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做完这一切之后, 闻灵玉体内的残魂突然之间光芒骤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在那一瞬间, 又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灵玉的魂体刹那间变得空空荡荡,好像那纸糊的风筝,轻轻一吹, 便飘上了天。
李玄州敏锐地察觉到闻灵玉的变化,手撑木剑,借力一跃,落至了闻灵玉的身边。
闻灵玉回眸, 翘了翘嘴角,他似乎想露出个笑容来, 可他做得太过勉强,叫人一眼便能看破他的伪装。
“现在看来, 残魂在我身上,还是有点好处的, 不然,刚刚我们可就惨了。”
闻灵玉说得轻松,可心头却莫名的沉重起来。
那样强大, 那样陌生的力量,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地将叶朝君的魂魄打碎,又是如何冷漠得连沈明珠的一句话也不愿听。
闻灵玉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喃喃道:“刚刚我那个样子, 我都不觉得不像自己了。”
李玄州蹙眉, 声音不带一丝波动:“闻灵玉, 你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就不像你自己了?”
“你不觉得刚刚的我很奇怪吗?那些力量……”
闻灵玉似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说到此处,突然就没了声音。
李玄州敛下眼,神色微沉。
诚然,在看到闻灵玉不费吹灰之力取出残魂,迫使叶朝君离体,他心中若说没有一丝震惊是假的。
他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像极了那踏云而来的仙人,高高在上,让人难以企及。
平常总是最不着调的一个人,却在最危难的时刻,给与了所有人生的希望。
李玄州又何尝不能动容?
可李玄州为之触动的,并不是闻灵玉的力量,而是他缥缈的未来。
闻灵玉的强大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以闻灵玉的天资,他若是活着,能有这样一身神通,指日可待!
可偏偏就是这样有着无限潜力,且对道术有着深深喜爱的闻灵玉,被人活生生逼到了生魂离体这惨烈的一步,所以李玄州才为之动容,为之触动。
闻灵玉已魂魄离体十五年,他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到自己的身体,又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寻魂魄离体的真相。
李玄州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才越发要去做,他要赶在那即将停止的时间前头,将闻灵玉生命的指针拨向正轨,让闻灵玉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他一定要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
李玄州道:“你为何会觉得奇怪?依你所言,残魂放你身上,算是它们的一处栖身之所,如今借取残魂身上的力量,便是当个房费也是说得过去的。”
闻灵玉:“啊?”
他觉得,李玄州是不是没懂自己的意思。
闻灵玉不解,可李玄州向来猜他的心思猜得极准,而且他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意思,倒让闻灵玉有些纳闷了。
闻灵玉抿了抿唇,坦白又紧张地问了出来:“李玄州,你会不会很怕我?”
闻灵玉所说的怕,当然不会害怕的意思。
李玄州这样冷然自持的性子,只怕这世上都没有让他害怕的人或事,他所说的“怕”,指的是李玄州在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后,会不会因此戒备,疏离,然后又变得同之前一样疏远。
他不想再同李玄州像从前那样,自己战战兢兢,每日担心是否被那葫芦收了去。
他也不想看到李玄州看自己眼神,和叶朝君之流无甚区别。
闻灵玉独自飘荡了十五年,才等来一个珍贵的李玄州,若是就此失去,叫他如何舍得?
李玄州闻言,竟是摇头无奈一笑。
“你这个样子,我自然是不会怕的。”
闻灵玉被李玄州那一抹笑容钉在原地,既是惊艳又是震惊,心中却不懂:“这个样子都不怕,那还有哪个样子值得你怕的?”
李玄州眼神微动,在那些似闪非闪的眼中,他专注而温柔地看着闻灵玉:“到时我怕了,就会告诉你。”
“而且你口中的‘这个样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怕,闻灵玉,你还是你,明白吗?”
闻灵玉心头好像只小鹿不停地来回跑跳,扰得他心头一阵跳动,他再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李玄州对自己,真的大为不同。
他从未见过那双素来冷淡的褐色眸子,会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天——那些冷淡与寒冷尽数消融,只剩下一湖温柔得泛起淡淡涟漪的春水。
虽然这个形容和李玄州三个字分外不搭,但闻灵玉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形容此刻的李玄州。
闻灵玉只是看上一眼,险些就要沉溺其中。
所以,他略显慌乱又移开了眼,心中对于李玄州的另一句话,分外在意——
“到时我怕了,就会告诉你。”
闻灵玉不懂,李玄州连这等场面都不怕,能让他怕的,到底会是什么?
可他终是没有问出来,只随意地点点头,没有再说。
李玄州却蹙起了眉,不是因为闻灵玉的反应,而是闻灵玉此时魂体的状态。
魂体淡薄,透明的指尖已经要与周身的环境融为一体,垂落而下的发尾已看不见原本那极淡的黑色。
李玄州握紧了剑柄,沉声说道:“闻灵玉,这一路上你切莫再使用魂力,明白吗?”
闻灵玉抬眸看他,眼神明显不是很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李玄州道:“你本就魂体有损,方才同叶朝君那一战,耗费了你不少魂力,若是再胡乱使用,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闻灵玉却并未觉得自己魂体又何不对之处,追问道:“最惨的后果会是哪一种?”
李玄州声音顿了顿,才一字字说道:“魂飞魄散……也是有可能的。”
魂飞魄散这四个字,落在并不知道自己魂体变淡的闻灵玉耳中,不免有危言耸听之嫌,他虽自己是生魂,但他体内现在有大能的残魂,加之他自己并未察觉到异样,遂半信半疑道:“这么严重?”
“生魂本就易碎,尽管你有些特殊,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滋养生魂的法子本就难寻,眼下我们得尽快去白云观,带你滋养魂魄。”
闻灵玉脑子一抽,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日听书先生说过的话,当下胡言乱语起来。
“生魂易碎,可我听说道士的元阳最是精纯,美味又大补,你若是给我吸上一口,想必比那滋养魂魄的法子有用多了。”
话音刚落,就见李玄州双眼灼灼地看着自己:“你要我的元阳?”
这怎么看怎么都像威胁之意,闻灵玉不过说说戏言罢了,也不明白李玄州怎就如此同他较真了起来。
如此这般,闻灵玉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又不愿落了下风,嘴硬道:“可惜我现在没有实体,不然……”
这回闻灵玉连话都没说完,就李玄州袖中飞出一张符篆来,不偏不倚地贴在了自己身上。
符篆上闪过一抹骤亮的金光,金光分散成五束金线,朝着闻灵玉的四肢和头顶汇去。
闻灵玉抬起手一看,金线在他的手心处游走,不一会,以金线连成的血管在他手心凝聚而成。
血管连成之后,血肉已极快地速度从指尖蔓延而生,闻灵玉睁大了眼睛,仿佛为了确认某种情况,不敢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闻灵玉:“!”
是实心的,捏得到!
李玄州还有这等宝贝!
闻灵玉沉浸能够凝成实体的情绪中,惊喜地一抬头,正对上了李玄州那双似乎同样颤动的双眼。
来不及探究李玄州眼中的颤动从何而来,闻灵玉陡然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刚说没有实体,李玄州就给他送了过来,这和闻灵玉幻想自己有实体的那天可是相差太远了!
闻灵玉很没有气势地小小往后挪了一步:“你、你别以为我当真不敢,只是我见被狐妖吸取元阳的人,大多是面色潮红,满脸痛苦,叫得毫不凄惨,我、我好心,就不要你的了。”
李玄州眉头皱得更紧了,上前一步:“那你要谁的?”
什么叫要谁的?
闻灵玉头大,他根本就没打算要任何人的元阳,只是说上一句,谁知道李玄州偏生就跟他过不去了。
闻灵玉彻底认输:“你怎么如此强硬,我不过随口一说,难道连说说也不许了?”
“这话对我说也就罢了,你若是对别人说……”
不等李玄州说完,闻灵玉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哪里还会再说啊。”
说完又见李玄州沉默,闻灵玉赶紧岔开关于元阳的话题,眼下这个实体是让他百般不适:“你这个符篆,还挺厉害的,能不能给我解开?”
闻灵玉这是知道怕了。
李玄州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些许笑意:“这只是可以稳固魂魄的符篆,你想哪里去了?”
原来只是稳固魂魄的符篆?
闻灵玉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别的什么,竟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李玄州眼神扫过闻灵玉:“听起来你很失望?”
符篆带来的效果正在慢慢消退,闻灵玉顺着李玄州的话,似嗔非嗔道:“对啊,我很失望,怎么就没一个能收拾你的人呢,我现在可等着那个让你怕的。”
哪曾想这话刚结束,李玄州突然就闭上了眼,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闻灵玉眼神一紧,飞身过去接住李玄州,等一看清李玄州此时的状况,竟说不出自己是生气还是担忧。
与叶朝君的那一站,李玄州本就受了一击,不首先想着医治,竟然还有心思同闻灵玉纠结关于元阳的问题,这下可好了,李玄州直接晕过去了。
闻灵玉无奈地摇头,看来去白云观的路,只能他连夜扛着李玄州去了。
第32章
闻灵玉刚带李玄州走后不久, 山脚下一个人影几个跳跃之间来到了龙包山上,他神色骇然,好像遇到了某种不敢置信的事一般。
他用那双震惊而颤抖的眼中,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扫过扫过这空无一人的龙包山,分明这山上的情形一览无余,可他连一颗石头都没有放过。
几番巡查, 他的视线最终定在了东南方前去白云观的小路上,同时嘴角扬起一一抹无法控制的狂热期待地笑。
闻灵玉的运气很好,他刚来到白云观门前,恰逢观里洒扫的道士看见了晕在树下的李玄州, 正好省去了闻灵玉喊门的问题。
洒扫道士一看见李玄州,便惊得扔掉了扫帚, 招呼着好几个人来,一起搀扶着李玄州入了白云观。
安置李玄州的静室简洁雅致, 叫不出名字的白色小花插在素雅的瓷瓶里,给这间古朴的静室添上了一抹俏皮的生机。
几个年岁的较小的道士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 偷偷地聚在门口,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这就是三星观的明衍师兄吗?”
“没想到明衍师兄这么厉害,长得也这么好看。”
“听说明衍师兄十岁便能步罡踏斗, 遣唤神灵, 掌教前几日才拿这事说过我。”
“对,可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闻灵玉听着这些话,撑着下巴, 看着李玄州沉睡的面孔, 轻声自语道:“你还挺出名的, 看看这些孩子, 他们都这么喜欢你, 你要是不早点醒来,可真有点说不过去。”
紫色符篆究竟会带来何等程度的反噬,闻灵玉几乎不敢去想。
他带着李玄州一路赶了过来,只花了一日的时间。
这一日时间,若不是偶尔能感觉到李玄州浅浅的呼吸声,闻灵玉几乎就以为李玄州没了气息。
李玄州仿佛陷入了无法被唤醒的睡眠,他的面容平静,闻灵玉不知道他是不是疼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难受了,一点异象都看不出来。
闻灵玉心里有种无法忽略的钝痛在缓慢地浮现,他带着李玄州赶路的时候毫无察觉,这会看着李玄州躺在塌上,那些钝痛便一下子都冒了出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了闻灵玉的心上。
闻灵玉眼神忽而一动,从李玄州的面上移开,长而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
这时只听见门外一声惊呼“安阳师兄来了”,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这些小道士便瞬间跑得没影了。
闻灵玉回头一看,一个面容年轻的蓝衣道士正踏步走来,他五官周正,神情却显得极为沉稳,在看那些小道士对他惧怕不已,想必就是掌管白云观各种事宜的人。
明知这人看不见自己,闻灵玉还是马上站了起来退到一旁,眼神不停地在李玄州和安阳身上扫过,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安阳两指在李玄州脉搏上轻轻一搭,突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仿佛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一样,又重新把一次脉,神色更加凝重。
这一次的把脉,安阳脸上的惊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眉头紧锁,表情分外沉重,看着沉睡不醒的李玄州,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闻灵玉一看,急得在安阳旁边念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直说呀,皱个眉头不说话,旁人吓都要被你吓死!”
门外探了颗小脑袋出来,方才去而复返的少年道士在那问:“安阳师兄,明衍师兄他是不是不好啊?”
安阳摇摇头,道:“明衍的情况放在其他观中会非常棘手,我不知他做了什么,竟让魂魄受了伤,我们观中的阴阳乾坤镜,正好能替他稳魂。”
少年道士歪头,道:“可阴阳乾坤镜不是被其他师兄带到山下降服鬼怪了吗?”
“所以啊,”安阳又叹了口气,“他伤得太不是时候了,没有阴阳乾坤镜,我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先让他在此安稳下来,等师弟们带着阴阳乾坤镜回来了。”
少年道士一听这话,一个转身,快步跑了出去,只听他扯长了嗓子喊道:“最新消息,明衍师兄还会在我们观中多呆一段时间!”
敢情他们是只想着让李玄州在此多呆一会了,闻灵玉无奈,想到安阳口中的阴阳乾坤镜,只觉得有股造化弄人的宿命感。
诚然,李玄州带他来此正是为了这个东西,可现在李玄州比他更需要阴阳乾坤镜,闻灵玉叹了口气,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等到下山的弟子回来,等到李玄州治好伤。
至于其他的,在李玄州没有好起来之前,都不在闻灵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闻灵玉这样想着,看起来安阳有办法可以稳住李玄州目前的情况,只要过上几日,下山的弟子回来,一定都会好的。
这样安慰自己的想法在闻灵玉等到第三天时,终是彻底碎了。
“怎么回事,算上日子他们下山已快十日了,怎得还不见人回来?”
安阳负手踱步,不时眺目看向山脚,神情显得颇为凝重。
可安阳这话又有谁能回答?
其他的道士纷纷噤了声,老实地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安阳并未要跟他们算账的意思,只是下山的弟子不过是去降服寻常的鬼怪,按理说七日便可回来,可现如今不仅人没回来,传音也是无人应答,实在是令安阳心生疑虑。
再者,静室的李玄州今日也不大好,伤及魂魄一事非同小可,若不是想着白云观有阴阳乾坤镜的宝物,安阳一开始也不会把李玄州接下来,索性送回三星观便是了。
可现下接了手,又是这等局面,安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疲惫。
“安阳师兄!”突然只听见少年道士一声呼唤,惊喜地说道:“你看,有人上山了!”
安阳垂眸望去,果不其然有一个身穿破旧道服的人在往白云观走来,隔得较远,安阳眯了眯眼,才徐徐道:“这不是我们观中的人。”
等这人上了山,安阳才发现对方是个十分年轻俊美的男子,他一身道服非常破旧,也难掩其举手投足间不俗的气质,而且他分明非常年轻,可那双眼瞧着,仿佛是历经了沧桑的长者一般。
总是就是看起来给人一股深藏不露的感觉。
安阳不动声色问道:“不知道友是?”
男子面无表情道:“半路出家的道士,叫我阿清便是。”
安阳点点头,又问:“不知来白云观所为何事?”
男子眼神不带一丝感情地扫过这座小而精致的白云观,正欲答话,就见一个少年道士慌慌张张地跑来。
“安阳师兄,不好了,明衍师兄他吐血了!”
安阳神色一紧,就听这个名唤阿清的道士冷声问道:“李玄州在这?”
第33章
阿清神色漠然得很, 怎么看也不像因为听到李玄州的道号而如此失态,这让安阳心下疑惑。
“你跟明衍认识?”
眨眼阿清恢复了他一贯的神色,说道:“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对了,他现在既然在观中,我能否去看看?”
安阳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白云观的掌教不在观中,观里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来打点,他生性稳重, 故而反问道:“你来白云观又是为了什么?”
阿清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有些古怪。
好像他许久不曾做过这个表情,这么扯动着嘴角, 竟显得格外生硬。
人的喜怒哀乐本是天生的,可这人竟然不会笑, 让安阳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听阿清道:“我是一山野道士,平生所求不过是走遍天下的每一个道观,我已走过四十九座道观, 道友何必如此提防我。”
他虽然笑得僵硬, 可言辞不缓不急,一点也没有因为受到质疑而有任何不满。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安阳顿时觉得自己那些无端猜测分外不地道一样, 他干咳了一声, 对阿清道:“明衍就在静室内, 道友跟我来吧。”
此时的静室内, 闻灵玉正急得束手无策, 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起,闻灵玉扭头看去,正看到安阳和另一名衣衫破旧的道士进来。
等一看见李玄州此时的状况,阿清不仅回头反问:“他这是……”
安阳便把李玄州伤及魂魄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重重地叹口气:“观中的弟子拿了宝物下山,至今未归,明衍急需宝物疗伤,不知还能等多久。”
阿清道:“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
“可魂魄受损,此事非同小可,即便掌教此时在观中,也不一定能治好他。”
阿清沉吟一番,徐徐说道:“我可以试试。”
一听到这人愿意治李玄州,闻灵玉几乎是马上飘到他的面前,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还是急切地问道:“真的吗?”
同样反问的还有安阳,安阳一出声,便惹来了闻灵玉的关注。
“我并非轻视道友,只是不知道友是有何打算,可以治好明衍?”
阿清道:“我游历这么多年,有幸得到过一颗安魂滋养丸,这颗药,给他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安魂滋养丸?”
安阳大喜,很快笑容又渐渐凝固下来:“这东西如此珍贵,只怕云浮山三星观都没有几颗,道友你如此慷慨,实在是让我汗颜。”
“身外之物罢了,”阿清无甚表情,“道友不必在意。”
如此听他们说完,闻灵玉才听明白,李玄州是真的有救了。
阿清从袖中拿出一个素色瓷瓶,交给了安阳,安阳郑重接过,拔出瓶塞一看,内里一颗药香浓郁纯粹的药丸,果然就是安魂滋养丸。
为了避免药性流逝,安阳不再迟疑,马上将药丸给李玄州以水服下。
而阿清并没有打算在静室多呆的样子,双手负在身后,踏步走出了静室。
安阳吩咐了先前那名少年道士在此照看李玄州,药丸服下后,还得沉睡一日方可醒来,那少年道士得了可以照顾李玄州的命令,别提多愿意了,连连点头。
见安阳一前一后和那道士出了静室,闻灵玉也没有去追的心思,便和这少年道士一起,留在静室里照看李玄州。
虽然他知道自己真的要照顾,只怕会把这少年道士吓得不清,但起码能够陪在李玄州旁边,那也是好的。
静室外,安阳追上阿清,道:“道友不曾来过白云观,我可以唤上几名道童,带道友在此看看,我们白云观虽小,但立观已久,香火未断,就连素斋也是极好的。”
阿清却道:“多谢道长好意,不过我今日赶路有些疲惫,可否在此住上一日?”
安阳哪里会拒绝,点头应下,就吩咐道童带着阿清前去厢房休息了。
阿清到了厢房,环视一圈后,抬手一挥,一道水波似的纹路突然遍布整个房间,赫然是结界!
这道结界不仅隔绝了屋内的一切的动静,从外界还看不出任何迹象来,实在是精妙得很。
可此时布了结界才发现,阿清的身体似乎有些奇怪。
他周身都荡漾着水波的涟漪,面容、手指也在这波纹中不停地变幻着,仿佛整个人是用水捏出来的,而非血肉之躯的活人。
阿清盘腿坐在榻上——不,那不是坐,他是漂浮在塌上,只见阿清双眼紧闭,双手竖在胸前,一动不动。
在手重呈现出的水像当中,阿清明明动也没动,可偏偏有人双手结印的动作印在了水像之上。
在结印动作凝固的那一刹那,阿清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手势,最后阿清的手一顿,完美地与水像中的动作融合!
而此时一直沉睡不醒的李玄州,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地颠倒,视野中的一切在急速地旋转变幻,李玄州如同那海浪上漂浮的孤舟,随着巨大的海浪起起伏伏。
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李玄州抬眸四望,发现自己置身一处无边白茫茫的寂寥之地,而他的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海水。
蓝色的海面雾气腾腾,李玄州就站在海面上,眉头微蹙,这是哪里?
远处只听见破浪之声传来,有人乘浪而来,身影由远及近,直到那人在李玄州面前停下,白发随风飘动,如仙人般高洁。
直到那人唤他“明衍”,李玄州才察觉,这是他师尊云知尘。
“师尊?我怎么会在这里?”
云知尘道:“观中你的魂灯不稳,我恐生有异,特意拉你到我的无垢之空来,明衍,发生什么事了?”
李玄州垂眸,将遇到的红白双煞一事都说了出来。
“弟子不才,用了那张符篆才得以脱身,只是没想到反噬如此强烈,让师尊担忧,竟为弟子招出无垢之空。”
李玄州没有任何敷衍之意,他身为云知尘的弟子,自然知道无垢之空乃是云知尘独创强大的空间一术,寻常从不施展。
再者,云知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他每月得在观中闭关十日,可以说是失去了下山的自由,从李玄州有记忆起,云知尘已是少年白头,宽大的道袍穿在他的身上,身形如少年单薄削瘦。
云知尘依旧是那副出尘的模样,为了这个唯一的弟子,施展无垢之空给身体带来的消耗,他仿佛全然不在乎,淡淡问道:“你既受了符篆的反噬,又如何能到白云观来?”
第34章
云知尘虽是三星观掌教, 但一直以来,云知尘对几乎没有对尘世间任何的迷恋,他不在乎三星观掌教的身份, 也不在乎观中的香火,更不在乎施展无垢之空带来的后果,他对一切都不在意, 不好奇,不关心。
如果说李玄州还有世俗间的喜怒哀乐,云知尘几乎灭绝了这一天生的情绪波动。
他高高在上,即便李玄州是他唯一的弟子, 待他如同观中其他弟子,甚至是来上香的善信无甚区别, 两人之间的师徒情分,也仅仅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也造就了李玄州这副淡漠的性子。
可眼下的云知尘不同,他好奇李玄州身上发生的一切, 从上次水镜中,便不止一次的询问关于残魂的事,可以说归根结底都是由李玄州奉命下山寻找残魂那一刻起。
这也是李玄州上山以来, 云知尘交给他唯一的一件事, 也可以看做是云知尘唯一想做的事。
而李玄州也同样产生了疑问。
云知尘究竟为什么对这些残魂如此在意?
但李玄州无论怎么想,也是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那就是现在对云知尘说出关于闻灵玉的事, 为时尚早。
李玄州沉吟一番, 才道:“弟子在和红白双煞打斗之时, 早已打算要来白云观, 事毕观中的其他道友瞧见我独自昏倒在门外,才让我在此疗伤。”
云知尘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丝毫看不出他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再度问道:“残魂的事如何了?”
李玄州早已做好云知尘要询问残魂的事,沉声答道:“弟子找到了残魂……”
不等李玄州说完,云知尘冷冷打断他:“既已找到,为何你的珠串毫无反应?”
李玄州动作一顿,再度扬声答道:“珠串一事,是因为途生变故,但弟子所言非虚,待残魂收全那日,弟子定会回到三星观同师尊将一切说明!”
云知尘冷声问道:“你这是不打算同我说了?”
李玄州垂下头,用固执地沉默回答了云知尘的问题。
这是铁了心不肯说了。
云知尘心中暗附,面上依旧冷淡如常:“既然这样,那我便等你回到观中,与我一一说清。”
话已说到此处,云知尘不再多言,只见他突然朝李玄州当胸一掌拍下!
李玄州身子重重一跌,整个人失重般地跌进了海里,海水四面八方地涌进了他的鼻腔,剥夺了他的呼吸,李玄州猛地一声咳嗽,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身下是木质的床榻,身上盖着的是棉质的被褥,这种种都说明李玄州不是在海里,而是在床上。
云知尘通过这种方式将他送离了无垢之空。
李玄州尚未分清今夕何夕,就听见旁人惊喜的声音响起:“李玄州,你醒了?”
李玄州扭头一看,不是闻灵玉还是谁?再看这房内的装饰,赫然是道观的静室。
李玄州:“这是……”
“明衍师兄醒了!”
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李玄州循声望去,是一个端着茶水的少年道士,下一秒,就看见少年道士风风火火的背影,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李玄州的耳朵里。
“我要把这事告诉安阳师兄!”
李玄州不禁问道:“我睡了很久?”
闻灵玉很认真地纠正他:“你不是睡,是昏迷。”
这几日闻灵玉一直都在担心李玄州何时醒来,可眼下李玄州醒来了,闻灵玉也说不出什么关心肉麻的话,反而把李玄州昏迷之后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包括那枚安魂滋养丸。
李玄州听完,蹙眉问道:“阴阳乾坤镜现在不在观中?”
闻灵玉点头:“对啊……”
刚应完,闻灵玉登时横眉问道:“阴阳乾坤镜不是重点,你难道没听我说,你因为用了那个符篆,伤到了魂魄吗!”
李玄州:“听到了。”
“听到了你还这么不在意?”
尽管知道李玄州一向就是这般,小伤大伤都没放在心上,闻灵玉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只是比起我自己,我有更在意的事罢了。”
“难道那阴阳八卦镜比你自己还重要?”
李玄州不语,对上闻灵玉的视线,低低地应了一声。
至于到底具体到哪件比自己还重要的事,闻灵玉竟乖觉地没有再问,反而莫名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对上李玄州的眼。
此时安阳匆匆而来,李玄州刚醒,他身为白云观掌事之人,自然得来看望一二,趁着安阳与李玄州说话的时机,闻灵玉借机离开了静室,不去回头看李玄州落在他身上灼灼的视线。
白云观观小而精致,闻灵玉在此待了几日,倒是觉得此地有着浓郁的道家氛围,让他很是喜欢。
可今日他这一出来,不知为何,心头突然躁动不已,好像想狂跳着出来,奔向某地而去。
闻灵玉不自觉地往一处走去,越往前走,那股吸引着他的力量就愈加明显厉害,前方突然走来了两个道童,两人在轻声交谈着。
“前日来的道士,一直都呆在静室中不曾出来。”
“可不是嘛,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有喝过,若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这是我们白云观的待客之道。”
“去和安阳师兄说说,我这几日找他几回了,一直都闭门不出。”
“好。”
两个道童说定,便一前一后地同闻灵玉擦肩而过。
闻灵玉看向前方房门紧闭的静室,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找到了那个吸引他的地方,就是眼前的这间房,就在房间里面。
可房子里到底除了那个衣衫破旧的道士,到底还有什么,会如此吸引着他?
那道士赠药之时闻灵玉也曾见过,为何当初不见异样,今日却如此不同?
这些疑问在闻灵玉心头不过浮出一瞬,马上被那来势汹汹地吸引给冲得渣也不剩。
闻灵玉抬起脚,情不自禁地往眼前那间充满神秘与诱惑的静室走去。
静室里,阿清盘腿坐在榻上,屋内的水纹结界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这涟漪开始极小,后来如同遭遇狂风大浪般,迅猛急速,阿清的身形在这层涟漪下,几乎扭曲得不像样子。
阿清猛然睁开了眼,他那双苍老历经桑田的眼,此刻竟显出年轻的狂热和欣喜,整个人是一种蓄谋已久的期待,因为太过执着,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可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眼神亮得逼人,不同于面对安阳时的僵硬,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真正的笑容,可正是因为发自内心,看着,竟让人生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在等,只要对方踏入这屋子一步……
一只手突然覆上了闻灵玉的肩头,止住了他前进的步伐,静室中的水纹如同遭遇了大山一般,层层叠叠的涟漪交融在了一起,缓缓地散开。
闻灵玉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正是李玄州。
被李玄州一打断,闻灵玉似乎找了些难得的清明,他眨眨眼,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闻灵玉回头之时,眼中的一片茫然,这让李玄州不禁蹙眉:“你在这做什么?”
闻灵玉指了指那间静室,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提及方才的事,他有心想说,可话到嘴边,那些要说的字眼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看出闻灵玉神色间的无措为难,李玄州抬眸看向前方那间静室,问:“可是那里有什么?”
静室里有什么?
闻灵玉想了想,似乎忘记方才的种种,正色答道:“赠你药的那位道士,便是住在这里。”
李玄州眉头皱得更紧:“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静室中,水纹结界的涟漪已彻底消失,变成了平静无波的水面。
阿清脸上的笑容消失,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对方已经失去了联系,任他如何催动结界,都如同是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阿清用此法已经断断续续寻到了数片残破的魄,可方才他感受到的,却是三魂中的命魂。
可现下命魂不知为何竟能避开结界,阿清双眼通红,他苦苦追寻十几年,眼下好不容易第一次遇到命魂,竟从他手上溜走,这让他如何能冷静下来?
此时闻灵玉已彻底忘记自己是被吸引着来到此处,他只记得匆忙离开时李玄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闻灵玉抿了抿唇,局促道:“只是出来走走罢了。”
可李玄州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又回头看向那间紧闭的静室,问闻灵玉:“你刚才是不是想去那?”
闻灵玉只摇头:“没有,我随便走走。”
李玄州“嗯”了一声,点头道:“那我便去看看。”
闻灵玉分明说的随便走走,可李玄州的回话却有些答不对题,也不知他从中发现了什么端倪,说完,抬脚便往那间静室走去。
李玄州在静室门口站定,回眸又看了闻灵玉一眼。
见闻灵玉乖觉地站在原地等他,李玄州垂眸沉思了一会,抬起手,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三星观李玄州,特来一见阿清道友。”
第35章
静室内久久没有响动传来, 李玄州摩挲着指尖,再度抬手敲了三下门。
回应李玄州的,同样是无人的寂静。
李玄州不再犹豫, 推门而入。
眼前是一间空荡荡的静室,丝毫看不出有人居住过的迹象。
闻灵玉见此情况,也不由得说道:“怎么会这样, 我方才来的时候,还遇上了两个从这离开道童,听他们的交谈,那时这屋子里的还是有人的。”
李玄州不语, 抬脚走进静室,眼神细细地扫过这里的每一处, 这间静室的布置和他那间相差无几,同样是质朴简单, 房内的瓷瓶同样有着一束小白花。
叶片嫩绿如新,仿佛被雨水冲刷过一般, 透着一股干净的水色。
李玄州伸手在叶片上轻轻一点,一滴水珠顺着叶尖滑落。
这间静室干燥整洁,叶子上的水珠又是从何而来?阿清为何又要突然离开?
李玄州来找阿清并非是因为闻灵玉之故, 得知是阿清赠药后, 他可算得上是李玄州的恩人。
他与阿清不过是陌生人罢了,可从安阳的口中听说,阿清说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才赠药相助。
李玄州记忆力俱佳, 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名叫阿清的道士, 此次之行乃是他第一次下山, 三星观中更没有见过阿清, 阿清说过的一面之缘,又是从何而来?
况且安魂滋养丸如此珍贵难得,李玄州身为云知尘的弟子,都不曾有过此物,阿清一个山野道士,竟有如此珍贵之物,且这般轻易就赠与了自己,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背负着这么大一个恩情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李玄州揉了揉眉心,他一向是个不喜欢欠恩的人,尤其是这么大的救命之恩。
闻灵玉已然明白了李玄州此刻的心情,当初莫如楚一事时,偶遇的小贩与他说了几句话,李玄州都要把那份情还回去,如今面对不知去向,且赠他安魂滋养丸的阿清,李玄州定不能白白受此大情。
可现在阿清人却凭空不见了踪影,闻灵玉问道:“你要去找他吗?”
李玄州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玄州说的是事实,眼下即便李玄州想寻人,他无阿清的任何贴身之物,即便想通过罗盘找人,也是行不通的。
但此时找不到,不代表李玄州以后见不到阿清。
只因他与阿清已经有这等救命之恩的缘分在,虽然不知道那一天要多久,但总有一日,李玄州一定能见到阿清。
想到这一层,李玄州便又道:“我们来白云观本就是为了阴阳乾坤镜,眼下还是这件最为重要。”
“可阴阳乾坤镜不是被观中弟子拿到山下降妖除魔了吗?”
“我也听安阳说了此事,”李玄州道:“但根据安阳说,山下不过是不安的游魂作祟,由此宝物,又怎可拖拉至数十天还不曾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玄州眼神幽深,薄唇吐出四字:“下山,寻人。”
李玄州动作很快,安阳本已知道他的来意,加上他对于观中弟子迟迟未归一事也隐隐有些不安,又听说李玄州要下山去寻阴阳乾坤镜,当即便告诉李玄州弟子下山所去的人家,简单的说过几句后,李玄州便带着闻灵玉下了山。
本来以闻灵玉目前的状况,实在是再不能出任何意外,但闻灵玉说什么都不肯一个人呆在白云观,李玄州也没拗不过他,又想着只是去寻人,应当无甚大碍,便无奈答应了。
李玄州上山时昏迷不醒,是被闻灵玉带上山的,如今下山时,才发现山路陡峭难行,地面的石子因为长期被露水打湿,而十分滑腻。
而且还有一条数百台阶组成的长梯,台阶又陡又高,走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寻常人便会觉得足下疼痛酸软,难以前行。
闻灵玉虽是魂魄,但李玄州是凡人,闻灵玉带着他,是实打实地感受李玄州的重量,李玄州不禁看向闻灵玉,也不知他是如何带着自己走过这长梯和山路的。
闻灵玉被李玄州看得不知所措起来,狐疑道:“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看起来闻灵玉是不打算提起他是如何带着李玄州上山这件事了,李玄州敛眸,再抬起眼时,眼神幽沉:“这山路如此难行,也难为你带我上山了。”
闻灵玉还是头一次听李玄州说出这种心疼人的话来,而且他并未主动和李玄州提及,没想到李玄州心细如此。
虽然山路难行,但他当初带李玄州上山时,他并未觉得多难多苦,因为闻灵玉一点也不敢让自己慢上一步,也生不出因为山路难行而退却的心思。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带着李玄州上山,来到白云观,找人治好他。
现下听李玄州这般说,那些“山路难行”的念头后知后觉地才冒了出来,闻灵玉瞪了李玄州一眼,像是要把上回带他上山吃的苦通通都给丢出来。
“对啊,我背着你,都快被你压死了。”
“这石子太滑,我好几次险些崴了,差点把你给飞了出去。”
“要不是我死死地扣着手,说不定你还真摔出了一身青青紫紫。”
说着闻灵玉撩起衣袖给李玄州看:“你看,我明明是个魂魄,这手腕上都被自己给勒出印来了。”
李玄州垂眸看去,果然在闻灵玉透明的手腕上,看到两条隐隐透着红的一圈痕迹。
这红也是带点透明的,只是在那手腕上,显得格外打眼。
就好像这人的皮肤极白一样,轻轻一捏,便能留下红痕来。
李玄州移开视线,下意识道:“你若是不喜欢,等会到了镇子上,我替你把这些痕迹消掉。”
闻灵玉马上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李玄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莫名,眼神微沉,只低低应了一声,并未再说其他。
李玄州二人要去的是山脚旁的小镇,小镇同样以白云二字命名,为白云镇。
来时安阳已同李玄州说清缘由,白云镇上有户姓傅的人家,半月前正是傅家的家主傅照笙亲自上白云观,说自己家中不太平,求观中的道士下山帮他做法一番。
安阳从傅照笙的话中听出,他家是有游魂作祟,游魂飘忽不定,又极为凶残,阴阳乾坤镜最为适用,便派了两名弟子带着阴阳乾坤镜下山去了。
李玄州此番只要去傅家找到那两名下山的弟子即可,至于阴阳乾坤镜,安阳早已答应要借李玄州一用,待李玄州用完,送回白云观即可。
两人到白云镇的时候已是入夜,李玄州并未直接去傅家,而是带着闻灵玉去了客栈。
无他,李玄州先前答应了闻灵玉,要替他消除手臂上的痕迹。
李玄州进了客房后,再次在脑海中确定了一番如何消除阴魂魂体上的痕迹后,不动声色地脱鞋上塌,而后解下床幔的团绳,其中一边的床幔落了下来,遮住了半边床榻。
李玄州手搭着另一边床幔,看向闻灵玉:“上来。”
闻灵玉:“?”
“做什么?”
李玄州指了指闻灵玉的手腕:“给你消除痕迹。”
可为什么是这种要去床上的架势?
闻灵玉自然不是怀疑李玄州的人品,只是觉得这个方法,有那么一丝不正经。
见闻灵玉不动,李玄州又对他撇头示意,一脸正派,让闻灵玉方才生出的一点暧昧心思瞬间荡然无存。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闻灵玉甩甩头,摆出一副和李玄州相差无几的正直之色,临危不乱地脱鞋上塌,眼也不眨地和李玄州对视。
李玄州手指一松,床幔从他指尖滑落,遮住了床上风光。
李玄州双腿盘坐,目光直视闻灵玉:“我这一路上仔细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出该如何消除魂魄上的痕迹。”
闻灵玉:“?”
可是这副认真又较劲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有办法的样子啊!
果不其然,又听李玄州说道:“但我有一种猜测,可以一试。”
李玄州夹住一张符篆,道:“这张符篆可以助你凝成实体一刻钟,我这里还有盒上好祛瘀的药膏,以你人形之时,擦上此药,痕迹就定能祛除。”
“而且当初那狐妖打了你鞭子,想必身上也留了下印子,可以一并消除。”
青离当初那顿鞭子可是抽得闻灵玉一阵生疼,闻灵玉一把撩起衣袖,在手腕那一圈细细的红痕上,果然看到了两条交错的鞭痕。
这还只是手臂上的,当时闻灵玉疼得在地上翻滚,只怕背上也落下了不少。
还不等闻灵玉说什么,李玄州已经皱起了眉头:“当初那顿鞭子真是便宜他了。”
闻灵玉还不知道李玄州有如此记仇的时候,这样李玄州似乎不再是那本高高在上难以靠近的小道士了,闻灵玉抿唇一笑,道:“那就拜托你,帮我上药了。”
一头青丝拨至枕前,闻灵玉歪着头枕在手臂上,衣裳松松垮垮地褪至腰侧,露出了大片白皙光滑的背脊。
皮肤白如凝脂,像是这世上最名贵的美玉一般无暇,可偏偏有数条交错的鞭痕狠狠地破坏了这美感,显出一股被凌虐的异样来。
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李玄州眼神为之一暗,指尖挑起一抹药膏,在那红色的鞭痕上轻轻擦拭而过。
刚一触碰,李玄州只觉得指下的身躯顿时一紧,李玄州哑声问道:“弄疼你了?”
闻灵玉把头埋在臂弯里,连连摇头,闷声道:“没……没有。”
李玄州这才继续手下的动作:“疼了就说,我会动作轻一点。”
闻灵玉当然知道李玄州的动作很轻,因为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可就是因为太轻了,让闻灵玉生出一种这是在抚摸他一般,他能感觉李玄州带着薄茧的指尖在他的背脊处滑过,轻柔又留恋。
若是这样,闻灵玉其实大可告诉李玄州自己的感受,可偏偏闻灵玉说不出口。
被李玄州触碰过的地方,好像被那小蚂蚁叮过一般,又麻又酥,这小蚂蚁穿过他的皮肉,他的骨头,直接在他的心上叮了一口,连带着闻灵玉的心也变得酥麻了起来。
他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出声,不过是上个药罢了,闻灵玉也不明白自己就变得这般敏/感,他绷紧了背部,一刻也没有办法松懈,否则,他会在李玄州的指下,溃不成军。
闻灵玉把脸埋在臂弯里,他整张热得吓人,一直顺着红到了耳朵,仿佛随时能把他热晕过去。
这一刻钟对于闻灵玉来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久,终于等到李玄州移开了手指,声音略带沙哑道:“可以了。”
闻灵玉骤然放松下来,整个人软软地趴在了床上,一动也想动了。
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一晚,闻灵玉半眯着眸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让小道士帮他上药实在是太折寿了,以后这样的苦差事,他再也不要了。
闻灵玉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口中还在嘀咕着什么,李玄州俯身凑过去,低声问道:“什么?”
“不要小道士……上药了……”
李玄州慢慢直起身子,看着闻灵玉沉睡的面容,眼神中,是难以道尽的深意。
第36章
闻灵玉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 鼻尖便嗅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香味并非是胭脂水粉的香,而是一种闻灵玉从没闻过,但对他又格外吸引的味道。
闻灵玉朦朦胧胧睁开眼睛, 恍然间想到,这味道他昨日刚进镇子的时候也闻到过,只是当时被上药的事给占了心神, 如今再一轻嗅,竟觉得这味道好闻得紧。
还不等闻灵玉想出这是个什么味道来,就听到一道冷清的声音响起。
“醒了?”
闻灵玉扭头一看,李玄州正在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 他身形颀长,淡蓝色的腰带在他指缝穿过, 明明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可由李玄州做出来, 也是十分地赏心悦目。
然后闻灵玉就一路看着李玄州系好腰带,利落地将桃木剑别在身后, 李玄州再一抬头,闻灵玉便对上了李玄州那双浅褐色的眸子。
连个人视线短暂的接触片刻,李玄州对闻灵玉使了个颜色。
闻灵玉偏头, 回以一个问号, 表示自己看不懂。
李玄州无奈地叹口气:“该起了。”
闻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