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了自己七天时间,去准备了这个计划。”
太宰治是这么讲述他这七天的。
——
脱离津岛家只需要七天,对太宰治来说,只需要做三件事。
交易,纵火,自焚。
太宰治在回去的第一天,带着三个理由和一个计划,去找了大哥津岛文治。
虽然他的处境不上不下,但其实,太宰治和兄弟们的关系意外的和谐。而关系最为稳固的,是长他十六岁的大哥,津岛文治。
父亲常年不在家,大哥在这个家庭中取代了父亲的地位,他最明白太宰治聪明,也能够稍微意识到太宰治的不同寻常。久而久之,他们维持了相当不错的关系。
并不是纯粹的兄弟情就足够稳固,这世界上没什么是稳固的。
除了利益。
大哥自出生起就被精心教育,二十几岁毕业后直接开始造势,为接管津岛家的政治地位而努力。他是迂腐的,忠诚的。也是最年长,最通悟的。所以在一夜之间做好计划之后,太宰治选择和他摊牌。
坐在大哥面前的那一刻,太宰治低垂着眸,勾起淡淡的微笑。
属于太宰治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计划,正式拉开帷幕。
他提出他要离开津岛家,并提出了三个理由:
其一:他不重要。
太宰治有三个哥哥,政坛与商业都已经分配给大哥二哥掌管,三哥作为副手,而他和小弟是最边缘的人。失去他,对于津岛家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损失。
其二:他不会带来麻烦,且能够照顾自己。
太宰治说出自己的假死决定,并冷静的阐述了自己的部分计划,正式撕下他平日里怪异平凡的表象,露出聪明的可怖的真实面孔。
其三:他想要离开这里。
没有补充,只是他想而已。
面对第一个和第二个理由,大哥都能皱着眉准备反驳。但当第三个理由开口后,大哥却倏然沉默下来。
无论如何,年幼弟弟的需求,都不能够不去重视。
于是天平正式端平,太宰送上了最后一鼓力。
他说,在这七天内,他将处理掉津岛家的竞争对手,保证其五年内无法在政治上与津岛家作对。
……最终,他得到了目前家中第二权利人的暗中支持。
与亲人做交易,或许其中含有七分利益三分温情,又或是五五分,三七分,不过到了如今,谁还在乎呢?
——他不在乎,他已经给出补偿了。
他只要求大哥做两件事。
首先,保证七日后父亲不在青森。
其次,准备两具尸体,一具与他类似,一具要来自于流浪汉。
兄长沉默的看着他,眼中是他不太懂的痛苦神情。但至少这一次,这一次他完全相信了太宰治的话。他将家族的利益放在一个十一岁的男孩身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如同真正的政客一般。
第二日,赏早樱,走失迷路,傍晚归家。
第三日,青森各地仓库发生自燃现象,凌晨时,太宰治偷溜离开,天亮归来。
第四日,青森开始了大面积的纵火行为,疑似纵火犯故意为之。在火灾现场,发现某议员的罪状被用油漆画在大门上。
第五日,太宰治没有出门,部分富庶人家偏远仓库发生纵火案,警署申请支援,并正式立案调查。
第六日,太宰治于浴缸冰水中试图自溺两小时,失败。当日夜发起高烧,获取家庭医生所开安眠药一份。当日并无纵火案发生。
第七日,病重,服药卧床休息。
第七日晚,青森各大望族偏远房屋燃起大火,其中,津岛修治因服用安眠药无法逃离,死于睡梦。
同日,纵火犯被发现自焚于垃圾焚化场。由其留下的遗言可知。他虽然因报仇而犯下罪果,但他其实并不想伤害一个孩子。他并不知道津岛修治服下了安眠药,几乎被害死孩子的罪恶感压垮。同时,他所写的议员黑暗故事被彻底曝光。
由此,小道消息传出,当大火燃起时,某议员正与十二岁无血缘关系的少女独处房中,为了逃难,二人离开时衣衫不整。
罪恶的一角被盖棺定论,那么剩下的无论是否杜撰,都将在市井之中被人一一证实。哪怕没有做过,哪怕全然无辜,都不再会有人彻底相信他们。
这就是人性。
太宰治用他最恐惧的东西,几乎摧毁了一处名门望族,从计划起草到实行完毕,只用了短短七天。
而被逼迫的老实人纵火犯,因误杀了一个孩子而自焚,被认定为:不尊重,但可以理解。
可被杀的那个孩子,又何其无辜呢?
于是线索闭环,一个莫须有的纵火犯,一个金蝉脱壳的孩童。两大重要人物,从计划中抽身而去,片叶不沾身。
——
“燃烧1弹和延时装备的制作,只需要厨房里的几样工具。我做了十个定时纵火装备,只用了八个就达成了目的。没有任何推动,没有任何阻碍,顺利的不可思议。……这里的人,比我想的还要无趣。”
太宰喝着感冒冲剂,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是由衷的对人性的赞叹,以及一种深切的无力与空洞。
他低声呢喃:
“真是好奇妙,好美丽的盛景。”
——
那天凌晨,大哥为太宰治送行。
两人顺着海边走了很久,终于,大哥递给他一个放着贵重物和衣服的箱子,和一叠纸张。
那是一张,由议员亲自签发的,除非议员本人许可,否则任何组织任何单位都无法调取的身份档案——一张住民票。
以及一张不记名百万日元的支票,和一张写有电话的纸条。
“一路顺风。”
大哥说。
大哥沉默着看着他,他站在青森的方向,背后是迂腐古老的城市,身穿象征荣耀的‘鹤丸’家纹羽织。
或许悲伤?或许不解?又或许对聪明的孩子却想要逃离的感慨,还夹杂着淡淡的对他的祝福与期愿?
太宰笑着转过身,迎着晨风和朝阳升起的方向离去。
他是真的得了重感冒,昨日大晚上摆弄尸体和处理自焚,带病工作,病痛加身。如今吹着海风,他又开始阵阵发烧,他觉得自己走的不慢,但平日里一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他走了三个小时,直到天亮才找到千间幕的临时住所。
一边走,他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一边哼着歌,一边将那崭新的住民票撕成碎片。
连带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一起,被撕成了难以辨别的纸屑,而后扬起手,在突如其来的强风中,将那碎片撒入大海,白纸星星点点,像坠落在海面上的星星。
他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那些多年来的自我怀疑,多年来的痛苦,被他碾碎铺平,涂满灵魂的沟沟壑壑。
人生是痛苦的,无论如何,痛苦的总量都不会改变。
他仍然痛苦,然而此刻——
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
太宰治说到一半就睡着了。他吃了药,又打了退烧针,安静的缩在被子里,像是个可爱的小熊玩偶。
千间幕暂时留在了青森,甚至留到了津岛修治的葬礼的时候。
虽然很微妙,但千间幕还是觉得应该让太宰治决定一下是否要出席自己的葬礼。毕竟虽然他死去的时候他父亲没有回来,但他的死亡对对手造成了严重的打击,是大功一件。于是津岛家给了他久违的厚葬。
一定有很多人去缅怀他,很多人为他送上鲜花,住他早日往生。
真像个冷笑话。
于是千间幕打开给太宰治的房门,门一推开,是一股浓重的碳味。
门窗紧闭着,炭炉缓慢的燃烧。显然太宰治还没弄懂烧炭自杀的真谛,没有用胶布把门窗封死。但他却聪明的做了二手准备。
于是千间幕看见棕发小熊吊在房梁上。
他沉默的抬头看了看那双安详的眼睛,缓缓地,缓缓地关上了门。
也好,葬礼就一起办了吧。
门刚关紧,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纤细的绳子被崩断,不明物坠落在地上,碰的一声,砸翻了炭盆。
于是听见‘嗷’和‘咳咳咳’和‘呕呕呕’的响声。
紧接着,远藤周作从房间走了出来。
……?
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