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是归人(三)(2 / 2)

我乘风雪 弃吴钩 2158 字 1个月前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极端崩溃与恐惧当中,胡言乱语着。

方才还对谢从隽有畏意的北羌起兵先是惊讶了一下,失笑道:“这小杂种真的被大巫医折腾疯了?”

谢从隽也不顾他们在骂些什么,从地上摸到一粒小石子,在匕身上疯狂地刻着,等刻到一半,他才忽然清醒过来,自己或许真的要疯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害人的蠢事?

他一下把匕首掷开,发疯地往自己的头上捶打着,竭力吼叫起来。

很快,那些北羌士兵就将这一切告诉了萨烈。

萨烈知晓后,把玩着神秀,怎么看也看不出那半个字有何特别。

但越是没特别,他就越疑心,嘱咐大巫医一定要审问出谢从隽刻字的用意。

谢从隽始终没说出那个字是什么。

他有时还会窃喜,因为世上有那么多人,都不知道那半个字后藏着他的宝藏。

裴昱性子害羞,古板,心肠柔软,有时看个《赤霞客》的话本都会哭;念书很勤勉,可念到不喜欢的书时也会偷偷打瞌睡,还因此被先生打过好多次手板;他喜好吹笛,也善抚琴,又习得一手漂亮的剑法,文韬武略,无不精通……

他有太多的好,谢从隽都不敢忘,一想到裴长淮还在京中平平安安的,纵然自己受再多的苦,都不算苦了。

他靠着这样的信念才能强撑着,如果不是从贺闰口中听说裴长淮战死的消息,他或许能一直强撑下去。

那日,天外飘着初雪,地牢里冷潮一片。

贺闰走后,宝颜萨烈提着刀,正打算了结他。

声嘶力竭的谢从隽终于第一次向宝颜萨烈低下头颅。

他将额头叩在地面上,以最屈辱的姿势向他下跪。

谢从隽哆嗦着说道:“饶了我,饶、饶了我。”

宝颜萨烈嗤笑道:“这也太晚了。”

谢从隽声音沙哑,“饶了我,我助你夺回走马川,你知道,我有这样的本事。”

宝颜萨烈半信半疑道:“你如果真怕死,早就说了,现在改变主意,又藏着什么鬼心思?”

半晌,谢从隽才说:“我不怕死,我有恨,我为梁国皇帝出生入死,他不肯认我入宗室,如今还舍弃了我,梁国不值得……”

宝颜萨烈疑心重,难信谢从隽的说辞,可他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高傲自大。

他自信地以为,将谢从隽揽入麾下,让梁国自己人杀自己人更好,倘若以后他敢耍什么花招,再杀也不迟。

谢从隽因此留下了一条命,他想活,就要拿出一些真正的筹码,毕竟宝颜萨烈到底还是将帅之才,轻易糊弄不得。

当时正逢北羌梁国议和之后,北羌需要向梁国上贡银两和牛羊,这些代价需要整个羌国一同承担,以致雪鹿、鹰潭等部都对宝颜屠苏勒父子心生不满。

宝颜萨烈喝骂这帮人是缩头乌龟,苍狼部出兵为大羌国争地时,这帮人不增援也不劝阻,只等着坐享其成;眼下打了败仗,却开始指责他们擅自向梁国开战了。

宝颜萨烈心中愤恨不平,与雪鹿部的士兵率先起了争端。

谢从隽索性做了一次幕后军师,助宝颜萨烈以三百兵力击退雪鹿部两千勇士,令他好好出了一口恶气,从此再没人敢置喙苍狼部战败一事。

因为宝颜萨烈没有对任何人声张谢从隽的存在,苍狼部上下都以为是宝颜萨烈神勇无敌,连父王屠苏勒都对他赞赏有加。

宝颜萨烈自知这功劳不是他的,但对这样的荣耀却十分受用,为了让自己受用得更心安理得一些,他回来特地问谢从隽:“你想要什么赏赐?”

谢从隽受刑太深,眼下伤势还很重,走路都要靠简陋的木轮椅,需再休养一段时间。

他说道:“这只是我助你成就霸业的第一步,我不需要金银财宝,只需要未来你能替我杀了梁国皇帝。”

“早晚有那一天。”宝颜萨烈道,“但本少主不相信一个只有一腔仇恨却无欲无求的人。”

谢从隽道:“那就请少主将我从前的东西还给我。”

宝颜萨烈一笑:“这个简单。”

谢从隽表面上逢迎宝颜萨烈,暗地里时时刻刻盘算着如何脱身。

但宝颜萨烈也不是傻子,好不容易得了谢从隽这么一个宝贝,若是让他跑了,自己定会身败名裂,又怎会不严加看管?

谢从隽暗中生下一计。

他拿回神秀,拿回从前裴长淮送给他那枚玉佩,又从地牢中取回赵昀留下的家书,只待休养好身体,就动身离开这里,返回大梁京都。

是夜,谢从隽趁看守的人不备,用神秀割断他们的喉咙,夺了一匹马,直往军营外冲去。

这一举无疑惊动军中上下,宝颜萨烈从梦中被惊醒,知是谢从隽跑了,这厮从头到尾都在骗人,萨烈恼羞成怒,当即派人去追。

宝颜萨烈根本不怕谢从隽能跑出北羌,且说在他军营周围,就布有数不清的岗哨,岗哨以外,还有重重关隘,谢从隽就算插翅也难逃。

北羌士兵追着谢从隽的马蹄声一路狂奔,他们在林野中一边放箭一边追逐,可他似乎在横冲直撞,有时似要逃向梁国方向,有时似在故意兜圈子。

如此过了快一个时辰,谢从隽所骑的马匹仿佛逐渐疲惫,奔跑的速度慢了很多。

宝颜萨烈终于带人追上来,却见月色清辉下,只有一匹马在悠闲吃着草,马背上用树枝支撑起一件布衣,那是他们错以为的“谢从隽”。

宝颜萨烈意识到自己被谢从隽戏耍了,暴怒道:“搜!给我搜!没了马,他跑不快,他一定还在这里!”

北羌的士兵在林野中到处搜查,却始终没有找到谢从隽的踪迹。

苍狼军营里生乱,上下戒严,因为萨烈吩咐过不准对外声张谢从隽的事,连大巫医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夜,大巫医照旧去收起晾晒在外面的药材,回来时,不知营帐里的烛火为何灭了。

正当他低头翻找火折子时,颈间蓦然一凉,一柄寒意凛然的匕首横在他面前。

黑暗中,大巫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警告他:“别动。”

大巫医还算冷静,道:“是你。”

谢从隽将匣子里的火折子吹亮,星子似的火焰映照亮他苍白的面容,也照亮他漆黑的眼睛。

原本该逃出军营的人,却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他沉声道:“我一个人不可能离开北羌,请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