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啊……只是普通的村落而已。”
“父母呢?”
少年摇摇头:
“我算到啦,我与父母缘浅,若是一直住在他们身边,是害了他们。”
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一点悲伤,而是纯粹的正向的力量:
“所以我就和他们告别,然后出去闯荡。”
少年出云,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生鬼才。
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在七岁时经天地感化卜算出了自己的命盘,认定自己未来生活的方向,以及长久待在父母身边会给父母带来灾厄这件事。于是他在八岁时挥别父母,独自一人踏上了进京的旅途。
平安时代的少年十二岁就可以成婚,十岁下地工作也是正常的。出云八岁时已经比寻常男孩十岁还要高,虽然这个年纪实在太小,但放在这个时代又并不算很不寻常。
若只是超绝的阴阳师天赋也就罢了,然而万年难得一见这句话,是他的老师,那位大名鼎鼎的安倍晴明说的。
八岁孩童走在乱世,自然不可能太过太平。出云与平安京的距离实在太远,这一路上劫匪强盗,咒灵妖魔,想要完完整整的走到平安京堪比登天。出云没有学习过阴阳术,再次被咒灵袭击后,他一怒之下血脉爆发,吃下了人生中第一个咒灵玉。
“真的好难吃。”他说:“不过为了活下去,也没有办法。”
徒步从遥远的城市,一点点收服咒灵,吃下咒灵玉,让咒灵为他代步,一路上还会帮助沿路的村民,救助妇女孩童,实际上,当‘咒灵操术’的名头响彻平安京时,他才刚刚11岁。
此时的平安京内部,咒术师和阴阳师正处于甜蜜期,很多阴阳师家族出现了咒术师血脉,咒术师并非不能使用阴阳术,只是不能达到很高的层次而已。这些咒术师同样供职阴阳寮,相比那些纯种阴阳师,他们更像是某种便捷打手。
但能以此为官,怎么能不说是好事一件?
少年咒术操使的名头传到了平安京,一群人吵吵嚷嚷,争夺出云的归属权,最终安倍晴明夜观天象,突然发现自己和那个少年有一段因缘,于是安倍派式神去寻找小咒术师出云。
此时安倍晴明已有六七十岁,是个老人了,他老人家说要找,谁还敢说不?于是大家都平息下来,等着那天赋卓绝的少年咒术师在平安京露面。
然而,真的找到了,安倍晴明才意识到,出云不是咒术师。
他拥有非常极端的天赋,让他在可以使用甚至自由创造阴阳术的同时,也能付出一定的代价来掌控咒灵。
被找到时,出云马上就要进京了,被几只式神裹挟着去了安倍的宅邸,大阴阳师是一个很仁善的人,特意让他沐浴后,吃饱饭再与他见面。
“你看起来没有听说中那样高。”大阴阳师笑眯眯说。
流浪的日子不好受,出云刚刚离开家的时候营养还很好,现在却因为营养不良而瘦的出奇了。
“我会慢慢长高的!”出云有些窘迫。
“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于是出云就将自己算出来的东西又说了一遍。
大阴阳师也跟着起了一次占,最终,幽幽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逃不了这劫难。”
出云的天赋是注定的,但正是因为这极端的天赋,也注定了他必定是为了什么事而来,是天将降大任。
为了某个命运的进程,出云的未来,不会太平。
天妒英才。
大阴阳师一时思绪万千,转念一想。
他还得活十四年。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他面色一苦,愁上加愁的问:
“那,你可愿意我成为你的老师?”
“诶?”
“可惜最近日子不太好,恐怕拜师这件事不能明着办。”
“您怎么知道?”
安倍晴明的表情更苦了。
“不信你自己算嘛。”
出云真的去算了,他占卜用的是最简单的木棍,不过安倍宅哪有这种东西,安倍晴明丢给他几颗石头,出云研究了一下,也行,当场就用这别人给的石头占了一次。
这个天赋看的安倍晴明都十分震撼。
出云占完,很纳闷,又换了个日子,又很纳闷,然后又换了个日子。
如此往复好几次,他茫然抬头。
“未来二十年,没有一日是吉日?”
安倍晴明摊手:
“你看,我说的嘛!我猜就是!”
两人无语对视片刻,各自暗骂了一声命运。
出云十二岁,成为了不能明着说,但大家心里都有数的安倍晴明的关门弟子。
安倍宅很大,他就住在偏院里,隔几日会有人给他上课,有时候是安倍老师,有时候是安倍老师的式神。
“违背身体意愿的事不要做了。”
因为老师的劝告,他没再试着吞服咒灵玉。
但他在阴阳术上的天赋实在离谱,掌握他人无法掌控的术式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甚至年纪轻轻就已经能自创符咒口诀,而且还真都能用。
式神们能教他的越来越少了,只能教他体术,出云不得不每周去见一次安倍晴明,两个人私下一对一教学。
能跟得上出云的进度的,只有大阴阳师。
平安京的日常很忙碌,这个世道,咒灵横行,平安京贵族们整日算天算地,生怕因为进门迈错了脚被天上一道雷砸死,每个人都小心的很,很久之后,咒灵操使的名头也就慢慢散去了。
出云十五岁,又有人说看到了一个术式为‘不死’的女孩,安倍晴明很倒霉,那天一时兴起晒月亮,一眼就看见这个人和他也有点因果。
他真的累了,但没办法,只能伸出手去,重复之前的步骤。
式神在平安京内搜寻,找到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吃过喝过的不死术士,将那女孩请回去,问女孩要不要吃东西洗澡,女孩不闻不问,就面无表情的坐着。
也是,她似乎来自于西方,那边前几年燃起了大火,少女的发烧末端还有火烧的痕迹,如果她来自于那片滔天大火之中,忍耐着家人死去之苦,品尝着火焰舔舐肌肤之痛,又一路随波逐流摸爬滚打的跑过来,如此折磨,若非她是不死,恐怕她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安倍晴明不打算见她,把人带回来,他与女孩的因果就断了大半,他还没来得及让因果的对象出云去找女孩,就听说出云自己去找了。
命运啊命运,他娘的命运。
气极,安倍晴明挥挥手,不去管了,随出云的便。
于是,在命运的滚动下,十五岁的少年出云将女孩安置在自己院落的偏房,请人帮女孩梳洗,等穿上整洁的衣服后,侍从把女孩带到出云旁边时,出云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他自己雕刻了一个可以旋转的棋盘,不死术士一眼就看见那棋盘转啊转的,黑发少年落子落的飞快,她离少年还有很远的距离,少年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了。
“站着干什么?过来呀?”
于是侍从将女孩带过去,不死术士有些茫然。
“你会说话吗?”出云问。
“……会的。”
“你有名字吗?”出云问。
不死术士摇了摇头。
她的父母兄弟都死于那一场大火,在那之前,在她家中,家人并没有给她一个名字。
“我给你取一个名字。怎么样?”
出云说着说着,随手拈起三枚棋子,往空中一抛,而后扣在手中,掀开后,凑过去给不死术士看。
“你看,天也觉得我可以给你起名字,天不会骗我的。”
“……?”
不死术士没看懂,她的天赋不如出云,歪头:
“……随你?”
出云将棋子撒回罐子里,皱眉思索了一会,目光落在棋盘上,眼睛一亮。
“天元。”
他说:
“你就叫天元,纵横交错,中心天元,如何?”
天元……
名为天元的不死术士有些怔愣的看着棋盘,黑发紫眸狐狸眼的青年少年意气笑意盈盈,初春时节温度刚好,微风吹过,几篇落叶飘落眼前。
檐廊上饮酒的老人叹出一口气,想起少年时把酒言欢的友人,那些错乱纷杂的岁月,闭上过分疲惫的眼睛。
京城另一边,书写着‘五条’二字的庭院中,眼上系着布条的少年听着什么亲戚长辈的絮叨,撇了撇嘴,等别人目光看过来,又变成了冷淡沉静的样子。
“正历三年(992年),天元(10岁),出云(15岁)相遇。”
女孩空灵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我并不觉得这有记住的必要,但千年太长太长……他说,如果不去记住的话,会被忘记的。”
“……我不想忘记他。”
“所以,这就是……我们曾经的故事。”
书本翻页,下一场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