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走出指挥中心,便见钟怀林与许琅从技术部大步而来。
冷白的廊灯下,钟怀林眉间沟壑愈发深邃,疲惫地轻吐出一口浊气,将一叠资料递给程迩:“这是行凶者的档案。”
顿了顿,他嘴角扯出个荒诞的弧度,摇头嗤笑,“说来好笑,这个周仁松原本也是要吞药自尽,但监控显示,当时胶囊刚被他含进嘴里,那个健身教练就把他的肩膀板住向前一按,他没咬住,把胶囊吐出来了,这才被活抓。”
生死一线,竟系于如此荒谬的瞬间,余寂时一时也沉默了。
余寂时的目光不自觉偏移,落在程迩指间那叠微微泛光的纸页上。
冷白灯光下,左上角那张电子证件照显得格外刺目,照片里的男人细长脸型,浓眉下嵌着一双圆润的眼睛,嘴唇极厚,抿出憨厚的弧度,连定格时唇角那抹上扬,都透着一股老实巴交的温吞劲儿。
与监控画面里那个双目赤红、面部肌肉扭曲的凶徒,简直判若两人。
程迩指尖轻翻,余寂时视线迅速扫过,一目十行,字字句句刻进眼底:
周仁松,男,41岁,京城市本地人,无业,离异。
八年前,大厂裁员潮席卷而来,他未能幸免,失业后沉迷游戏,浑噩度日。
次年,妻子携子离去,法院一纸判决,彻底斩断他与骨肉的最后牵连,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厂履历,成了他脱不下的长衫,求职屡屡碰壁,尊严被现实碾得粉碎。
最终,他变卖奋斗半生换来的学区房,搬回父母留下的城中村老屋,翻盖后余下两百来万积蓄,自此放纵沉沦,吃/喝/嫖/赌,挥霍无度。
如今钱财散尽,怨毒滋长。反社会的种子在心底扎根疯长,最终发生今日这场血案。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余寂时唇间溢出,他眼睫低垂,缓缓摇头,眸底情绪晦暗难辨,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怒,与彻骨的憎。
就因为这个人的一念之恶,刘俊杰,那个才三十出头、朝气蓬勃的青年教师,生命戛然而止,陨落如流星。
夜色如墨,浓稠的雾气裹挟着寒意,丝丝缕缕渗入,蔓延到监控室的每个角落。
步履无声,余寂时跟随程迩穿过幽暗长廊,直直走向中央监控室,推门刹那,巨型电子屏清晰落入眼中,审讯室的画面在监控屏幕上无声流转。
审讯室里,周仁松深陷于铁椅之中,他肩胛骨松弛,懒懒抵着椅背,脖颈后仰绷出,嶙峋的弧度,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正苦涩反复吞咽。
那呼吸声粗粝沉重,干裂的唇瓣神经质地颤动,皲裂里渗着血丝,泪水在他猩红的眼眶中不断积蓄,倏然决堤。
泪水蜿蜒爬过颤抖的面颊,最终砸碎在领口里,他哽咽时肩头痉/挛,每个音节都像从肺腑里撕扯而出:“都怪你们……”
他尾音支离破碎,反反复复,控诉声渐渐低微,在唇齿间含混不清,仿佛什么恶毒的诅咒。
是和刘少荣一样的话语。
“全是…你们的错……都怪你们……”
监控室内,两名值班警员正襟危坐于监控台前,屏幕之中,粟队双手撑在审讯桌上,身躯前倾,眼神冰冷,言语犀利,周仁松却入定般纹丝不动,瞳孔涣散。
粟队猛然拍案,声音骤然低沉:“周仁松!”
声波在四面墙壁间来回碰撞,可当事人恍若未闻,干裂的嘴唇不时蠕动,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
“装聋作哑!”年轻警员忍不住厉声呵斥。
周仁松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审讯仍在继续,但一方疾言厉色,一方岿然不动,如同隔了重重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