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酌劝道那个“蒋川”，他本来想问面罩男是怎么找上来的，可“蒋川”情绪将近崩溃，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等天亮了，我就走。”
“蒋川”的嗓音嘶哑，说话时目光落在李巷身上挪都没挪一下。
“这个指环看来没什么用处了。”他把一枚银色的东西扔给了慕茗，“还给你们。”
双喜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黑盒给的那枚，惊讶道：“你没有给面罩男？”
“蒋川”吸了吸鼻子，说道：“他还没兑现承诺，也没告诉我要这指环做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想要，所以就留了个心眼，你们这东西看起来很普通，我到镇上花十块钱买了个假的先稳住了他。”
一看清那东西，李巷顿时愧疚起来：“对不起，我拿了你们的另一枚，他说今天是最后期限，我怕错过了，就把指环给了那个面罩男。”
这其实是很蠢的事情，可他一听到自己爱人的死讯，又听说可以让爱人起死回生的办法，他完全栓不住自己的理智。
即便回头想想，面罩男的话实在太超前太荒谬，那时候的他听到自己的蒋川还能有一线生机，他还是毫不犹豫的信了。
“啊……没事。”萧酌抹了抹鼻尖，“你拿走那个也是假的，我和慕茗到镇上花十块钱买的。”
一听自己其实早就露了马脚，李巷更愧疚了。
可慕茗却抓住了另一组字眼：“今天是最后期限？什么意思？”
“蒋川”回答了他的疑惑：“每天凌晨1点的时候，小书房那扇门就变成了两个世界的连接通道，但它的连接时间在一天一天缩短，每过一天，它就会缩短半小时。”
“一开始我不知道，错过了返回的时间，被困在了隔壁的世界，正好那天米粉张叫了个小姐来村里老宅欢快，他看见我了。”
“昨天我骗了你们，其实昨天2点才是通道闭合的时间，我只是不想和你们待在一块儿，才骗你们说1点30之前离开的。”
“蒋川”疲惫地垂了垂眸，“我没有想到那个面罩男会趁着这个时间差，联系上了李……”
他艰难地叫出了那个名字：“李巷。”
慕茗抬头看向挂钟，已经1点25了！
按“蒋川”的话，两个宇宙的通道今天就只能存在半小时，而1点30过后，会永久关闭……
“你们走吧。”
“蒋川”麻木地站了起来，不由分手把他们带到了小书房，一个接一个推了进去。
直到剩下李巷的时候，他指尖颤了颤，顿时没了动作。
李巷眼里还蒙着一层泪，无措地看了看周围的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那么快，又要告别了么？
“你听话。”蒋川哽咽道，“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回去之后就离开吧，不要在这个小镇子里蹉跎了，不值得……”
李巷急得倾身抱住了他。
即便刚才刀刃相向，即便眼前人真的不是属于他的爱人，可真到了告别的这一刻，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恐慌和难过，他已经……三年没听过蒋川的声音了。
“对不起。”
李巷抵着他的肩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声道歉，来自他自己，也来自另一个“李巷”。
“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按时吃饭，要健健康康的。”
“蒋川”痛苦地闭了闭眼，一边点头，一边狠下心把他推了进去。
“蒋川！”李巷一惊，满心不甘和不舍，踉跄地想追回去。
“走吧。”可“蒋川”手一伸，摁住了门把，“我们是不是都没有正式道过别？”
他说着突然笑了一下，笑意中晃着无限悲凉。
“再见。”
李巷怔怔地看着他，启唇喃喃：“再见。”
门板缓缓合上，隔绝了故人的身影，原来，他们还能见最后一面。
嗒——
门锁轻轻落下，一声轻响，两个世界，两段尘缘，就此画上句点。
李巷急匆匆地拉开门，可门外已然空空如也。
原来，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
这一夜谁也没能入睡，李巷行尸走肉般开始收拾起了行李，直到天擦亮，他联系好了车子，准备傍晚离开这里。
慕茗和萧酌帮他整理好了东西，几个行李箱加上几个大箱子，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和蒋川有关，李巷本人的东西寥寥无几。
“你怎么一整天都不说话？”
洗手的时候，慕茗突然问旁边的萧酌，这人平时话很多，但今天莫名的内向，到现在为止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萧酌：“领导，我也是人，也会难过，我依稀记得自己从小就不喜欢悲剧结局。”
慕茗也不喜欢，他坐到了台阶上，太阳渐渐西斜，整个天幕开始染上霞光。
他默了一会儿，冷不丁说了句：“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萧酌：“去来世。”
慕茗：“来世在哪里？”
“我要是参得透，也不至于站在这里了。”
萧酌说着突然又想起了李巷和“蒋川”的话，“你觉得面罩男是不是在忽悠？人死后，他的意识真的会落在另一个平行宇宙的自己身上吗？”
“说不定呢，宇宙那么大，高手那么多，说不定真有人悟了天道。”慕茗耸耸肩，“我觉得队友里好像就有一个知道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了三楼天台上的双喜。
*
天台上，双喜用一桌老旧的麻将搭建了一个平行宇宙的简易模型。
李巷双目空洞地看着，突然说：“你们也很神秘，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穿越时间和维度吗？”
“引力可以。”双喜说完，又道：“或许‘爱’也可以吧，我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说：爱是唯一能超越时间和空间的东西。”
李巷站起身，扶在栏杆上，叹了一声：“是嘛……”
一滴眼泪无知无觉地从他眼眶滚落，直直从天台坠下。
*
另一个宇宙里，“蒋川”把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一放入车里，锁上大门，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座承载着他和爱人无数回忆的小楼。
他俯身抱起那只黑猫，准备上车离开。
就在这时，一滴冰凉的液体突然滴在了他的脸颊。
“蒋川”抬头看去，天色昏暗，不见一丝日气。
他摸了摸脸颊上的那点湿意，大概，是快下雨了吧。
*
李巷叫的车准时到了，还能顺道把慕茗三人送到镇子里。
李巷本来想把那只胖三花带走的，可临走前，他们找遍了整座屋子和附近的地方，都没见到那只三花猫。
“看来它还是更喜欢待在这里。”李巷遗憾道。
夜幕降临时，车子在镇上把慕茗三人放了下来，李巷钻出车门，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之前……对不起啊。”
慕茗问他：“以后什么打算？”
李巷吸了口气，徐徐呼了出来，苦笑道：“先去把我的蒋川接回来，他说过，将来想要葬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城市。”
“一路平安，照顾好自己。”萧酌拍了拍他的肩。
李巷点头应下，道别后，他转身拉开车门，可跨坐上去之前，他突然看向慕茗。
“你觉得人有来生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问慕茗这个问题，但他就是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觉得慕茗这个人，好像和他很像。
“我……”慕茗轻声道：“我不知道。”
“我相信有。”李巷僵着嘴角的笑意，苦涩道：“可是……来生太远了。”
*
他们最后目送着李巷的车离开了小镇，今天是年三十，爆竹声阵阵，万家灯火，各家各户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在这个本是游子归乡、一家团圆的日子，李巷却孤身一人，孤零零地穿过热闹和喧嚣，走向了看不见头的寂寥。
“他不会再回来了。”慕茗突然说，他好像无比坚信这个答案。
萧酌一愣，“可这是他的家乡。”
“他已经没有家了。”
萧酌看进他的眼睛，心里兀地一痛，他总是分不清慕茗到底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李巷。
“儿子！快快快，把那东西放到岔路口烧了，保准李巷那死相好灰飞烟灭！”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们三人转身看去，发现是米粉张和他妈，米粉张抱着一堆法事用品，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嘛。
慕茗冷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迎面而去，假装不经意地和米粉张擦肩而过，萧酌和双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忙不迭跟了上去。
只见慕茗在越过米粉张时，脚悄悄一伸，直接把米粉张绊了个狗吃屎，手里的法事用品落了一地，一阵风刮来，所有东西都四处飞散而去。
而好巧不巧，一旁正好有条土狗在路边上了个大号，米粉张摔倒的位置极其刁钻，嘴巴就这么直接朝那狗子热腾腾的屁.眼吻了上去。
萧酌：“……”
米粉张的哀嚎令人畅快，而且他敢肯定，慕茗是故意的。
看着他无语的眼神，慕茗无辜道：“真的是不小心的。”
萧酌：我信你个鬼。
谁知慕茗突然扬起下巴指了指米粉张的店铺，萧酌看过去，发现几个监管人员居然在除夕夜上了门！米粉张他妈慌得腿都开始打颤。
慕茗：“这才是故意的。”
萧酌不解：“啥意思？”
“你们没发现他们家的肉包卖得特别好吗？”
慕茗说，“网吧那大婶跟我吐槽的，说各个早餐店的肉包子吃起来味道都差不多，米粉张两母子也招人烦，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是忍不住想买他们家肉包子，不吃就馋。”
“我让大婶长个心眼，说不定米粉张的包子里加了什么东西，或者剁肉的砧板上加了东西。然后大婶就匿名去打举报电话了。”
慕茗耸了耸肩，“为民众的身体健康着想，有什么问题？而且，清者自清嘛。”
萧酌看那母子俩的怂样，估计是“清”不了了。
而且在这种偏远小乡镇，米粉张母子俩人缘又极差，即便他们家包子没问题，监察人员这么上门走一遭，镇上的人也会添油加醋、捕风捉影，硬是给他们扣上“有问题”的帽子。
“走吧。”慕茗戴着那个指环，朝萧酌伸出了手。
萧酌无奈地看他一眼，抬手牵了上去，指环交扣，发出一道细微光亮。
三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除夕的夜色中。
*
夜空中，烟火绚烂，热闹的声音传到了那座已经空无一人的乡村。
一棵柚子树迎着晚风，树冠摇曳，被腾空的烟火染上了各式色彩。
树的生命很长，可往后的年年岁岁，它都不会和种下它的两个主人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