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背后无人机的嗡鸣中,脑子里仿佛很多人七嘴八舌的嘀咕,那一瞬想到了很多话,点燃新的烟,仰头看向昏沉沉的天幕,似乎世界很吵,又安静的可怕。
真是场安静的盛大。
……
我的通缉,始于那场过分疯狂的大爆炸,十三处政府机关的同步崩溃,给我换来了一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强度通缉。
忘记捏碎手机的时候在想什么,记得那时的自己很轻松,空荡荡的,就算当场死掉也没关系。可我还不能死,那种轻松就变成了痛苦,绕过矮树和矮树上的火,踩过地面上属于自己的新鲜的血,在黑与白的无尽空白中,我看到有几个少年正为我指路。
是啊是啊,你们跑了,跑的可真快,现在该我了吧。
……
不过这场迟到十年的逃亡,其实没有想象中有趣。
我有偷偷一个人抱怨过,可惜后来我习惯了沉默。
精疲力竭的在不确定中前行,久而久之除了尽量活着,找个机会正确的死去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再去回想,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记得胸膛内那无法让人呼吸的阵痛。
就连最开始寻找人生意义的初衷,最后也扭曲的不成样子,乱七八糟的活下去,但连痛觉都变得无比寡淡。
大概当初跑的方向跑错了,一不小心丢失了前路。可我要怎么追过十年光阴,追过历史的凹痕,调转方向和那群孩子一同起跑呢?
「你明明没有错,为什么,为什么不向他们复仇?」他抓紧我的手腕,我甚至能从他过分紧绷的血肉中,感受到彼此血液的共鸣。
他又把我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杀死他父亲的我在他心里,始终是个好人吗?
「我没什么能做的了,一切都完了。」我轻轻拨开他的手,望向他的双目,看着他紧绷的身体,仿佛要马上逃跑或发起攻击。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看向窗外的火光。
可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看,这个国家完蛋了。」
当意识到我的话都是真的的那一刻,他突然颤抖起来,我看到过他无数次崩溃的瞬间,却在这一次察觉到了他的恐惧,那恐惧紧迫的令人窒息,我甚至听到他喉咙中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低鸣。
他如此紧绷,甚至牙齿都摩擦出了可怖的声响,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在为我的未来恐惧。
失去了过去,而无法寻找到未来,在这个世界上成为无法理解的存在,那种噬骨的空虚和安静,他在为这件事恐惧。
「拒绝改变,延续过去,等待任何人的审判。你这不是把一切都记在自己身上了吗?你这不是完全认为自己无法被拯救了吗?」
他咬破了口腔内壁,血丝蔓延到唇角,两只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抓紧了我的手腕,目光坚定的可怕:
「我要救你。」
他说,我们做个约定。
他会为我带来新世界,反抗军会带来新的一切。他和我约定,在他死前,那些无法分辨爱恨的死去的人,那些无法定义自我存在的过去,懵懵懂懂成长后走上错路的痛苦,以及自我逼迫的麻木与残忍,我都要尽量无视。
像是一个全新的人。
真是吓人一跳,他愤怒的说了好多好多话:
「你总说你无法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可你明明一直在尝试,你想写,其实你已经在做了。
你甚至救了我,教我如何活下去。你救我根本不需要那些理由,你要如何承认,其实只是你想要这么做?」
「自你带我杀人开始,我就一直在困惑。你在做好事,却又非得做出这种样子。胆小鬼!你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做出任何好事。
其实我父亲很喜欢你,他不怪你,我也不怪你,根本没人计较你做了什么。」
他说,他父亲其实一直很喜欢我,战场是战场,战场不能留情,但私底下,他一直关注着我,就像另一个孩子。
如果我被操控的人生是罪恶,那么一切罪恶的根源,试图改变国家但又无法下定决心而导致37年间无数孩子的人生被扭曲截断,次次大战中死亡的士兵与破损的家庭这尸山血海般的罪恶,是否也要归咎于他的身上?我们都心知肚明,可我们也都身不由己。
他气着气着,又哭了:
「我想恨你,可我父亲死前一夜,让我不要怪你,他说你被这个世界逼迫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不会杀了你,可就当是为了我和他,为了补偿我,不要那么难过的活下去好不好?」
……
真吓人。
奶猫发出了狮子的叫声。
我看了他一会,其实我不太清楚我平时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是多么狼狈,才让一个孩子可怜我。
其实,我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空白与沉默,什么都没想,也不觉得高兴或者难过。
那天的手记是他写的,我没看。
等那行字褪色,我才重新翻开那页。
他写道:
「为了保护他人做出的任何事,都可以被宽恕。」
「如果你看到这,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原谅你了。」
「我允许你如普通人般忘记过去,努力生活。」
——《无意义文学》·其四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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