请正,百鬼呼应,这是在驭百鬼设太极阵!敕令纸人单出,主防御,但配合太极阴阳阵势,可杀人夺魂于无形,法力霸道至极。冯渐微终于明白刘凤来的决心,他不惜动用刘家底蕴绝学,势要阻止卢行歧。

法阵一起,无法中断,冯渐微焦急也无用,他随刘家部下退出阵势范围。而卢行歧那边,阴障再起,将闫禀玉紧紧护住,身影模糊不清。

刘凤来手握镇坛木划阴阳,敕令纸人飞至,振翅占满整片天空,簇拥着刘凤来,将他和未成的太极图掩得严严实实。

“闫禀玉,刘凤来重视风水局,不敢拿祖墓冒险,你进墓室藏身。”卢行歧对着阴障道。

“那你呢?”闫禀玉被雾黑的阴气包围,视线不清,但也看得到漫天的敕令纸人。纸身发出浓暗赤光,跟以往不同,给她的感觉更加邪异,更难对付。

卢行歧看了眼敕令纸人守卫的太极阵,说:“刘凤来驭百鬼设太极阴阳法阵,想困住我们,此阵法力霸道诡谲,但需阴阳两力牵制才能调动。不成阴阳便不成阵,所以你务必藏好。”

人为阳,鬼为阴,这是说只要她不被擒,阵就不成是吗?这是闫禀玉理解到的他话中要意,她脚步调转,“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此时已经顾不上不进墓室的坚持了,她往墓里跑,迅速撤离出对阵局势。心底没有恐惧,她只有一个念头:别给卢行歧拖累。

刘家部下这边,突有一人脱离而出,脚下急行,冲向刘家祖地。

适才活珠子口袋动了下,他伸手一摸,察觉混了鸡血的朱砂粉不见了。再看在祖地坟茔中掠行的刘三子,抬腕发动暗弩,子弹都无法穿透的阴障,箭矢却轻而易举刺进去!

活珠子明白是刘三子偷了自己的朱砂粉,抹在箭矢上,为了破保护闫禀玉的阴障,阻止她进入墓室。

太极图划成,敕令纸人纷纷落阵,一半白身,一半红身,形成阴阳两据。

刘凤来手持镇坛木,插进太极分割线中央,松手后,镇坛木放出一道金光,沿着线条边缘,点亮整个太极图。

阵立成了。

刘凤来退出身来,太极金光照亮他的背影,整个人显得光明圣洁。

冯渐微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地问:“刘凤来,你当真要做这么绝吗?”

敕令纸人以自身魂息立阵,生死交付,相当于与施法阵者签订了契约,阵中所拘阴阳(阳气,阴息),要作为供养呈给纸人。所以太极阴阳法阵一旦启动,不死不灭不破,只有在对付极为厉害的诡物时,刘家才会施此以命换命的阵法,数百年来的使用次数不足五。如此谨慎,是换命有违法理,更怕敕令纸人餍食人魂而痴狂失控,届时破伏波渡而出,会致龙门七十二泾甚至整个钦州府陷入恐慌动荡中。

用起阴卦绝敕令魂,或许能与阵势抗衡,但卢行歧到刘家是为阴息,他蛰伏百余年,断不敢轻易用起阴卦破阵,这样墓里的阴息也被损坏殆尽。刘凤来是料准了这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绝后患。

刘凤来站在太极阵后,挥动法鞭,剩余的敕令纸人群起而上,将卢行歧团团围住。

“冯渐微,你也知他来势汹汹,术法远在我们之上,唯有太极阴阳阵能搏一把胜负。”

活珠子过来,将刘三子的事告诉冯渐微。他望向阴障,闫禀玉困于刘三子的箭矢,只能朝后退,离墓室越来越远。

因为刘三子的疏忽,让卢行歧和闫禀玉借双生敕令作障眼法脱身,腕上有把暗驽,平时作驱赶海蛇之用,现在被他拿来发射抹了朱砂的箭矢刺破阴障,将闫禀玉赶到太极阵外。

敕令纸人群袭,纸口生出啮齿,拥在卢行歧身上啃咬,吸食他的阴气,敕令红光如血垂滴。他驱动阴力,将纸人震飞,再回身探爪,想徒手将射向闫禀玉的箭头捉住。

不想一股浩然之气猛地束缚住卢行歧,镇坛木金光勃发,焦灼着他的阴身。他阴力被缚,刘凤来的法鞭趁机一卷,将他抽带进太极阵里!

阴力催动,红身纸人腾飞而起。

几乎是同时,闫禀玉也被刘三子那一箭送进太极阵。

阳力催动,白身纸人飞跃出阵。

阴阳两力已经催动,刀架颈侧,冯渐微也如砧板鱼肉,他自暴自弃地两眼一闭。

闫禀玉跌进阵,忙爬起来,记着一定不能让阵成,她不顾被箭刺伤的手脚,想冲闯出去。

但阵外敕令纸人包围,密如砖墙,一缝不露。纸口啮齿张咬,只待猎物撞上来,好大快朵颐。

闫禀玉怔在原地,双肩懊丧地垮下,向另一半阴极的卢行歧说:“卢行歧,对不起。”

是她没用,没识破刘三子真正的驱赶意图,让他几箭给吓进阵里,导致他们被困。

卢行歧的目光清点着她身上或流血或淤肿的伤,眼中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情感,他轻声道:“无妨。”

第34章 卢氏数走阴司,通阳世之责,承黄……

他们所处是一幅太极阴阳图,图形线条金光焕发,中央以一焦暗的长条木块为界,木块上阴刻天师五雷令,木身光波浮动。

卢行歧身在暗面阴极,闫禀玉身在明面阳极。

太极图外,敕令纸人四面包围,如墙竖起,密不透风,望不到之外的情形,连声音也一丝未闻。空间就像被一分为二,如天堂地狱,遥不可及。

闫禀玉在阳极走动,只要稍微靠近太极线条,金光便异闪,那光亮似乎有阻力,照在她身上使皮肤产生紧绷的束缚感,挤压皮肉血管,心脏也因此跳动艰难。她忙退回原位,心惊道:“这个法阵好诡异!”

卢行歧从进阵后就一直未动,他以目光掠遍太极阵,平日胜券在握的张扬早已沉敛。闫禀玉在他神色中看到熟悉的算计,以及少见的忧虑。

阴极的金光更甚,她体会过,他应该更难受才是。

对于术数法阵,闫禀玉束手无策,干脆就坐地上,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脸颊手臂腿侧都有疼痛感,没镜子瞧不见脸上的伤,就暂且不管,手脚的豁口沾了泥沙,她一点点小心地拨干净。

“闫禀玉。”

卢行歧忽然发声,闫禀玉抬脸看他时,手指甲不小心刮过凝痂,再次冒出血,痛得她皱眉。顾不上疼,她快问:“你找到对策了?我们要怎么出去?”

话一出口,她愕然两秒,惊觉自己将退路押在了他身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信任,她其实排斥这种潜意识的反应。

卢行歧不答,却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法阵吗?”

“太极阴阳阵。”闫禀玉回道。他明明说过,为什么又问?

“敕令纸人附魂,魂息阴;镇坛木为雷击木所制,携雷火之力,至阳。此为太极阴阳阵的立阵根本。”卢行歧一步步靠近闫禀玉,也靠近了太极中线,“我为鬼身,你为人身,阴阳生息两力,可催启太极阴阳阵。”

卢行歧越接近,金光几乎照透他阴身,仿佛下一秒就要烟消云散。闫禀玉望着他自毁的行为,不由替他捏了把冷汗。

“日升月落,水向东去,生死盛衰,天地万法皆处在平衡之中,太极阴阳阵便是以此制衡之道为阵势,拘困住我们。”

随着卢行歧的走动,敕令纸人墙开始躁动,血光冲天,蓄势待发。阵中镇坛木更是光波强盛,太极金光慑人。他在用行动向闫禀玉解释,阴阳一旦失衡,法阵势力随时可能吞噬他们,这便是阴阳制衡之道。

想出阵肯定要行动,可一行动就会被敕令纸人袭击,阵势也更加迫人。闫禀玉照着自己的理解说:“你的意思是,出阵便是死路?”

卢行歧点头,阴身更透明几分。

闫禀玉着急地起身,向他两步,“可是不出阵,我们要怎么脱身?”

她向痛苦靠近,卢行歧无动于衷,带着循循善诱的口吻道:“打破平衡的后果并不一定是被阵势吞噬,也有可能是破局,向死而生。”

闫禀玉被他引导着思考,“打破平衡,也有可能破出太极阴阳阵?”

卢行歧还是点头,为她聪敏的思绪,而投去注视。

卢行歧此时离太极中轴线差之毫厘,阴身只剩个通透的虚影,而敕令纸人虽蠢蠢欲动,但仍在坚守,太极阵也没有更恶质的变化。或许打破平衡的重要因素不在他。

闫禀玉思索着,在他殷切鼓励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出口:“你需要我怎么做?”

让闫禀玉了解到阵势内核,才能认同卢行歧接下来的做法,他顺势说:“乾坤阴阳,本就是乾、阳在主位,牵制着坤、阴。阴动,平衡难失,仍在困局;阳动,才失平衡,阵势波及,我们可因此获得撼动太极阴阳阵的一线时机。所以需要你先出阵。”

只要有这一线时机,便能让卢行歧短暂恢复阴力,一举破阵。只是成与不成的后果,都需要闫禀玉一力承担。他道其一而瞒其二,是因他对破阵有大半胜算,至于失败,他从未设想过。

向死而生,以及阵外张合啮齿的敕令纸人,闫禀玉不用想,肯定有危险。但不破阵就没有生机,会被困死,天光一亮,卢行歧更是湮灭无迹。其实此时处境,被阵困死,和吃枪子死,两同而已。

闫禀玉决定配合,她问详细计划,“那我该几时闯出阵?”

她离太极阵中线也近,面容被金光照得苍白瑰丽,有种病弱的美,惹人怜惜。卢行歧一时无言,转开目光,沉沉地深吸一口气。

可是鬼哪有生息?闫禀玉的决意,让他想起在留园时,她说,他们之间应该要有一些信任。其实隐瞒,也有他对人性善恶的最后一丝保留和审判,家族不知覆灭于何人之手,他何敢再谈信任。

卢行歧背对闫禀玉,说:“镇坛木浩然之气强悍,押阵困邪,我无法施展阴力。等会我去拨出镇坛木,乾阳既动,太极阴阳阵失去制衡,届时你能轻易冲闯出阵。待我阴力恢复,破掉阵势,那些敕令纸人便不成威胁。”

“好,我明白了。”只要卢行歧够快,敕令纸人就不足为惧,闫禀玉离开太极中轴线,向纸人墙迈步,她极力接近外围,直到呼吸开始艰难,身体的紧束压迫感实在难忍。她停住回头,关注卢行歧的举动,等候机会。

“那你呢?能扛得住镇坛木的损伤吗?”闫禀玉身后是一副副堪比食人鱼的利齿,血光糜腥,她在之下,渺小得可怜。

卢行歧张了张口,无声点头。

那便好,说了那么久话,周围鸦雀无声,闫禀玉又问:“我们在这讨论对策,会不会被刘家发现?”

卢行歧缓声道:“不会,阵势划阴阳,我们与他们已经不在同一空间。”

紧张还是有的,闫禀玉想快点结束悬而未决的感受,她说:“那你快……”

太极阵之上的夜空,忽而盘旋过两只飞鸟。

闫禀玉顿声,好奇张望,只见飞鸟掠过纸人墙,刚一触碰上,就被敕令纸人团团围攻。仅一两秒,飞鸟被吸食得只剩白骨,跌落阵外。

闫禀玉心中震撼,霍然看向卢行歧,眼神惊慌,惶惑,揣度,几经波折。

卢行歧并未接收她的情绪,而是转过身,不知是逃避还是急切破阵。他两步到镇坛木跟前,单膝蹲下,双手决然地握向镇坛木。

那一瞬间,太极阴阳阵迸发出闪耀夺目的金光,如剑锋般穿透过他阴身,他的身影也似乎消融于光线中,只剩发尾一枚金钱还在飘动。

只听得一声竭尽全力地痛苦至极的呐喊:“啊——!!”

再之后,了无痕迹。

闫禀玉最终低下眼睫,不再问怎么破阵势,需要多久。她专注在纸人墙上,随着那一声呐喊过后,金光强盛刺目,敕令纸人发出嘤嘤嘤的哭笑声,口齿更是锋利数倍。

纸人墙不再稳固,开始摇晃动荡,紧接着宛如裂帛,四分五裂开去。

太极阴阳阵阵势被撼动,敕令纸人墙出现裂缝,冯渐微终于能一窥阵中情形。他从缝隙中见到被金光模糊掉面容的闫禀玉,但她身形依旧清晰,面对阵外敕令纸人,身影笔直坚定。

而卢行歧不知所踪。

既然阵势撼动,那就证明阴阳失衡,除非镇坛木无法再押阵,不然不会出现此象。无法观内在,也许是受金光影响,冯渐微用朱砂抹眼,再定睛一看,终于在太极中线位置发现卢行歧。他屈膝在地,双手紧握什么,身形同样坚定决绝。

透过金光,冯渐微再仔细看。

卢行歧居然在拔镇坛木!这怎么可能!其他敕令或者小法器,他可杀可损,可鬼怎么敢触碰具有雷霆真神之力的镇坛木!冯渐微惊讶万分,但接下来的发现更是推翻他的认知,惊愕到无法思考。

金光之中,冯渐微竟从卢行歧身上看到只有人才具有的命时势三火,且随着他拔镇坛木的动作,三火越发鼎盛。他为鬼身,怎么会拥有这个!?

镇坛木终于被拔出,太极金光由盛转衰。

同一时间,闫禀玉趁着纸人墙缝隙变大,竟然冲闯出阵!

冯渐微瞬间了悟他们行为的目的,镇坛木和闫禀玉代表着乾阳,乾阳既动,阴阳制衡短暂失效,卢行歧便可重掌阴力。

镇坛木镇法阵,嫉恶如仇,卢行歧在阵中无阴气护体,他以真身去触碰镇坛木,本体必定受损,甚至会灰飞烟灭。他对自己是真狠,同时,对别人也狠,他竟为了破阵,利用闫禀玉到如此地步。

拔出镇坛木只是得一时解脱,敕令纸人仍旧追踪噬食,闫禀玉难逃厄运。卢行歧依然受困太极阵,因为阵势已运转,即便镇坛木被损,余威还在,或许效用没那么大,但困邪除祟绰绰有余。只待天光,他便会被灼烧成灰烬。

冯渐微不及思考,卢行歧做这种损己害人举动后的意图,就被一声枪响拉回思绪。

闫禀玉扑出阵外,身上已经被嗜血痴狂的敕令纸人覆满,刘三子还在持枪补刀。

冯渐微转身去堵住枪口,严辞喝道:“刘三子!”

“冯大爷你……”刘三子怕误伤到他,忙用手压下枪口,恨铁不成钢道,“大爷你怎么回事?你知道你在帮谁吗?”

冯渐微一个眼神,活珠子立即拿上剩余的朱砂去帮助闫禀玉。

刘三子见他们一个两个的尽帮外人,立即喝令其余刘家部下,“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处理完这里,再去对付风水耗子。”

刘家部下纷纷托枪瞄准。

活珠子也在射程之内,冯渐微张手挡在所有枪口前,声嘶力竭制止:“住手!别开枪!会伤及无辜的!”

见他如此,刘三子心中更是忿忿不平,“冯大爷真要如此吗?你身上可流着刘家一半的血液啊!”

刘家部下的枪口避开冯渐微,又发射出两枪,冯渐微见阻止不成,搬出身份,“我是你们姑奶奶的独苗,这刘家也有我一半传承,我的话就不中听了吗?”

他再向刘凤来恳切进言:“刘凤来,够了,真的够了!别再造杀孽,他人因果他人背负,别再给刘家造业。他们……他们受太极阵所困,已经凶多吉少了……”

活珠子撒朱砂,念驱邪震煞咒驱赶敕令纸人,但无用,因为纸人见血开胃,不啃食殆尽不停。

刘凤来挥手制止部下,“不用管那女人,徒劳挣扎而已。”

况且那女人如果真重要,卢行歧也不会拿她去破阵,是他料错了两位之间的关系。

刘家部下收枪退后,冯渐微趁刘凤来不备,抢走他的法鞭去驱役敕令纸人。他救不得卢行歧,却希望能保住闫禀玉一线生机。

敕令纸人交付魂息,法鞭作用只剩形式而已,冯渐微不知,刘凤来也不管。

刘凤来无心阵外闹腾,再次关注阵内。说实话,当他看到卢行歧以阴身拔出镇坛木,他震撼无比,心中对其的怨恨中掺杂了些许惺惺相惜的敬佩之意。

太极金光衰败之势止住,阵势稳住,敕令纸人墙逐渐修复。

闹剧终止,无论神鬼,谁也不能阻挡刘家改生道。刘凤来冷笑,低声语:“卢行歧,你的能耐到此了……”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阴气忽从阵势裂缝中震出!

覆盖在闫禀玉身上的敕令纸人,被阴气扑落大半。

刘凤来与刘家众人皆被这阵阴风扫退几步,胸腔中郁结横生,堵得人身体寒凉。

冯渐微第一时间抓住活珠子,呼念心神归正、魂魄安固的净心咒,才挡下了这股慑人的阴气。

晴空雷鸣,冯渐微收住法鞭,抬眼观天。

雷声过后,闪电骤出,横扫暗夜,如天罗地网点亮整片夜空,呈现出利器一般的所向披靡气势。

天生异象,星辰光耀退避,这是有宝器现世!

而在太极阴阳阵上空,有一人影飞身凌立,双手并剑,指向黑空,声达天地:

“卢氏数走阴司,通阳世之责,承黄泉主令,今命阴鬼开道,拘魂幡、应召!”

天空阴云翻滚,雷霆声震,就见其高扬手,剑指天雷。狂风四起,吹得长衫猎猎,风击发尾金钱,传出泠泠空音,仿佛在奏激昂入阵曲。

黑空突然撕开一道渊口,现出一张黑底鎏赤的幡,幡中有幽冥麒麟兽金身镇守,幡手柄如宝剑起锋,质比曜石,缓缓降落到卢行歧掌中。

他高举起幡,迎风挥舞,周边气流随着幡动而汇聚,逐渐黑化成阴气。那阴气拢上他周身,像是被他吸引臣服一般,拘魂幡被阴气滋养生出诡异红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使他犹如指挥千万阴兵的黄泉主,又或是于奈河中阵前御敌的修罗鬼!

而太极阴阳阵中,太极金光被拘魂幡阴力所压,继续衰败。敕令纸人畏惧这股号令之力,魂息山崩地裂,纸身颤颤发抖,俯首跪满整个后山,哭求声惶恐不安。

冯渐微眼见,想起那句传言:卢氏血脉内藏大乾坤,携拘魂幡而生者,乃钦定门君。

第35章 (增拘魂幡设定) 我一鬼迟早落黄……

梧州府卢氏为走阴人入世,阳间人走阴间事,走得太多伤了后嗣时运,后来卢氏先祖为留门脉而断了与阴间的联系。黄泉主念其功劳,将阴兵调令之力托生为一柄拘魂幡,降于卢氏血脉中。

携幡而生者,乃钦定门君,是为卢氏一脉的传承人。

八大流派之人,皆闻拘魂幡来历,更知其力有三境:令魂,破界,通极。

拘魂幡降于阳世,却负强大阴力,能驱孤魂野鬼,甚至可从阴司借兵。其威如同黄泉主亲临,百鬼见之跪伏,无敢不应。此为一境令魂。

鬼门关口一直由郁林州冯氏看守,被押在阴阳珏下,各路行斋礁仪式前都要借一句名,便于破地狱。但拘魂幡一出,无名无令便可直抵阴司。此为二境破界。

至于通极是什么,就无从分晓了,因为从未有相关流言传下,更显拘魂幡第三境神秘莫测。

刘凤来见之面色沉重。

冯渐微则是震撼。

卢氏灭门,整个七大流派都以为拘魂幡已随卢氏血脉消逝,却不知在今日今时,卢行歧竟以鬼身祭出了这柄神器!

刘三子等人从未见过百鬼朝拜的场面,无不惊讶。

活珠子因命有半阴,更多的是对强大阴力的敬畏。

拘魂幡亦通阴阳,卢行歧召出宝器,以此去挟制太极阴阳阵的阵势。

太极金光已经式微,但镇坛木亦有真神加持,感知到强大阴力之后,竟触底必反地迸射金光,阵中浩然正气前所未有的强盛,与阵外拘魂幡的阴力相抗衡。

原先忧虑太极阴阳阵衰败的刘凤来,此时见状眉目松解,这是他第一次施太极阴阳阵,由满怀信心到怀疑担忧,到现在阵势遇强则强,又重新立起来。他心中对刘家底蕴更是钦佩,嘴角扬起,骄傲之色溢出。

太极金光已暴涨到脚下,卢行歧却不慌张,他再次挥动拘魂幡,硕大威武的幡身迎风招展,幽冥麒麟兽仿佛活了一般,飞踏其中,朝月吼啸。

那兽吼声若有似无,岛上的人都难辩真伪,只闻岛岸涛声遽然,海水短瞬间翻腾起来,推波向伏波渡八方岛屿。

而七十二泾海域突翻巨浪,整个龙门被暴风袭击,夜船被风浪所困,连忙靠岸。岸边树木摧折不停,逃难的渔民百思不解,明明不久前才退潮,怎么转瞬间又起风浪?这么多年来,潮汐表从未错过,海洋天气预报也没说今晚会有风暴。

但看风浪中心,有浓郁黑雾聚集,风团变幻,像是有什么巨兽在搅弄风云。早听闻伏波渡诡物出没,渔民们心存敬畏,赶忙归家。路遇好奇出门观望的孩童,他们严声喝止:“小孩不要什么都好奇,快回屋去!”

并让其将门关紧。

龙门港镇狂风巨浪怒号,家家户户闭门关窗,暗夜中只剩一盏盏瑟缩的昏灯,畏惧于大自然的恐怖神威下。

韩伯白天就已安全到家,韩婶关好二楼门窗,跟他说起海面奇怪的黑雾,“你看窗外,这是怎么回事哟,真是吓死人了!”

韩伯站在二楼的阳台,远望七十二泾海域,担忧无声,心底决定明天再去伏波渡。

神鬼之力较量,激发出阵阵浩然正气与凄厉阴力,后山众人被这两股劲力催击意志,一时兴奋,一时恶念,不但身体憋闷沉重,连精神也在摇摆,情绪易躁易怒变换。

刘三子身体比常人强壮,都有些忍受不住,只觉心境烦躁,血液倒腾。其余刘家部下更好不到哪去,一个两个神情痛苦,眼睛血红,嘴角抽搐。

在刘三子左边,冯渐微挡于活珠子和闫禀玉身前,口中念净心神诀,在抗衡这两种强大力量。

右边是家主刘凤来,他丝毫不受影响,神色气度泰然自若,刘三子信心倍增,邪怎可能压得过正?

局势堪危,刘四子警惕下的风水耗子也收敛锋芒,躲匿进红树林中。

冯渐微立场居中,他看待较量更客观,空中拘魂幡还在不停地吸纳阴气,卢行歧整个状态兴奋诡异,煞气强悍。而太极阴阳阵制衡之道已失,强弩之末而已。

阵外忽听得一阵噼啪的碎裂声,一柄拘魂幡已让敕令纸人脱阵反水,跪首称服,刘家众人怕再起变动,皆聚神望向阵中。仅仅一秒,金光极盛极衰,镇坛木彻底碎裂,神力消失。

太极阴阳阵已无力回天,刘家阵营叹惜声此起彼伏。

卢行歧收幡在身侧,居高临下,气势悍然,口吻挑衅道:“刘凤来,成王败寇,你服是不服?”

刘凤来视线仰看,咬牙切齿,掌心指甲捏出了血。服或不服,无声胜有声。

神鬼抗衡之力消失,冯渐微忙回头检视活珠子和闫禀玉,“你们……还好吧?”

“没事,家主。”活珠子边说边扶住虚弱的闫禀玉,她被敕令纸人啃咬,衣衫褴褛,全身没一块好地。所幸扑出阵时紧抱住头脸,五官倒是干净,不过被阴气侵袭,脸色苍白得可怕。

“三火姐,我的衣服给你穿,你能自己站住吗?”活珠子胡乱取了称呼,问闫禀玉。

闫禀玉无暇在意被新取的外号,微微点头。

活珠子便松手脱下T恤,塞到她手上,“我现在光身,不意冒犯。”

闫禀玉抓着T恤,木然地张了张口,然而抖着唇什么也说不出。她无力地扯出个笑,表示谢谢,套上衣服,盖住自己的狼狈,然后抬头看向威风凛凛的卢行歧。

冯渐微见他们没事,转过脸去仰望卢行歧。虽然黑夜,他又立在半空,但仍见其表情飞扬跋扈,幡中麒麟兽怒目,神态也尽是睥睨。

“呵!”冯渐微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笑。不枉他费尽心思,又违背与刘家的关系,去接近卢行歧。

梧州府卢氏门君卢行歧,才能浩渺,通达天下,数百年无出其二。他终于能体会到一丝,阿公对卢氏灭门的叹惋之情。

刘凤来突然伸臂向冯渐微,他气冲力急的样子,冯渐微还以为自己在那笑,得罪了他,忙挡手在身前,道歉:“对不起啊,我这不是……”

然而刘凤来只是夺过法鞭,鞭梢狠甩,抽打在俯首的敕令纸人身上,咬牙呼念:“太上有命,搜捕邪精,阴阳请正,内外澄清,百鬼敕令,呼应!”

法鞭的威胁,供养的诱惑,远不及拘魂幡的威慑,敕令纸人任鞭梢加身,不敢呼应。

“我刘家供奉你们百余年之久,现在你们却在跪我刘家的仇敌,百鬼敕令,快去给我立阵!起来!百鬼敕令呼应!呼应!”刘凤来疯魔了般,法鞭抽打不停,不少敕令纸人的魂息被他击碎。

对太极阵的寄望破碎,刘三子也唏嘘,他清楚家主难以接受,怔在原地不该如何是好。

都这个时候了,刘凤来还想驱使敕令纸人扶阵,冯渐微一把捉住法鞭鞭梢,手腕绕转,将法鞭夺了过来,“刘凤来你发什么神经?即使你将他们鞭挞魂散,这阵也立不起来了!”

冯渐微没有出狠力,刘凤来却因不愿放手而被带倒,跪到地上去,可见是打击之下,心力衰竭。

“刘凤来你……”他声有不忍。

刘凤来垂下的头,缓缓抬起,巡望残破的太极阵,和失去号令的敕令纸人。极盛极衰的太极阴阳阵,仿佛叫他看到了刘家飞凤冲霄的未来,颓败的无力蔓延在身体内,最后一丝不甘在胸腔酝酿,几乎压崩他的理智。

“家主……”刘三子上前,想去扶起刘凤来。

“哈哈!哈哈!哈哈……”刘凤来突然大笑,冲冯渐微喊,“是,我是疯了。”

他不得时,谁也别想踩着他得利,刘凤来强撑着站起身来,振振有声高喊:“刘四子!请他们上来!”

他们,是风水耗子。

刘凤来作为刘家后人,不能行废穴之事,但是风水耗子可以。既然飞凤冲霄必毁,那他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让卢行歧志得意满!

刘三子站到刘凤来身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因情绪大起大落而打颤的手指。

风水耗子两队六人,面面相觑,有隐虑,却又欲望过甚,不愿放弃黄雀在后的时机。况且同样有枪,六人对二十余人,从前不是没有过,胜算平分,能赌上一赌。

他们冲刘四子点头,刘四子抬高枪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祖地。

卢行歧看透刘凤来意图,高高在上地道:“刘凤来,你执念过重,竟到如此地步。”

刘凤来冷冷回呛:“这穴我宁愿拱手他人,也不让你得逞,扰我先祖!”

此人已经疯魔,卢行歧握紧拘魂幡,说:“命格推相,只是窥探先知,修行之人皆明,卦不因吉而无畏,不因凶而不为,卦相并不全是必然。顺应万法自然,才是天道。”

重担卸下,前路未明,刘凤来哪还管压身的天道法则,“什么天道!如今我就是天道!”

冯渐微闻言,也是骇然。

刘四子迎着风水耗子等人,已经来到祖地。

风水耗子六人,皆都体型彪悍,唯利是图,目泛精光。他们听了全场,自然明白局势之分,以及各自弱点。他们之中有人将目光锁在闫禀玉身上,算计之心昭然。

闫禀玉有冯渐微守着,风水耗子不似刘家,有关系连带,不敢做绝。但凭他们狠辣手段,是真的可能擒住闫禀玉去威胁卢行歧,虽然不知道这个人质能换得几成把握。

在这些算计目光下,闫禀玉有种任人鱼肉的恶寒感,往冯渐微身后藏了藏。

卢行歧似有所感,眼光一转,定在风水耗子身上。他身周煞气强盛,手中拘魂幡更是招展,掷地有声道:“我奉劝各位,即便今天这墓我开不了,刘凤来也断不会让出祖地,任你们直取飞凤冲霄穴,当心被人借刀使。”

风水耗子也明白刘凤来在利用他们牵制卢行歧,目前看黄雀得利,但背后可能还隐藏着弹弓。

刘凤来这边发声,“各位,卢行歧目的只在毁穴,你们应该也知这穴养成需数十年,毁了不可惜吗?我刘家宁愿飞凤冲霄予他人发挥作用,也不愿心血如此作贱。”

风水耗子也是风水师,穴毁掉当然可惜,他们和刘家联手确实可赌一把。当中有人出声:“地师堪舆,翻山越岭,观天理气,看山常不是山。厉害的穴有些人一辈子都难见一处,废掉实在可惜。”

听这意思,两方是打算合谋了吗?和平年代长大,闫禀玉真受不了小命被人拿捏的惶然。如今谁也靠不住,即便全身疼痛,精神不济,她仍站出来尝试说服:“刘凤来不过是利用你们来牵制对手,你们以为他的话有几分真心?行走社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还少见么?”

闫禀玉说着,淡淡地瞟了一眼卢行歧,再接着道:“伏波渡绝魂你们是清楚的,那鬼能自如出入还说明不了问题吗?今晚那鬼的真正本事,你们也见识到了,我不妨再告诉你们,他最是记仇,谋事只看得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性格如此锱铢必较,你们败他事,天涯海角,你们觉得能逃得过吗?别到时讨不得好,还树立了两拨敌人。”

不得不说,闫禀玉这谈判妙,道明厉害,由他人来决策,无压制,诱骗,虚张声势,都是实话:为了一穴得罪多方,大可不必。

冯渐微还从其中咂摸到些指桑骂槐的怨恨。

那鬼与刘家还是旧友,就这样都要刨人祖宗,这女的没说错,其谋事确实只看得失。风水耗子几人眼神交流,低声私语。

假设今晚得成,未免夜长梦多,只能提前葬穴,但飞凤冲霄不在最佳时间葬骨,穴的功用不足。如此一看,这穴就不值性命冒险了。

六人商议好了,抱拳向刘凤来歉声:“私自进伏波渡,烦扰诸位了,我们兄弟几人自知担不起这好穴,这就回程。”

负责挟制风水耗子的刘四子向刘凤来投去询问的眼神。

几人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刘凤来自然没有理由为难他们,做样拱手,“既然如此,那诸位好走。”

刘四子接收信息,不风声色地退后半步。

风水耗子认下无功而返,自愿退出。

刘四子将人送到岛岸,亲眼目送他们离去。

解了道威胁,闫禀玉默默松口气,忽而察觉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怕是什么偷袭,她转目寻找,最后发现是卢行歧。他低眼望她,神态一似的超脱物外。

闫禀玉冷淡地转开目光。

卢行歧随后落身在地,那幡不受拘束,也紧跟随着他。巨大的黑幡张扬在他身后,仿佛裹了张气派的披风,十分英姿飒爽。

成败分晓,卢行歧最后再道:“飞凤冲霄夜葬,起势急,衰落必然更剧,其效用不足更改刘家生道。刘凤来,称谓亦是禁锢,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①。”

说完,卢行歧瞥眼冯渐微,语气却对他旁侧,“闫禀玉过来。”

闫禀玉下意识往冯渐微身后躲。

卢行歧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