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远处, 端水回来的陶朱呆若木鸡,僵化了。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自家七姑娘张开手抱住段大人,光天化日之下, 还摸了他的腰!
抱、摸腰此等亲密的动作, 绝非普通认识的关系能做的。陶朱相信七姑娘不会那么没分寸,一定是……一定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她说不会跟段大人成婚, 可没说过不会再设计折磨他。
陶朱自认读过一年书, 还是有点脑子的。所以七姑娘是想让段大人真心实意喜欢上她,然后再甩掉他, 令他爱而不得,受尽由内而外的折磨。
就像当今公主那样,府里养了几十个面首, 玩腻就扔出府。
那些面首都被公主才情所吸引,有了爱慕之情,不愿离开,终日徘徊在公主府门前,爱而不得使他们越发憔悴,从此一蹶不振。
七姑娘实在太恶毒了。不,实在太聪明了, 此计甚妙。
如此一来, 七姑娘就不用以她的终身大事为代价了,事后想与谁成婚就与谁成婚,自己不受影响, 还能达到折磨段大人的目的。
陶朱对林听心生敬佩,她家七姑娘就是最聪明的。
此时此刻,藏经阁二楼上站着几个人。她们俯视着对面的凉亭,目睹了林听抱段翎, 再因为感到“害羞”而推开他的画面。
李氏得知他们“情投意合”,自然是开心的,因为大燕民风还算开放,抱一下不算什么。
还有就是她认为他们迟早要完婚,提前抱一下更没关系了。
但又担心冯叶见了,会觉得林听轻佻,从而心生不喜。她若不喜,这一桩婚事就难成了。
李氏斟酌道:“乐允这丫头也是的,再怎么和段二公子情投意合,也不能当佛祖的面做出此等拉拉扯扯之事,简直有辱斯文。”
冯叶转动着手中佛珠:“我佛慈悲,自当不会在意。”
“不行,我要去让她注意点分寸。”李氏还在演,故意提起婚约,“他们还没定下婚约呢。”
冯叶伸手握住她,大方得体一笑:“心之所向,情难自禁。乐允此举足以说明她的心意,也是时候择良日替他们定下婚约了。”
一般而言,两家相看后就会确定是否定婚约,她们还晚了。
南山阁那次相见回去后,冯叶心中总还有点疑虑,也就暂且没提是否要和林家定下婚约,今日一行倒让她打消了心中疑虑。
李氏得到冯叶的承诺,不演了,喜笑颜开,眼角的细纹也给笑出来了:“冯夫人说的是,我们是该替他们定下婚约了。”
凉亭里,林听不知她们三言两语就要为她和段翎定下婚约。
林听在忙着解释:“段大人,你千万别误会,我把你当成了别人,不是有意轻薄你的。”
良久,段翎才牵唇柔笑,捻了下无缘无故有点发麻的指尖:“林七姑娘把我当成了别人?”
“没错。”
她恨不得剖心出来给他看,以自证清白:“我刚闭着眼休息,误把你当成陶朱了。如果知道是段大人你,我肯定不会抱你的。”
段翎:“林七姑娘不必解释了,我信你。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瞧你这般如临大敌的,就像我是吃人的洪水猛兽。”
林听摸了摸鼻子,丝缕沉香顺着呼吸进入体内。
她猛地想到这只手摸过段翎的腰,又放下了:“这不是怕你误会嘛,你怎会是洪水猛兽,世上哪有长得如此好看的洪水猛兽。”
段翎似笑非笑:“好看……林七姑娘觉得我长得好看?”
林听就顺口那么一说,表示自己没把他当洪水猛兽,不过他长得好看也是事实:“好看。”
他缓缓道:“好看又如何,不过是一张披在一堆丑陋血红骨头外面的皮囊罢了。在林七姑娘眼里,我再好看,都不配舔你脚。”
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她想给以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很早就想跟你说是谣言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也不知是那个疯子散播的谣言。”
林听悻悻然道:“散播谣言之人太可恶了,段大人,今日我得当面澄清一下,谁说你不配舔我的脚,你当然配舔我的脚。”
段翎看她:“嗯?”
她拍嘴:“不好意思,我嘴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段大人不用舔我的脚,好像也不对。不管了,谣言止于智者,你我知道不是就行了,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段翎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原来如此,是我听信谣言了。散播谣言之人确实可恶,你可要我将她查出来,给她点教训?”
林听刷地站起来:“不用。我猜此人应该知悔改了。”
她清了清嗓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此人再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你再治她的罪也不迟,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段翎语调轻缓:“你都这么说了,我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七姑娘。”陶朱见他们不再有搂搂抱抱的行为,端着水小跑进凉亭,“您要的水来了。”
林听口渴又跟段翎周旋了那么久,感觉嗓子要冒烟了,接过陶朱手里的水就仰头喝,喝得急,叽里咕噜几下,喝了一大半。
有水沿着她唇角滴落,滑过下巴,再往下砸去。
段翎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侧过身眺望着山间云雾,一阵风吹来,云雾半散,露出山的一角,却也只露出山的一角,直至风停,也还是不见山的全貌。
他腰间被林听摸过的地方产生了陌生又奇怪的感觉,痒,找不出确切发痒之处的痒,所以挠不到,只能任由它肆无忌惮痒下去。
*
太阳落山前,他们一起离开墨隐寺,林听靠着自家马车坐,偶尔问陶朱拿零嘴吃,打发时间,但没再撒娇让她喂自己了。
与她同坐一车的李氏一直盯着她看,眼神热切。
林听刚开始的时候尽量忽略李氏的视线,但到后面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她吐出口中话梅核,问道:“阿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李氏先是一愣,随即揪住林听的耳朵,揪得她哇哇叫,也没放开:“呸,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不要总是把死字挂嘴边。”
陶朱心疼自家姑娘:“夫人,您看,七姑娘的耳朵红了。”
这话没能劝动李氏,她生气道:“活该,整天胡说八道,不给她点教训,以后不得更胡来,你说京城里哪个贵女像她这样的?”
“赵家二夫人是我的手帕交,她的女儿成了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呢,名不见经传,张口闭口就是一些粗俗话。”
陶朱替林听打抱不平:“七姑娘也很聪明的。”
李氏:“……”
耳朵被揪红的林听哼了哼:“既然我不是快死了,那您一直盯着我看作甚,好像我命不久矣,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一样。”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还不能看你了?”李氏反驳。
她努力掰开李氏的手:“能看是能看,可您看我的眼神总感觉怪怪的,弄得我不自在。我知道错了,阿娘您随便看,行不行?”
林听不知道她母亲哪来的力气,怎么也掰不开,几根手指似要把她的耳朵揪下来方肯罢休:“算我求您了,松手吧。”
李氏这才松手,转移话题:“今日感觉如何。”
她又哼了声:“累,累死……累晕我了。”爬山上去,又爬山下来,中午还吃一顿不见一丁点荤腥的斋饭,不累的不是人。
“还有呢。”
林听摸着发红发烫的耳朵,装可怜:“还有疼。耳朵都要被您给扯下来了,我到底是不是您亲闺女,竟这般狠心‘虐待’我。”
李氏佯装又要揪她耳朵:“林乐允,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她灵活地往后躲:“我知道,您想问我和段二公子的事。”
林听叹气道:“可我们真的不可能,您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没法成婚,你别打段家的主意了。”
李氏没忘林听在凉亭抱段翎的事,心想她面皮薄,自小便要强,想瞒着就瞒着吧:“好好,我都明白了,今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尽量少插手。”
“真的?阿娘,您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林听半信半疑。
马车经过崎岖不平的山道,时不时颠簸几下。按理说,易叫人烦躁,李氏却心情愉快地“嗯了”声:“明白了,知女莫若母。”
林听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陶朱见她们不吵了,喂她吃果脯:“七姑娘尝尝这个,甜而不腻,是您喜欢吃的。”
果脯转移了林听的注意力,张嘴吃下去:“真不错。”
她顺手喂了陶朱一口,见李氏不满地看来,又拿起一块果脯喂李氏:“阿娘,你也尝尝。”
讲究一个雨露均沾。
李氏吃了果脯后的脸色好一点,刚目露不满不是因为吃醋林听给旁人喂吃,而是觉得她没了尊卑有序的分寸,想开口教导林听。
陶朱是个丫鬟,林听是个主子,身为主子怎么能跟丫鬟相处得跟姐妹一样?这太不合规矩了。
可李氏还算了解林听,知道她不爱听这些话,也忍住不说。
李氏只道:“姑娘家得矜持一点,别动不动就要别人喂你吃东西,或者喂别人吃东西。”
在李氏说了这话后,林听又给她喂了一个果脯。
李氏:“……”
陶朱偷笑,抬眼见李氏看过来,又不敢笑了,转过脑袋。
林听捏了捏陶朱的手。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驶到城门时被人截住。车内的林听听到动静,含着一颗梅子揭开帘子朝外看。前面那两辆马车是段家的,她们马车在后面。
只见段翎从马车里走出来,拦路的锦衣卫上前说要事。
林听目光飘到段翎脸上。他侧颜绮丽如火,如极致的烟花,神情柔和,身形高挑,腰窄腿长,贵公子姿容,往那一站就是一幅画了。
他虽是一袭常服,但在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其他锦衣卫面前,也没被压住丝毫风华。
锦衣卫都挺高的,可在他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
其实段翎的容颜攻击性也很强,过分艳了,且没能像林听那样用胭脂水粉修饰,不过好在他面上常带温柔似水的笑,中和了那一抹艳色。
林听穿书前看过不少影视剧,见过段翎后才发现荧幕上的那些明星并没有演出古代贵公子的风韵,有些东西是演不出来的,譬如与生俱来的气质。
可她至今想不明白,段翎为什么会喜欢收藏人的眼睛?
算了,跟她没关系。林听再次默念尊重物种的多样性,放下帘子,又吃了一颗梅子,口里酸酸甜甜的,心情慢慢变得畅快。
陶朱眼里只有林听,专心从篮子挑出又大又熟的梅子给她。
李氏见林听看了外边,好奇问:“马车怎么停下来了?还没进城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听含着酸甜梅子,咬字不清道:“是锦衣卫找段二公子有事,与我们无关。阿娘,张嘴,我喂你吃梅子,可好吃了。”
李氏推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