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西紧说慢说,还是没拦住。陶栩动作火速地打开了两间工作室的门,广而告之,顾潮西来了。
而后他听到顾覃低沉的声音从其中一间传出来:“好,我这收尾了,很快就下去。”
顾潮西听见这声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和顾覃打过照面了。
线圈机的马达又转动起来,顾潮西在顾覃满墙的作品之间逡巡,依旧没想好该往自己身上的什么位置纹一个什么图案——
却又猛地想起顾覃背后的衔尾蛇,和两道跳入隐秘地的心电图。
看不见的总引人遐思,顾潮西把此时缺失的灵感归咎于始终未能被满足的窥探欲。
他坚信,如果有一天亲眼看到顾覃的刺青,他一定当即、立刻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想纹点什么。
不容他想完,陶栩打过招呼,从楼上下来。围裙、一次性手套、口罩装备完全,引着他走向穿孔区,用脚勾个椅子出来,截停在他腿边:“坐。”
顾潮西坐下,自觉转了个身,把左耳朵对着她。
“你甭动。”
他自以为的体贴并未被领情,陶栩又转到他右侧,说:“你受伤那只耳朵先给我看一眼。”
“你怎么跟顾覃一样啊。”都要先看看别人的伤口。
又死不了人。
顾潮西在心里暗自埋怨道。
不对。不完全像顾覃。
如果是顾覃,会直接命令他说:“转过来。”
和顾覃比起来,陶栩的动作十分轻,就连伤处被捏住的时候都没有一点痛感,顾潮西却觉得少了些什么。
“恢复挺好的。”她又绕回另一边去,摆弄要用到的工具,“明天开家长会,今天来打耳洞,你故意的?”
顾潮西抬头看她。眼神乍一看,还有几分无辜。
这一眼给陶栩看乐了:“你胆子挺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这跟耳垂不是一码事,可没法想摘就摘想带就带。摘摘戴戴的还容易发炎。”
“没事,这回不用摘了。没人管我,”这话顾潮西说起来顺口,“我妈支持,其他人...他们怎么想又不归我管。”
头号“其他人”,是名义上和他有百分百血缘关系的生父。
陶栩动作利落,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在他右耳上画好了定位点:“自己看看位置,这下跟覃哥真一模一样了啊?”
顾潮西对着那面镜子,多看了几眼。三个点,全在耳骨上,上面两个,下面一个。
他点点头,确认:“嗯。”
陶栩这回不急着动作了,靠在工作台上,笑问他:“你跟我说实话,这么打是不是有私心啊?”
“我就是觉得他耳朵上的挺帅的。”顾潮西答得坦荡,“没有私心。”
至少除夕那晚指着顾覃耳朵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真一点私心都没有的。
总不能算他说谎吧。就算是有时效性的实话,那也是实话。
“行,最后跟你强调一遍啊,耳骨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容易发炎、容易增生、容易瘢痕,”陶栩盯着他的眼睛,审视一般说,“覃哥说你尤其喜欢伸手摸耳朵。我告诉你啊,这地儿打了,你得给我尤其、尤其、尤其注意,敢伸手,我让覃哥收拾你。”
顾潮西急促地点头:“知道啦,知道啦。”
“刚在外头树底下抽了几根啊?”陶栩不等他答话,不腩枫容置喙通知他,“烟酒咖啡,全都要忌口。别不当回事,真受罪,没跟你闹着玩。”
顾潮西有点不能保证,又不想说谎,最后勉勉强强,说:“我尽量。”
答得多少有点勉强,但态度绝不敷衍。毕竟他上次对着顾覃说完这句话,后来就当真再没碰过胳膊上的那处伤。
但这样的回答听在陶栩耳朵里,显然不够真诚。顾潮西被她盯了几秒,觉得自己好像个对着大夫信誓旦旦保证“我尽量记得好好活着”的疯子。
陶栩揪着顾潮西耳朵,手持穿刺针靠近,开玩笑的语气:“你这种不听话的拽小孩就是欠管教。”
顾潮西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一根尖刺抵上耳骨上的那处标记,嘴角扬起来:“嗯,是啊,都和你说了,没人管我——”
只有一瞬的钝痛感,非常非常短暂,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顾潮西眼睛直直盯着镜子,看陶栩后续将耳钉从空心的穿刺针里塞进去,再将一头的钉拧上去。
“紧不紧?”陶栩问他。
顾潮西摇摇头。
“行,那我继续。”
陶栩手上多了根棍,在他耳朵上比划几下,把靠上那两个记号点连接起来。她跟顾潮西确认好位置,用记号笔把那两个点延长成线,画出一道耳桥的走势。
刚穿好的那个位置有点微微泛红,上耳廓又被涂上消毒酒精,有点凉飕飕的。
顾潮西依旧紧盯着镜子不放,非要看清那根锐利的针到底如何穿透自己的耳骨。
他先看到针尖经受过片刻的阻力后,一鼓作气从他的耳廓中穿出去。继而好像响起了组织被扎穿的声音,经由骨传导反馈给他的大脑。
最后,视觉转化的触觉姗姗来迟,是比刚刚稍微夸张那么一点点的钝痛。
那根针从斜上方扎下来,被陶栩轻轻推着,又刺透了位置靠下的那个点,而后变成一道横亘在耳间的桥。
陶栩技术过硬,全程没见着一丁点的血。但针尖刺透耳部组织,隐没后又出现的那一瞬,顾潮西总隐隐有些不安。
有什么空落落的。
他看着陶栩重复先前的动作,耳桥插进去,针拔出来,再把两端的钉拧好。
这下当真是和顾覃一模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