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右脸那道刀疤不说,今安在的姿色是属于上乘的。
段翎看向林听:“你不是说今公子长得太丑了,怕吓到人,所以才戴面具的?可我瞧他长得比你之前在明月楼找的小倌还要俊俏三分呢。”
怎么又提起她到明月楼找小倌的事?是公主找的小倌让她选,不是她主动去明月楼找小倌。
算了,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件事,林听没再为此争辩。
当初她还不知道今安在的真实身份,怕他是人尽皆知的通缉犯,为阻止段翎摘下今安在的面具,看他的脸,撒谎说他长得奇丑。
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所以林听也不打算收回来了,睁着眼说瞎话:“丑啊,我觉得他长得非常丑。”
今安在随她说,不反驳。
段翎明显的不信:“你真的觉得今公子难看,哪里难看?”
林听没想到他还会问下去,违背良心道:“他脸上有疤,疤太丑了,没了疤,或许还行吧。”
段翎不自觉抚上手腕,指腹隔着衣衫触碰那些疤痕,似有点心不在焉:“仅仅是因为一道疤,你便觉得今公子长得丑了?”
林听还比了个手势:“对,这疤太丑了,那么长,那么大。”她曾在明月楼看过段翎手腕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因为他当时赤身,但现在只想着圆话,没想起来。
段翎唇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变小了点:“原来如此。”
今安在知道林听在为之前说的话找补,没别的意思,并不在意。而且他们吵架的时候,骂对方的话比说丑更难听,骂丑算轻了。
段翎垂下手,抬了抬眼帘,眼神回到林听脸上:“那在你眼中,怎么样才算得上好看。”
林听看了他一眼。
“这东西得看眼缘,你问我,我一下子也说不出来。”怎么感觉话题扯远了?她眨了眨眼。
段翎又望向今安在脸上的刀疤,似顺口问一句:“今公子当初是如何受的伤?这疤虽淡了,但我看得出受伤时很严重。”
今安在微微出神。
这道伤疤是在国破当日留下的,叛军闯入皇宫,见人就杀。他那时还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皇子,即使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还是被叛军迎面砍了一刀。
鲜血溅开的那一刻,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具宫女的尸体给压在下面了。
他呼吸间全是难闻的血腥味,然后亲眼见证周围血流成河。
叛军杀完这座宫殿的人,往皇宫深处去了,没发现他还活着。今安在愣了好久,才缓慢动手推身上的尸体,想出来。可他手脚皆软了,连具尸体也推不动。
当今安在以为自己注定要死时,一个青年走了过来,推开他身上的宫女尸体,将他抱出来。
青年依然尊称他为殿下:“殿下,臣来迟了。”
今安在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偏阴柔,却又带着一股正直之气的脸。只见青年眼含担忧地看着他,不是他以往见惯的那种虚情假意,而是发自内心的担心。
就是这个青年带他找到也还活着的母后,设法送他们出宫。
今安在对男子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他是父皇口中清正的好官,名唤应知何。他佯装归顺新朝,这才找到机会救他们。
不过自那天后,今安在就没再见过应知何了,要是有机会,真想和对方道声谢。国破那日,他浑浑噩噩的,连句谢谢也没说。
长大后,今安在不是没打听过应知何的消息,若他活到现在,也有四十岁左右了,只是这人好像从世上消失了一样,没了踪迹。
可惜了。
思及此,今安在碰了下脸上的刀疤,压下回忆,漠然道:“当初有人想杀我,他用的刀划破了我的脸,没刺中我的要害。”
在江湖闯荡之人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有随时丧命的可能,他这个回答并没有问题。
林听放心了。
段翎不会同情任何人,大概是天生就缺乏这种感情,只会旁观他们的痛苦与挣扎。小时候当药人,他不断看到有人在身边因试药而死去,也没太大的感觉。
于是段翎只是和颜悦色道:“看来今公子以前过得很苦。”
今安在:“世上比我苦的人也不少,我能活下来已经比大部分人好多了。你是锦衣卫,应该见过更多受过各种各样苦的人,毕竟没有谁是永远一帆风顺的。”
段翎“嗯”了声:“这世间确实没人永远是一帆风顺的。”
今安在无意再回忆以前,也无意再说以前的事,语调清冷:“段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还有一件事要说,你要把你的剑交给我。”在北长街被封期间,寻常人不能随身携带刀剑,防止他们攻击守街的锦衣卫。
今安在把剑给了段翎:“请带我去别的客栈。”
“慢着。”林听插话,想找张帕子给今安在擦擦因躲柜子而闷出来的汗,却发现没帕子了,最后一张给了段翎,“今安在,你用你自己的袖子擦擦汗吧。”
今安在:“连张帕子都不舍得给我?你也太吝啬了。”他知道林听吝啬,但不知道她这么吝啬。
林听无语:“没了。”
她给了段翎好几张帕子,用着用着就用没了,不是连帕子都舍不得给。林听可太冤枉了:“段大人,你还有没有帕子?”
段翎:“我也没了。”
今安在白了林听一眼,终究是直接用袖子擦汗了,袖子束着护腕,触感略硬,比不得柔软的帕子,擦得皮肤微微生疼,不过也好过让汗黏在脸上,那样更难受。
段翎等今安在擦完汗,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往外走:“今公子把面具收好,随我出去。”
今安在拎着面具走出去,跟在他后面,顺手关上房门。
林听留在房内,没出去。
这家客栈有三层,每层皆有两个锦衣卫把守,他们见到段翎,先行礼,再看他身后的今安在,不解道:“大人,这是?”
守在此处的锦衣卫对住在里面的人都有印象,却没见过眼前人,方才又不见段翎带人进来。
他从房间里带出来的?
他们记得,那个房间里住的是与段翎定有婚约的林七姑娘,不然他们也不会总给她两份饭。她今天中午还要了三份饭,非常能吃。
段翎言简意赅:“他是今日‘不小心’闯进北长街的人,我现在带他去安置,你们手中可有多余的面巾,给他一张。”
锦衣卫一头雾水。
误闯?北长街的街头街尾皆有锦衣卫把守着,寻常人怎会误闯进来?尽管如此,他们也还是没质疑段翎,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更何况他又不是要带人走,而是带人进来。此地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们没多问,给了今安在一张面巾,回到原位把守。
段翎下楼时遇到负责带人进客栈安置的锦衣卫。
他此刻正带着一个身穿布衫男子进来,看见段翎,主动汇报情况:“此人躲在偏僻巷子里,一躲就是两天,想找机会逃,今天才找到,卑职带他来安置。”
今安在捕捉到关键词:“这家客栈不是没房间了么?”
锦衣卫不知问问题的是究竟何人,见他在段翎身边,怕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如实回答了:“回这位公子,还有最后一间。”
今安在转头看段翎:“段大人,你刚刚不是说没了?”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要是你实在想住这家客栈,我可以让锦衣卫带他到别的客栈。”段翎望向那个被锦衣卫带进来的男子。
男子被锦衣卫抓走,心情本来就不好,听说又要走来走去,嚷嚷道:“我就要住这家客栈。”
说完,他还坐到楼梯上。
锦衣卫拿绣春刀指向男子,呵斥:“闭嘴,安排你去哪家客栈就去哪家,哪来这么多话。”
而段翎似很好心地把选择权给今安在,犹如菩萨低眉,分外和气:“今公子,可要和此人换?”男子还没入住,房间还是干净的,只要想换,现在说一句话就行。
今安在见男子不愿意,不想强人所难:“不用换了。”
段翎得到他的答复,公事公办地吩咐锦衣卫:“那你把人带上去吧,他身份可确认了?”
“回大人,确认了。”
锦衣卫收好绣春刀,拎起一脸无赖相的男子上楼去。男子骂骂咧咧,锦衣卫反手扇了他一巴掌。男子捂住脸,不敢再吭声了。
今安在沉默了。
跟北镇抚司的其他锦衣卫相比,段翎当真算得上“温柔”了,不过是那种裹着毒的温柔。
段翎继续往楼下走,见今安在一动不动:“今公子?”
今安在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