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的那个朋友的家里一直在催他结婚,他直接从族兄那里过继了一个男孩,他也才17岁,儿子6岁,过几年他儿子都要结婚了,他可能还是不会结……他也确实对这个不感兴趣。”
两个人坐在这一程的牛车上,少年一边咬着布条重新扎头发一遍含含糊糊的笑,虽然千间幕始终没有说话,但他依旧毫不气馁的和他聊天。
非常执着,且极有耐心。
“几年前他对一个人笑了一下,人家说他看上了对方的妹妹,后来那个人的妹妹可算出嫁了,没过多久,大家又开始说他其实看上的是人家的母亲,他家里甚至要帮他牵线搭桥,差点就出事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稔的亲切与调侃,光是听着,就能感觉出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这几年他越来越冷淡,可惜了那张神赐的脸,如果你能和他见面,我就让你看看他笑起来的模样。”
他大概生活在一个阶层交融的位置,既能看到浮夸富有的达官贵人,又看得到辛苦生活的底层人民。于是言语中不仅讲述大人们的浮夸趣事,也会详细的讲平民的生活,谈天谈地,博学而宽容。
只是偶尔,他会突然沉默,仿佛身处于一种茫然且庞大的思绪中,千间幕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下一句话,回头去看,他睡着了。
他很疲惫。
晚上趁着停车时四处奔走筹备材料,白天安安静静的雕刻画符,很少见他安安静静的休息,仿佛有什么在催着他往前走,他的身上,经常逸散着一种焦虑。
有时候,千间幕也会被这种焦虑感染,他有一种自己只是短暂存在于这里的紧迫感,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去。
然而很快,恍惚之后,那些感觉又会彻底消失。
他只当自己是被少年的情绪给感染了。
这份焦虑很快就被少年转化为了动力,之后又是很多次日升日落,少年仍然不放弃和他聊天,不期待他有什么回应,仿佛像是面对死物一样单方面的倾诉
又好像……在发泄某种不安。
为什么会这么想?千间幕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然无法产生连贯的思绪,甚至连思考也很艰涩。
走过山川与湖泊,换过几辆牛车,停停走走之中,在少年的刻意改变下,两人的方向微妙的发生了偏移,不再直指平安京,而是绕了远路,去了更远的一个方向。
然后某日,少年说:“我们到了。”
背包里是精心雕刻的木偶,还有从民家换购的金玉。口袋中的破布裹着红色的石头,手上拎着刚刚在森林中猎取的猎物。
他仿佛做下了某个决定,有一种微妙的决绝。
掐诀,断定方位,画出阵法,将准备好的材料一个个摆好,用树枝勾勒出连线,而后手指轻轻在空中挥动。
术法既成,一道金光腾然而起,直插云霄,猛地贯到了苍穹之上。
下一瞬,少年吐出一口血。
于是金光骤然烟消云散。
地面摆放的那些个物件,无论是木雕,金玉还是石块血肉,在他吐出血液的那一瞬间,一个个霎时间崩坏腐烂。地面上巨大的图形被古怪的扭曲,本来还算正义的图案,转瞬间就多了些扭曲的意味。
少年有点站不稳,摇摇晃晃向后走了两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地变化,岁月更迭,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他咳嗽了几声,抹了一把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流了两行血泪,血液被抹开,他用袖口反复擦着眼睛,直到视线重新分明。
不过,就算如此,千间幕却察觉到他的眼神聚焦的很艰难,因为少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没有找到他的方位。
“我应该找到了送你回去的办法,但之前的实验,都没有成功……若是因果命运,我想,现在就是成功的时候了。”
少年苦笑了一下,有些腿脚发软,索性直接坐在地上。
“你我都有必须要完成的事,灵体脱离身体太久,会伤害根本……我可没想过会因此知道那么多事……”
“……”千间幕静静走过去,然而一言不发。
实际上,之前几天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刚刚,变得格外清晰。
「告 修复即将成功,并行进行时间回溯蓄能……」
那黑发的少年也习惯了他的木然,两指合并,点在千间幕的眉心。
“可能会有点痛,也可能对记忆产生一定的影响,但一切都会慢慢恢复,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创的术法,恰好就在遇到你的前几天产生了灵感,如今想来,这大概是命运。”
他的声音停顿一瞬,最终笑了一下。
“啊呀……这命运,又将会走向何处呢?”
千间幕没有看清施展术法的手势,他忽然产生了某种冲动,直直看向少年的脸,他竭力想要看清少年的面孔,却始终无计可施。
怎么办?他还有什么办法?
他应该还有底牌没有使用。
紧迫之中,他张张口:
“——,——。”
下一瞬,术法实行,他猛地一僵,身体逐渐开始透明,思考被暂停,有些东西在不断涌出,另一些却在被消耗。
停止思考时的记忆被一点点擦去,最后被擦去的,是那清晰的黑发少年的熟悉的脸,狭长的紫色眼瞳,以及淡淡的一抹无奈的笑。
“我们会再见的。”
「告 修复完成,系统升级完成,时间溯回蓄能开始。」
记忆清空粉碎,仿佛行走在某种夹缝之中,短暂的窒息后,下一刻,他猛然清醒。
发生了什么。
天元向他和五条悟发起了攻击,这次攻击完全是以杀死他为最终目的实行的,天元知道他的来意。
或者,世界在此世的造物,就是天元。
因为天元的攻击,他似乎失去了意识,而现在……
手指微微抽动着,千间幕抬起手臂,四肢已经修复完成。
他沉默了一会,在一种不详的压抑中,缓缓侧过头,看向医务室外的天空。
是黑天吗?
不是……
是白天,但是,漫天都是咒力。
仿佛滴入墨水的清水,漆黑的咒力一层层晕染在云层之上,但与五条悟死后那种铺天盖地的黑还有几分差别,眼前的黑暗,是仍有些许光明的黑暗。
于是,最大的光团向他走来。
白发的青年脚步匆匆,他似乎刚刚在探望隔壁生病的学生,此时,他径直走到千间幕的病床前。
“小千间,天元失控了哦?……你在看什么。”
千间幕仍然怔怔的看着窗外,庞大的思绪冲击的他头阵阵发痛。
天元失控停止结界术,但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这般庞大的黑暗之景?
是了,结界术。
结界术的施行能力,最好是灵力,灵力最有效果。
若天元的结界术使用的是灵力,那么,她是否也延缓了暗化的进度?
天元是咒术师,她的灵力从哪里来,她为什么能使用灵力?
她无法产生灵力,灵力随着她的使用而减少……若灵力虚弱,咒力就会占据上风……所以……
千间幕瞳孔微缩。
原来如此。
所以,天元才需要星浆体。
五百年前,护送星浆体的是六眼。
五百年后,护送星浆体的仍然是六眼,
六眼体内有灵力,星浆体暂时看做未知项,而天元需要灵力。
六眼,星浆体,天元。
灵力容器,传输管道,不死天元。
他们是世界精心设置的,防止世界暗化的最后一道灵力防线。
同化,或许本质上是一次命运中必要的灵力传输。
五条悟必须要把星浆体送给天元,完成体内灵力的转移。
只要五条悟亲手将星浆体送去同化,天元就会重新补充大量灵力,重新成为这世界代表灵力的部分,维护住最后的平衡。
而后,天元将与身体内的术式再次达成平衡,遏制住咒灵化的趋势。
同时,她的不死与薨星宫,就会成为这世界灵力的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希望。
她不会死,世界就不会死。
一位六眼,一次同化,一轮循环,五百年。
五百年后,下一个六眼诞生,下一次同化,下一次循环。
命运环环相扣,然而最终却终究功亏一篑。
没有听见五条悟的声音,千间幕缓缓捂住了额头。
这是世界意识双方的一次博弈,如果将六眼天元视作灵力防线,那么咒力方是如何进攻的?
……
夏油杰,伏黑甚尔,羂索。
你来我往,连棋子都相互对应。
千间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低下头,用手遮住半张脸。
五条悟是咒术界,天生的神子,永恒的最强。
夏油杰是阴阳师中,万年一见的强大天赋所有者。
两人一暗一明,遥遥相对,却在彼此的交换博弈中,彼此调换了方位。
如果没有夏油杰,五条悟不会去阻碍星浆体同化,他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以五条悟的性格,只要没人干扰他,他绝对会走向命运的既定轨道。
咒术五条悟在维护灵力,阴阳术夏油杰却在维护咒力。
……如此荒谬的,阴差阳错的命运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