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迩重新坐回座位,手肘抵着桌面,掌心托着下颌,眼尾上挑,浓密的睫毛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嗓音慵懒,毫不留情地拆穿一切:“陈庆蓉是你在郭韵授意下分尸的,当街开枪枪杀警察的也是郭韵,是吧?”
张伯毅的脸颊肌肉骤然紧绷,呼吸愈发粗重,下巴的两圈横肉随着胸膛的起伏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终于聚焦,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生硬、淡漠,几乎是毫不犹豫开口否认:“当然不是。”
程迩的眼眸弯了弯,笑意愈浓,悠悠说道:“我们暂时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证据证明是你杀人分尸、当街开枪。你准备改口吗?”
张伯毅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在喉咙处堵塞,闷在胸腔里,许久都没能吐出。
见他沉默不语,程迩摇了摇头,神色惋惜,手臂横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叩着,发出几声规律的、清脆的声响,淡淡作出评价:“郭韵愚蠢,居然放心让你做这个替罪羊,你也愚蠢,居然心甘情愿做她的替罪羊。”
他顿了顿,状似迷茫地轻声呢喃,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呢?”
张伯毅的嘴唇紧闭,脸色铁青,一双狭细的眼眸化为利刃,恶狠狠地剜向程迩,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程迩却倏地笑了,笑得讽刺而轻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因为你爱她啊,爱就要为她承担一切,多么伟大的爱情。”
余寂时微微一怔,忽然转头看向程迩,下一秒就听见他继续开口:“你对郭韵这样无私,可郭韵对你怎样?你觉得她也爱你吗?”
程迩声音冷冽,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绪,直刺这段关系的核心,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张伯毅的心脏,带出一片血淋淋的腐肉。
余寂时的心脏也不禁震了震,呼吸凝滞,再抬眼看向张伯毅,发现他瞳孔骤缩,牙关紧咬,脸色愈发苍白。
他甚至都没有回应,不知在犹豫什么,但至少无法信誓旦旦地反驳程迩,说郭韵是爱他的。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笑不出来,只觉得讽刺。
这并非当局者迷,而是自欺欺人。一个人爱不爱,终究是能感受到的,张伯毅不可能毫无察觉,他只是选择了装睡,选择了自我催眠,选择了心甘情愿为郭韵奉献一切。
哪怕这份奉献注定是一场徒劳。
余寂时的视线下移,目光落在桌面上文件夹里的档案页上。薄薄几张纸,却记录了张伯毅的四十五年人生。
他早早就辍学,进入工厂打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机械的劳动。二十五岁,他背井离乡,来到嵘山,成为一名矿工。
矿井下的生活比流水线更加枯燥而危险,他每一天都在铤而走险,只为多赚一些钱,然而微薄的薪水终究没能挽留住病重母亲的生命。
或许正是在他最绝望的时候,郭韵出现了。郭韵家境优渥、光鲜亮丽,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她是他从未奢求过的美好,被他视作至高无上的救赎。
如果故事真是如此,余寂时忽然能理解他了。
张伯毅的一生太过狭隘,狭隘到只有家人和自己。他曾为家人拼命工作,后来只为自己能一口饭而苟且。郭韵此时出现,对他施以恩惠,轻而易举地让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想到这里,余寂时的胸口一阵闷塞,一抹悲凉从心底腾升,像是无声的潮水,淹没了所有的情绪。他看向张伯毅,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些话余寂时说不出口,程迩却没有丝毫顾忌,直言不讳:“郭韵从五年前就开始布这个局。她自己迷信,想做这所谓的圣器驱除身上的阴煞之气,她要杀人,可不愿自己脏了手,就让你出手,让你在地下室杀人分尸、烹煮尸块,让你制作骨笛,后续又让你出面将骨笛转手,如果你也能熟练使用枪支,她也不至于亲自出面当街枪杀警察。”
话音骤然一顿,程迩面无表情地反问,“你难道就不觉得有问题吗?”
须臾,他抬起手臂,手掌伸平,每说一个细节,就折去一根手指。
“其实郭韵这场策划无限接近完美犯罪。她让你在地下室分尸,处理过现场却故意留下一片血迹,当街枪杀警察模糊了身高体型特征,却偏偏模仿成你折去小指,案件未能侦破的五年中你们都从未搬离案发地,并且她这五年无时无刻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你暴力强势而她遭你控制得可怜模样……”
最终,一根孤零零的小指也被他折下,“而就在昨天,她迫不及待地来到警局指认你,字字句句,没有一丝一毫为你辩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