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现实的当下,她以一种残忍的代价,等到了答案。
孟埙轻轻推开她,带着烛息刀一并归还,转身离开。
“为了淬炼剩下的铜器,你还要伤及多少人?一人之性命都不知珍重,又何来护佑这片土地生灵?”范一摇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大声质问。
远古的天神如今只剩残破的躯壳,他站在夕阳染血的街道上,却
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透着疲惫与无奈。
“小狗狗,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我重立九鼎是为国运。而国运,是要血与肉来换的。”
范一摇呆呆看着孟埙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直到一阵风吹过,带起湿衣的寒凉,才让她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一件带着暖意的外袍自身后将她兜头裹住。
熟悉的气息让范一摇混乱的内心平静下来。
“大师兄……”她闭上眼,轻唤一声。
“嗯。”江南渡回应,用衣服给范一摇擦着湿发,顺便在她头上揉了揉。
“一摇,这注定是一条艰难险阻之路,既然决定走下去,就坚定向前,不必受他人干扰。”
湿透的少女像只可怜的流浪小狗,扬起脸看他,“可是师兄,我很迷茫,不知道该听谁的,该如何走下面的路。”
江南渡目光温和,温暖有力的手掌按在她肩头,道:“那就以你自己的方式去走,走着走着,也就知道该如何了。”
范一摇抽了抽鼻子,任由师兄牵着手,向他们停在茶楼附近的马车走。
行至半路,江南渡突然问:“一摇,你为什么如此在意他?”
范一摇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啊?谁?”
江南渡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就是那个人,你似乎很难接受他的恶行。”
“哦……你说孟埙啊……”范一摇垂着头,闷声好久,才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原本他在我心中,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吧,所以不愿看到皎月蒙尘。”
江南渡的手无意识攥紧。
范一摇一声吃痛,抬头看他:“大师兄,你怎么啦?”
江南渡及时掩去眼中郁色,“没什么。”
看来,在小师妹心中,他并非皎月。
所以即便知道他曾恶贯满盈,也不会成为心结,令她惦念如斯。
……
江南渡架马车,先将云嫂送回家。
马车行驶到西湖村时,云嫂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范一摇将那把属于李云的油纸伞递给她,道:“云嫂,这次多亏了你我们才能这么快找到雨女,最后也是因为你,才能成功设阵将雨女解决掉,多谢了。”
如今尘埃落定,支撑着云嫂的那股精气神也散了,她接过油纸伞,轻轻抱在怀里,对范一摇道:“是我应该谢谢你们,多谢你们,我才能为夫报仇。”
运红尘同情道:“云嫂子,等操办好李云大哥的后事,你就看开些吧,可别再哭了,毕竟咱们是长右呐。”
云嫂点头,“几位放心,我如今已经没什么遗憾,就准备在这里好好守着阿云。若是能守到九州通道重新打开,我便带着李云回到九州,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
范一摇张了张口,很想说等她帮助孟埙重立九鼎,那一天或许就会到来。
可最后她却什么都没说,只道:“嗯,放心,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
与云嫂作别后,范一摇一直坐在马车上发呆。
脑子里总是不由回荡起孟埙最后说的那句话——
国运,是要血与肉来换的。
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奉阳城。可是相比于往日的万家灯火,如今的奉阳城却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不仅沿街叫卖的小贩不见了,许多商铺也都早早打烊,一排排门板关得严实。
马车停到山海镖局门口,竟也是关了门,运红尘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上前扣门:“老板!我们回来啦!”
等了半天无人应答,反倒把隔壁的罗铮给敲了出来。
“红尘姑娘,凤老板他不在。”
运红尘奇了,“诶?老板不在家,怎么不锁门?”
“凤老板走得匆忙,来不及上锁,只拜托我看着呢。”罗铮全程说话声音都压得极低,神情也颇有些鬼祟,像是生怕什么人听见,“哎,这几天城里发生了怪事,咱们进去说。”
范一摇和江南渡跟上来,被罗铮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于是三人在罗铮的气氛感染下,以一种近乎夸张的姿态,蹑手蹑脚进了镖局,连同拉车的马儿都放轻了蹄子。
“罗铮,到底发生什么怪事了呀?”运红尘好奇心重,一进院子便迫不及待追问。
罗铮小心翼翼将门关好,才道:“哎,诸位有所不知,最近咱们奉阳城里,死了好多人。”
三人均是面色微变,等着罗铮继续说下去。
“大概就是从你们动身前往永沛县的时候开始吧,城里陆续有人死掉,起初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家也没太上心,只当是天气凉了,那些老人没能挨过去。可是接下来就轮到小孩子,这年月小儿夭折率高,死一个两个还不稀奇,但短短十天内接连死了三十多个孩子,这就有古怪了。”
“那些孩子是怎么死的?是被人害死了?”范一摇问。
罗铮:“所以才说是怪事嘛,这些小孩死因各不相同,有些是病死的,有些是喝奶喝水呛死的,吃饭噎死的,还有自己玩不小心跌井里的……总之,死因五花八门,看不出是有人蓄意谋害。”
运红尘唏嘘道:“这可真的吓人,感觉像中了诅咒一样……”
罗铮忙点头:“就是说呢!如今人们都在传,城里来了不干净的冤鬼,找活人索命来了,所以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范一摇垂下眼半晌没吭声,再开口时,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可在城内见到过孟埙?”
江南渡看了范一摇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
罗铮则是一愣:“孟公子?没有啊,咱们从毕方村离开以后,不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总镖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
范一摇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人搞出心理阴影,遇到类似的事就会第一时间将他当做罪魁祸首。
运红尘这时担心起来:“哎呀,老板突然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话音未落,山海镖局大门被人推开,凤梧走了进来。
见到他们回来,凤梧明显愣了一下,“啊,你们回来了啊……”
范一摇注意到师父的神情明显和平日不同,便道:“师父你怎么了?刚刚因为什么事急匆匆出门呀?”
凤梧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一下。”随即又立刻转移话题,“永沛水患的事解决完了?”
范一摇点头:“嗯,已经解决了,是一只返祖长右啼哭不止引来了水患。”
“长右啊……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凤梧极度敷衍地附和了这几句,便径自回了内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运红尘在范一摇耳边悄声道:“总镖头,你有没有觉得老板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的确是怪,按照师父往常的性子,肯定是要八卦地多问几句的,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正在这时,山海镖局大门再度被人扣开,这次来的却是面容憔悴的黄探长。
“哎,你们可算是回来了。”黄探长一见到江南渡等人,立刻如蒙大赦。他见罗铮也在这里,便道:“小罗,城里最近发生的事你都跟他们说了吧?”
罗铮点头:“嗯,已经说过了。”
黄探长:“那正好,不用我再多重复一遍。”
江南渡比较警觉,“黄探长此次登门,为的是最近城内的怪事?”
“正是呢,警署这两天将所有出事的人家都盘问了一遍,才知道这些人家有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范一摇和运红尘异口同声道。
黄探长:“他们都见过一位陌生的男子或者女子出现在家门附近,而且两人均生得极其貌美。”
范一摇越听越觉得这事八成和异兽或者阵法师有点关系,便道:“这一男一女的衣着打扮可有什么特征?”
黄探长从兜里摸出两张画像,“喏,这是警署根据目击人的描述拟画的,两人都穿白色上装,紫色下装。警署这几天一直在搜查这两人,却毫无结果,因此警署便想让你们山海镖局帮忙,放心,咱们肯定是有酬劳的!”
第57章 凤凰火
黄探长向来了解山海镖局的尿性, 所以特意强调了酬劳的事。
只是这一次他未免有些失算,因为就算没有酬劳,这次山海镖局也注定了不会坐视不理。
送走黄探长以后, 范一摇对江南渡道:“大师兄,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可能和师父有关?”
江南渡神情凝重,自看到黄探长拿出来的画像后, 他便如此。
运红尘看出端倪, “大掌柜, 您不会是知道那对被通缉的男女是什么人了吧?”
江南渡没有立刻回答, 只道:“一路劳顿,先吃些东西,稍晚再与师父谈吧, 这种事让他亲自开口比较合适。”
晚上吃饭时, 范一摇去凤梧房间叫人,谁知手指还没碰上房门,便忽然听见院墙外一声悠长凄厉的女子哭嚎,将她吓了一跳。
凤梧的房门猛地从里面推开。
范一摇惊呆了, 她从没见过脸色如此难看的师父。
此刻,山海镖局这位一向不着调的主人, 面如白纸, 冷肃如霜, 漆黑的眼底燃着怒意。
他没有看小徒弟, 直接拿着他那支白色玉笛冲出了镖局后门。
那声女子的凄嚎声, 正是从后门临街传来。
范一摇也顾不上吃饭了, 紧跟着追出去。
因为城内发生的古怪死亡事件, 街道上早已一片冷清, 因此当街那名妇人, 怀里抱着头破血流的孩子坐在地上,便显得尤为扎眼。
此时已有不少街坊邻居听见声音,开了门窗出来探查。
“哎,这不是茶馆的老板娘徐氏么?她家孩子出事了?”
“好像是被楼上掉下来的窗板砸到头了!”
“还活着么?”
“头都开了瓢了,还怎么活啊?”
范一摇一路穿过窃窃私语的街坊,来到茶馆老板娘身边,果然看到母子俩身旁有块一人多高的木板,尖角染着血迹。
凤梧在那孩子面前蹲下,伸出手探他脉搏,不忍地闭了闭眼,“徐夫人,节哀。”
这时住在楼上的那户人家也下来了,仓皇无措地喃喃:“怎么会呢?好好的窗板,怎么会突然掉下来呢……”
“肯定是冤鬼索命啊!!这还用说!”
“这是死的第几个孩子了……”
“徐夫人,你今天有没有在家附近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啊?”
“是啊,穿着白色衣服,紫色下裙的……”
徐夫人俨然已经听不进其他人说什么,只知道抱着孩子的尸体哭到昏厥。
有人报了警,黄探长风尘仆仆地带着两名警员赶来,拍了照,做了笔录,便让人将晕倒的妇人抬走,又找来徐家人安顿好孩子的尸体。
“凤老板,范总镖头。”黄探长看到两人,一脸痛心,“你们也看到了,现在这事闹的,满城人心惶惶,还望山海镖局从旁协助警署,尽早逮捕这背后的嫌疑人!”
“黄探长,我们也愿意自发组织,捉拿这背后的始作俑者!”
这时一名青年站出来,他家里人口众多,光是弟弟妹妹就有七八个,谁能保证下一个被害的不是自家孩子呢?
“是啊,我们家也愿意出人,帮忙追捕那两个嫌疑犯!”
“我们也愿意出人!”
“我们也愿意!”
很显然,如今对失去亲人的恐惧已经胜过对未知鬼怪的恐惧,人们都不想下一桩命案轮到自家,纷纷鼓起勇气主动出击。
黄探长很受激励,“好!既然大家都有这份决心,那咱们就组织起三支自卫小队,其中两支负责城内巡逻,第三支队伍跟着我们警署出城搜查,就不信抓不到那对鬼祟的男女!”
“就是的,咱们倒要看看,他们是何方妖物!也敢跑到奉阳城撒野!”
等街上众人陆续散去,凤梧让范一摇先独自回镖局,说他还有事要处理。
范一摇本来不放心,可是转眼间就不见了师父的踪影,便只能先回到镖局,将街上发生的事说给江南渡和运红尘。
运红尘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乖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乱啊,竟然能操纵人的死亡!也没听说咱九州有这种本事的异兽或者阵法师呀?”
范一摇被运红尘提醒,问江南渡:“师兄,这不会又是从东瀛那边过来的吧?”
可是看黄探长拿来的通缉画像,那两人的穿着分明是传统华夏服饰,并非日式。
江南渡微微垂眸,“此事有关师父隐秘,旁人不好置喙。”
越是这样半遮半掩,范一摇和运红尘便越是好奇。
范一摇决定今晚不管使出什么方法,也得从师父口中问出点什么,于是吃完了饭硬扛着不睡,就蹲在师父房门口等。
她等着等着就有点打瞌睡,半梦半醒中,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眼前出现一道模糊身影,身姿修长,衣袍飘逸。
范一摇下意识伸手抓住对方衣摆,透过檐下雨帘仰头看,哑着声音问:“是不是你?这次,是不是又是你?”
“一摇在说什么?”江南渡拿披风的手微僵,他半边身子站在屋檐外,后背衣衫被雨水打湿。
“哦,原来是大师兄啊。”范一摇总算彻底醒过来,默默松了手。
这是第二次,她将他认作旁人。
江南渡将带来的披风给小师妹披上,夜雨寒凉,仿佛也将寒气染在他微垂的睫上。
“早点回房吧,下雨了湿气重,当心受冷。”
“唔,我担心师父,想等他回来。”
江南渡沉默一瞬,撩起长衫下摆,与范一摇并排坐在石阶上。
“好,师兄陪你。”
然而不一会儿江南渡就感到肩膀上一沉,是小师妹睡着了,歪歪靠在他身上。
他顺势将人轻轻揽入怀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想刚刚她抬头看他的眼神。
那一刻,她的伤心,难过,忐忑,全都写在脸上。
好像生怕她眼里的那个“他”,会对她的质问给出肯定的答案。
纵使百般不愿承认,江南渡到此刻也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
她心里在乎那个人,非常非常在乎。
所以这十几年在人世间的陪伴,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些浸在回忆里的羁绊吗?
江南渡微微侧过头,冰凉的唇轻轻贴在她的额,心中有种宣泄不出的憋闷。
恰逢此时,闷雷炸响,一道闪电凌空劈落下来,照亮大半个夜空。
凤梧浑身湿透地回来,脸色苍白,长发一绺绺滴着水,像只孤魂野鬼。
“人找到了?”江南渡问。
凤梧听见声音才发现等在门前的大小徒弟,他怔了一下,苦笑:“哪里那么容易就找到。”
随即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江南渡平静道:“一摇怀疑你认识通缉令上的人,想等你回来仔细盘问。”
“往事不堪回首。”凤梧一脸疲惫地摆摆手,“回吧。”
江南渡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睡熟了的小师妹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自卫队很快组织起来,因为人多势众,人们也就不那么害怕。
不过为了这些普通民众的安全,山海镖局众人还是兵分三路,负责随队保护,运红尘和江南渡跟夜间巡逻的城内小队,凤梧负责保护白天城内小队,范一摇则是跟随出城小队。
这样连续三天,城内再没发生过类似的离奇命案,人们士气大增,都觉得是元凶怕了,不敢再露头作祟。
范一摇跟着黄探长在城外巡查,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甚至从师父凤梧日益忧虑的神情中,看出事态的严峻。只可惜这三天他们早出晚归,一直没找机会和师父说上话。
“范总镖头,过来歇一会儿吧,吃些东西!”
城外小队巡逻到城郊小树林附近,正是晌午,警署的人准备午休吃饭,黄探长招呼范一摇。
范一摇闻着饭香味也觉得饿了,正准备过去,余光一扫,发现不远处的大树后有道紫色的影子闪过。
她几乎是在看到那人影的瞬间提刀冲了出去,可是转到大树后面却发现空无一物。
紧接着又是一声树枝被踩到的清脆声响,她循着声音继续往前追。
警署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她,只能彷徨无措地提着警棍四散戒备。
范一摇追得极快,在普通人眼中,甚至看不清她穿梭在林间的身影。她能明显感觉出来,对方似乎是有意在引她追击,总是在她丢掉目标时,弄出些新的响动或者踪迹。
于是她停了下来,出声道:“你出来吧,不然我就走了,不追了。”
她就这样静立片刻,将身体五感调动到极致,可是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声音。
空气中除了树林里泥土的味道,没有陌生人的气息。
范一摇终于失去耐心,转头想要朝来时的方向返回,没想到身后正静静站着一人!
“……”
什么鬼东西,没有声音也就罢了,连个气味都没有!
范一摇瞪着那白衣紫裙的年轻男子,身体快过脑子,拔刀便砍。
男子轻轻侧身躲避,身法敏捷程度居然不输孟埙,他抬手,提起一盏燃着紫色火焰的宫灯。
紫焰明灭跳动,晃得他那清俊昳丽的面容如同鬼魅。
“范总镖头,范一摇?是你在这尘世间的名字么?”男子声音温柔,唇畔噙笑,像是面对情人的呓语,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范一摇正准备开口回答,这时忽然听见凤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一摇!不可应答!!”
她如被人当头棒喝,那种飘飘乎的眩晕感瞬时消散,呼之欲出的应和也及时收回。
范一摇额头冷汗直冒,心有余悸看了眼男子手中提着的宫灯,猜测若是刚刚自己回答了,恐怕也会和那些意外横死的老人孩子一样,被这人收了性命。
男子看到凤梧,非但没有转身逃遁,反而笑意吟吟,继续蛊惑:“范一摇,是你的名字?”
“凤凰火,不许伤她性命!”
这时凤梧终于赶到近前,对男子呵斥。
男子抬起头,似是才发现凤凰,微微眯起好看的眼睛,毕恭毕敬弯下身,“既然是主人的吩咐,当然是要从命的了。”
范一摇一脸错愕,看看男子,再看看师父。
凤凰火?主人?
第58章 忘忧梳
“凤凰火, 九州界内,勿害人性命。”
凤凰冷肃着脸,字字铿锵, 如发聩之音。
提着紫焰宫灯的男子浅笑不变,眉眼低垂,“遵命。”
不知为何, 这被称为“凤凰火”的男子狡如魔魅, 但这一刻范一摇很笃定, 他一定会遵守自己的承诺, 不再作乱害人。
“一摇先回去,告诉黄探长,事情已经解决, 自卫队也可自行解散。”
凤凰说完, 也不等范一摇反应,径自抓起凤凰火的胳膊,将人拖走:“你跟我来。”
凤凰火低头看着凤凰抓住自己的手,神色间似乎闪过一瞬的惊奇, 就这样乖乖跟着,两人一前一后, 身形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范一摇完全看呆, 立在原处愣了许久, 直到警署的人找来, 才按照师父吩咐的交代下去, 然后飞快跑回城内。
江南渡昨晚带着自卫队在城内巡逻一夜, 在镖局小憩一会儿, 因不放心范一摇, 正准备出城寻她, 却在大门口被撞了个满怀。
“大师兄!”范一摇气喘吁吁。
“怎么急成这样,出了什么事?”江南渡心提起了一半,待看到小师妹眼神里并无慌张之色,才放了心。
“大师兄,师父和那个凤凰火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江南渡:“凤凰火已经现身了?”
范一摇点头,“是啊,他提着一盏紫色火焰的宫灯,在树林里问我的名字,幸好师父及时出现,没让我回应。”
江南渡面色陡沉,“凤凰火现在在哪里?”
“跟着师父走了,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范一摇没察觉大师兄神色不对,继续追问:“大师兄,凤凰火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叫凤凰火,是和师父有关么?我听他叫师父主人。”
“凤凰火是上古时期凤凰涅槃的火焰所化,原本在九州时有师父镇着,凭他的本事也翻不出天,可是后来被他逃去了东瀛,听说走通了那边的冥界,从此便能左右人的生死,如今也算是东瀛名头很大的妖怪了。”
范一摇好奇:“这么说,凤凰火从属于师父?”
江南渡:“不错,凡凤凰之令,皆不可违抗。”
范一摇更觉得奇怪了:“那他在东瀛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还要故意找上师父?就不怕失去自由吗?”
江南渡迟疑片刻,似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范一摇,但是见她已经生疑,就算自己不说,恐怕她也会去找些东瀛典籍查阅,总归要知道。
“凤凰被称为不死鸟,是因为死后便可涅槃,可少有人知道,这世上只有一种方法能彻底杀死凤凰,就是以凤凰火焚烧。”
范一摇大惊:“那师父跟那个火在一起,岂不是很危险?他这次来不会就是冲着来烧死师父的吧?”
“凤凰火出自凤凰涅槃之火,他们之间自然存在主仆契约,凤凰火受制于凤凰,须绝对服从于凤凰,想要噬主也没那么容易。可若是以某种方法将这契约解除,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方法?”
江南渡:“让凤凰火彻底忘记凤凰。”
范一摇顿时脑洞大开,“如此说,那不是只要将凤凰火的脑子拍一顿,给他拍到失忆,师父在这世间就有了天敌?”
江南渡失笑,“凤凰火乃凤凰之火,本就不是□□凡躯,怎么可能拍一顿就失忆。”
不过范一摇的话也算是提醒了江南渡,凤凰火大老远冒着重新被凤凰控制的风险回到这里,绝对别有所图。
有什么是值得他拿自由来冒险的?
或许……也唯有永远的自由。
“我看通缉令上说是有两个人,那个男的是凤凰火,另一个女人呢?”
“他们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范一摇听得迷糊了。
“凤凰火本无性别之分,化男身还是女身随心意而定。应该是有人见过他的男身,有人见过他的女身,所以才会误会为两个人。”
范一摇还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不过想到凤凰火可以变女身,再联系今日见到她与师父的互动,竟是品出几分暧昧来。
江南渡转而往厨房走,准备做早饭。既然凤凰火已经被凤凰收了,他也就没必要再出去了。
范一摇跟在身后,还在问个不停,“大师兄,凤凰火和师父之间真的只是主仆的关系么?就没有别的?”
“你想有什么?”
“就是那个……男女之情啊什么的。”
江南渡幽幽黑眸望过来,“之前不是说了,事关师父隐秘,不便非议。”
范一摇做了个鬼脸,觉得大师兄既然这样说,也算是间接承认师父与凤凰火之间是有猫腻的。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等着师父回来,缠着他好好问一问。
然而随着凤梧日日不归,范一摇那份八卦的心情也就渐渐淡了,逐渐开始担心起来。
她也试着去那天的城郊树林找过,自然是无功而返。
这日她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无意间发现自己竟是走到了风月楼门前。
白天的红灯区一片冷清,她立了片刻,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吱呀一声,风月楼大门被人推开。
“是范总镖头吧?”一位姑娘问道,“我们主人有请。”
范一摇一愣,“主人?你们主人是……”
姑娘笑得含羞带怯,“是我们孟公子了,原来孟妈妈的亲侄儿,继承了这风月楼呢。”
孟妈妈……
范一摇心想,若是这位姑娘知道她口中的孟公子和以前那位“孟妈妈”是同一个人,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开青楼啊!!
范一摇心中莫名生起一股火来,走进风月楼的脚步也变得杀气腾腾。
“我们公子是重感情的人,孟妈妈当初留下来的摆件陈设他几乎没动,全都原样保存下来,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将姑姑的遗物丢出去换新了。”这位风月楼的姑娘很显然对新主人非常推崇,一路夸个不停。
范一摇听得想翻白眼,还没走到孟埙的房间,又闻到熟悉的茶香。
“公子,范总镖头给您带进来了。”
“进。”
那位姑娘将范一摇领进门后,又在孟埙眼神示意下恋恋不舍地走了。
“你要准备继续经营风月楼么?”范一摇脱口而问,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为何对这件事会如此在意。
孟埙正在泡茶的手微顿,笑着抬眼,“不然呢?这乱世之下,你又让这些女子往何处去?”
范一摇语塞,顿时如一只打了蔫的鹌鹑。
能沦落风尘的女子,大多数都有可怜的身世,若是这风月楼没了,她们也就真的成了浮萍,连个容身居所都没有。
而如今这颓颓世道,又是谁一手造成的?
见她不说话了,孟埙将一壶茶泡好,为她倒了一杯。
“说吧,为什么想来找我?”
孟埙知道,经过上次雨女之事,范一摇心里气他得很,不到万不得已,估计不会再想见他。
“我又没来找你,是你门口的姑娘把我拉进来的。”
范一摇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认出这茶是上一次给她泡的顶雾茶。
是她极喜欢的味道。
孟埙轻笑,“你这只小狗狗脾气倔得很,你若不想进来,就凭她们也能把你拉进来?”
范一摇也知道现在不是嘴硬的时候,“我师父不见了,他跟着凤凰火离开,已经多日无音讯,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吗?”
孟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一张地图缓缓展在茶桌上。
“小狗狗,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运送前尘镜去沪城?”
范一摇自然无从揣度孟埙的想法。
孟埙也显然没指望她能回答上来,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洛城安城之间的某处点了点。
“此处名为鹤城,如今虽已经名不见经传,可它在数万年前,却是九州的正中心。”
范一摇惊讶,一直以来,她对上古九州的概念还仅限于各种传说,如今真的对应到了真实的城池,竟有一种微妙的触动感。
“当初我设立九鼎,正是以鹤城为中心放置一鼎,再以八卦方向为延伸,另外分设八鼎。当初你们运送前尘镜时,在奉阳附近的连口山遭遇白骨阵,正是应了东北的艮位鼎。而之后又引你们去沪城,则是应了正东的震位鼎。”
范一摇跟着大师兄学了不少阵法常识,自然懂得八卦方位。
“所以你早就料到我们离开沪城后,会护送风水簪去敦煌,就是为了在那里找到如意爵?”
孟埙点点头:“不错,敦煌位于鹤城西北,应了八卦中的乾位鼎。”
“那之后在永沛县锻造开山斧,就是北边坎位鼎?”范一摇低头看着地图。
“正是,锻造九种铜器,分别需要在其对应的八卦方位,以相应的阵法进行锻造。这次凤凰火从东瀛而来,所为何事想必凤凰他心里清楚得很,但是凤凰还愿意跟他走,说明也有自己的目的。”
范一摇听得云里雾里。
孟埙展开手中折扇,精致如画的面容半掩于后,眉眼如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剩下几样铜器么?”
范一摇回忆道:“……忘忧梳,惊天鼓,定情锁,招魂灯……还有一样是你也不知道的。”
孟埙笑吟吟道:“忘忧梳因何得名?小狗狗不如来猜猜?”
范一摇沉吟片刻,蓦地瞪大眼,“该不会是能让人失忆吧?”
第59章 守信契约
从孟埙的表情中, 范一摇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孟埙慢悠悠道:“忘忧梳,只要执梳之人给人梳头, 便能让这人忘记与执梳之人有关的一切。凤凰火之所以畏惧凤凰,源于他无法摆脱出生自凤凰的记忆,凤凰为主, 他为仆, 而一旦这些记忆消失, 他便可不再受制于凤凰。”
“所以凤凰火应该是找到了忘忧梳, 才来找师父的?可师父为什么要和他走呢?”范一摇惶恐地问。
孟埙摇着折扇笑而不语。
范一摇猛然醒悟到什么,如遭雷击,自言自语道:“师父与凤凰火离开, 是为了忘忧梳, 他想要帮我拿到这件铜器!”
孟埙未置可否,只缓声道:“忘忧梳需要在鹤城锻造,也就是应了中心鼎。若是你想找凤凰,不如去鹤城看看。”
范一摇马不停蹄赶回山海镖局时, 红着眼睛。
运红尘刚好睡醒出来,见范一摇如此, 吓了一跳:“呀!总镖头, 你这是怎么了?”
范一摇胡乱抹了把脸, 也不说话, 直接冲进马棚拉马套车。
“哎, 总镖头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时江南渡也听见动静, 走了出来。
“一摇?怎么了?”
范一摇将忘忧梳的事讲给两人, 说到最后, 声音发涩。
“大师兄, 红尘,师父这次可能真的会死掉了……都是因为我,如果当初我没有自作主张推翻九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江南渡将手放在她的头上,摸了摸。
“一摇不必自责,师父与那凤凰火之间自有他们的渊源和因果,或早或晚都要了结,忘忧梳也不过是个让他们提早相见的契机罢了。”
但是范一摇却无法抑制心中愧疚,她担心师父,只想立刻去鹤城。
江南渡吩咐运红尘留下来看家,大概一炷香后,便做好一切准备。
正待启程,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来做什么?”江南渡冷冷看着站在马车前的孟埙。
孟埙不拿自己当外人,敛衽准备登上马车。
江南渡横鞭拦住。
范一摇掀开车帘,“大师兄,带上他吧,到时候淬炼忘忧梳,还需要他布阵帮忙。”
江南渡自然不愿与此人同行,只不过他先前许诺过小师妹,会竭尽全力帮助她重立九鼎,不能食言,因而只能放行。
好在孟埙这一路还算老实,并没有再生出什么事端。
鹤城距离奉阳城近三千里,乘马车至少也要七八天,他们日夜兼程,赶到鹤城也是五天后了。
三人分头行动,混入市集,打听凤梧的下落。
“唔……你说一个长相出众的青年,和一个雌雄难辨的漂亮年轻人,我好像有点印象!”
范一摇从一个卖糖水的摊主口中打听到一点关于师父的消息。
“我前两日出城回村,路过一处破庙,好像在门口看到过你说的这两人。”
范一摇立刻道:“那庙在什么地方,能跟我说一下么?”
“哎,西门出城,往东去,得有个二三十里的样子。不过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前了,小姑娘你现在要去找人,恐怕是要扑个空的。”
“那你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么?”
摊主好笑道:“我只是路过,怎么会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那你废什么话!”
摊主正欲发火,却被塞进手里一块大洋,有些不敢置信,放进嘴里咬了咬,又吹了一下,确定是真的。
心中那点火气随之烟消云散,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记得路过那破庙时,其中一人是被用绳索绑着的,也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什么是非。
摊主有心想要提醒这寻人的小姑娘,可惜她留下大洋就跑了,再抬头时已看不见人影。
……
山海镖局在外行走江湖,自然有自己的联络方法,范一摇很快找到江南渡,却不见孟埙踪影。
她决定不等了,先和大师兄往城外跑一趟,按照那摊主指引的方向,寻到城外二十里地的一座破败土地庙。
赶到地方时,天色已暗,破庙距离官道有段距离,周围荒无人烟,几乎都是半人高的枯草。
师兄妹二人正准备向破庙大门走去,范一摇耳朵一动,忽然一把拉住师兄蹲伏下身。
江南渡这时也感应到附近有人,循着脚步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白衣紫裙的身影走进庙门。
两人对视一眼。
是凤凰火!
范一摇心急,想要再靠近些,却被江南渡制止,他冲她轻轻摇了下头,示意要谨慎,于是两人半伏着身体,隐在枯草丛里缓慢靠近,从土地庙后绕过去,一点点靠近侧窗。
破旧的土地庙正堂内,凤梧正盘腿坐在土地公像下,闭目养神,若不是他身上捆缚的绳索,会让人以为他是在打坐。
范一摇透过窗格看到这一幕,双眼圆瞪,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了。
江南渡一手提住她后脖领,生生将人扯了回来。
范一摇以眼神示意:什么情况!!不是说凤凰火没法违抗师父命令?这怎么还捆上了?!
江南渡表情有些古怪,没有回应。
范一摇只好压下心中惊异,继续偷窥。
一墙之隔,白衫紫裙的凤凰火肤白胜雪,隐藏于乌黑长发中的耳朵比常人尖一些,削薄的嘴唇如久病之人,透着微微的暗紫色。但是看他那精神奕奕的样子,却丝毫不像有病之人。
“主人,看我给你找到什么了!”
凤凰火单手端着一张托盘,盘中放着一只精致瓷碗,兴致勃勃,一副献宝的样子。
“酒酿桂花圆子,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了。”他走到凤梧面前,屈膝矮下身来,将那碗酒酿圆子奉上,以仰视的姿态,眸光亮亮地看向凤梧。“在这中原之地,想搞到一碗正宗的酒酿圆子可不是容易的事,费了我好大功夫呢。”
面对凤凰火的殷勤,凤梧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睁开眼淡淡看向他。
“凤凰火,我已经被你在这里捆缚数日,你也该解气了,还不肯将忘忧梳拿给我么?”
凤凰火神情委屈,“主人说的是什么话,我又何曾对主人有气?倒是主人,多年未见,对我如此冷冰冰的。”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做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主人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没关系,我换一个。”
凤凰火放下手中托盘,摇身一变。
范一摇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风流俊秀的青年,变成一位妩媚娇柔的妙龄女子,眉眼外形与方才的男身相似,仿佛一对龙凤胎。
“怎么样,主人,现在愿意吃我给你找来的酒酿圆子了么?”女版凤凰火朱唇皓齿,纤纤素手重新将那酒酿圆子捧起,满心期待地看向凤梧。
凤梧叹了口气,“凤凰火,你如今已经入了东瀛,你我分属异邦,昔日主仆之情早已所剩无几,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不如早点拿出忘忧梳,我会履行诺言,用忘忧梳为你梳头,助你摆脱束缚,放你自由。”
凤凰火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面对凤梧的冷言冷语,那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
但手中稳稳端着的那碗酒酿圆子,还是纹丝未动。
“主人,你我之间有主仆契约束缚,你明知道我不会对你不利,却也不愿尝尝我替你寻来的吃食么?”
凤梧不明白凤凰火为什么会对一碗酒酿圆子如此执念,不过为了不再继续纠缠,他微微皱眉,道:“你这样捆着我,我怎么吃?”
凤凰火素手轻拨,以汤匙舀起一勺圆子羹,送入凤梧口中。
凤梧张口吃下,抬眼间对上凤凰火视线,又迅速将目光移开。
“现在,可以把忘忧梳拿出来了么?”他声音冷漠,但那一瞬的眼神躲闪,却暴露他心中慌乱。
凤凰火垂眸,女性形象下,她的睫毛卷曲浓密,鸦羽一般微颤两下,忽地轻笑出声。
“主人,若是我贸然拿出忘忧梳,你再反悔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你强行命令我将忘忧梳交给你,却又不肯为我梳头,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凤梧微微皱眉,“那你想怎样?”
凤凰火抬起眼看向凤梧,眸光熠熠,“不如主人与我订立守信契约,以确保不能反悔吧。”
“守信契约?”凤凰意识到凤凰火在说什么,腾地站起,脸瞬间涨红,身上绳索也随之断开,“你在胡说什么,那法阵……早已在九州失传了!”
“九州失传,东瀛却没有失传。”
凤凰火笑吟吟摸出一张符纸,那符箓不同于东瀛灵怪惯用的黑白阴阳符,而是正经的朱砂黄纸,道家符箓。
凤梧像是看到什么非礼之物,猛地转过身去,露在衣领外的半截后颈红得像是能滴出血。
范一摇莫名其妙,悄声问:“大师兄,守信契约是什么东西?”
怎么师父的反应如此奇怪?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答案,范一摇这才侧头看向旁边大师兄,惊讶发现,师兄的耳尖竟然也有点泛红,唇线抿得很紧。
“凤凰火,我是什么样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何必闹到如此不堪?”凤梧背对着凤凰火,言语间似乎透着无限疲惫。
“不堪?”这两个字无疑刺痛了凤凰火,她自嘲地笑,“是啊,不堪的从来都是我,不及主人高洁尊贵。既然主人对我如此嫌弃憎恶,当初那事之后,为何不杀了我,不让我去死呢?”
凤梧沉默,凤凰火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眸色氤氲,带着几分负气地说:“那忘忧梳根本不在我手中,主人若不肯与我签订契约,就算了吧。”
凤凰火转身欲走,却被凤梧叫住。
“好,我愿与你订立守信契约。”
凤凰火似是不敢置信,愣了愣。
凤梧这时已经站到凤凰火近前,接过她手中符箓,单手飞快结了个手印,那符箓便在他催动之下化为一缕红色光束,分别缠绕住两人手腕。
“当年是你主动。这一次,换我来吧。”凤梧声音喑哑,托起凤凰火的脸,吻了下去。
范一摇:“!!!”
这一幕着实令她始料未及,看得眼睛都圆了。
随着这一吻,契约符箓化作的红色光束光芒大盛,在两人手臂上越缠越紧,而两人似乎也不打算止步于此,彼此纠缠着退至墙壁,凤凰火那件白色小衫剥落,露出雪白香肩,而凤梧的红色长衫盘口也被解开。
范一摇正看得聚精会神,眼睛却忽然被人蒙住。
轻吟与喘息声传出,她的耳朵也被人捂住。
江南渡为了阻止小师妹看到不可观不可闻的画面,几乎将她整个圈进怀中,可是很快他就觉察出此举的不妙之处。
范一摇听不见奇怪的声音了,取而代之却是大师兄逐渐狂乱的心跳声。此时,她一只耳朵贴在师兄的胸口,一只耳朵被师兄的手捂着,眼睛则是被师兄的另一只手环过来蒙住。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拥挤而燥热,唯有师兄的气息和体温。
她并非三岁稚童,报纸上连载的□□也看过不少,自然知道此时在这土地庙内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
只是此时与师兄共同目睹,更觉难以启齿,脸颊滚烫。
江南渡并不比范一摇好过,他身子僵硬,体温急剧升高,五感敏锐度似乎也无限增强。
小师妹轻浅的呼吸在皮肤表面掠过,带起令人心惊肉跳的颤栗。
纵使惊涛骇浪,也必须波平如水。这般处境,于他来说,近乎行刑。
范一摇觉得身体忽然一轻,竟是被江南渡打横抱起来,身法迅疾如风,几乎只眨眼之间便远远离开土地庙。
两人藏身之处的枯草只发出微弱的声响,并未惊动土地庙内沉溺欲海的主仆。
范一摇被大师兄重新放回地面时,甚至是有点恍惚的。
“唔……我们走了,师父,师父他怎么办?”范一摇抓耳挠腮,看天看地,就是莫名不敢看大师兄,脸上热度褪去,耳朵还是烫的。
江南渡已恢复冷静,带几分嫌弃道:“看样子一时是死不了,等他将这些孽债还清了我们再来寻他。”
范一摇胡乱点着头,想起什么,又问:“忘忧梳不在凤凰火手中,又会在谁手里?那凤凰火可有什么朋友?”
江南渡摇头:“凤凰火前往东瀛,已与九州这边断联数百年。”
范一摇皱起眉,“那就不妙了,这么看,忘忧梳八成是在东瀛那些阴阳师或者灵怪的手中。”
师兄妹两人在马车守到天明,凤凰火终于从土地庙里出来了,步履轻盈地离开,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范一摇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待确认凤凰火不会再去而复返,迫不及待窜出了马车,向那土地庙冲去。
凤梧在范一摇进来的时候,已经衣衫整齐,只是端坐在土地公神像下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
听见范一摇的声音,凤梧很惊讶,有些心虚地问道:“一摇?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师父多日不归,孟埙又给我讲了忘忧梳的事,我和大师兄很担心你,怕你被那凤凰火害了。”
一提到凤凰火,凤梧更加不自在,以手掩唇咳嗽一声,“你已经知道凤凰火了吗?”
范一摇卖师兄卖得很彻底,“嗯,师兄都给我说了。”
“哦,都给你说什么了?”很显然,凤梧以为两位徒弟是刚刚才找来,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荒唐事。
“就你们以前的事啊。”范一摇回答得很模棱两可,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师父,你真的会给凤凰火用忘忧梳梳头吗?”
凤梧神情总算恢复如常,“这恐怕是我们唯一能接触到忘忧梳的办法了。”
“可那样的话,师父你不就有危险了……”
凤凰倒是很看得开,“这世间能给你们致命一击的东西那么多,我只多了一样而已,无妨。”
江南渡根本没有下马车,凤梧跟着小徒弟从土地庙出来,两人对上视线。
凤凰被大徒弟眼中的了然之意弄了个红脸,“看什么?”
江南渡移开目光,拽了拽缰绳,“气色不错,看来昨晚师父休息得不错。”
凤凰惊惧地瞪大了眼。
“你们,你们……”
江南渡慢悠悠道:“我们在此守了师父一夜,不敢惊扰。”
凤凰脸红一阵白一阵。
江南渡难得成功刺激到这只老鸟,心里十分舒坦。
三人准备回他们在鹤城落脚的客栈,可是刚进城不久,范一摇一瞥之间,却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张白狐面具。
那面具歪戴在一个穿着和服的少年头上,笑眼弯弯。
“大师兄,停车!”
范一摇不等马车停稳,便跳下车向后追去,想要寻找那面具的踪影。
可是街上人来人往,全是衣着朴素简陋的鹤城百姓,又哪来的和服少年?
“找什么呢?”
范一摇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
“大师兄,我……好像看到那个人了。”
“什么人?”
“就是那个……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在亨氏德拍卖行的那天晚上,你将我锁在外面,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少年替我破开了你的封印,让我顺利进去。”
江南渡神色严肃起来:“怎么,你又看到他了?”
范一摇点点头,“那人戴着一张白狐脸的微笑面具,很特别。偏偏是这时候,大师兄,你说那个人该不会是和凤凰火一伙的吧?忘忧梳难道在他手里?”
江南渡沉吟片刻,拉着范一摇往马车走,“不论如何,先问问师父,凤凰火是如何与他说的。”
范一摇想想也对,师父这回出卖色相,总归不会做赔本生意,两人既然已经签订了守信契约,那凤凰火一定会将忘忧梳带来。
他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凤梧说凤凰火与他约定三天后见,奇怪的是,这三天却一直不见孟埙的踪影。
范一摇有些心累,眼看如今忘忧梳就要有着落,可是锻造忘忧梳的阵法他们却毫无头绪。
早知道她就应该跟在孟埙身边,时时刻刻盯着他才对。
第60章 三梳
凤凰火很守信, 三天后果然重新回到土地庙。
两人约定在此见面,凤凰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经过那晚的结契,双方态度都有所转变, 凤凰很难再做到冷面相对。
“忘忧梳带来了么?”他尽量不去看凤凰火的眼睛。
自变回女身之后,凤凰火就一直维持少女的模样,身高比凤梧矮半个头, 总是一脸濡慕抬头望着他, 像个单纯的小女孩。
“想要拿到忘忧梳, 主人要随我去个地方。”
范一摇和江南渡一直远远盯着土地庙, 不多时见凤梧和凤凰火从里面出来。
她隐约感觉不妙,“怎么回事,师父这到底是拿到忘忧梳了还是没拿到啊?”
江南渡看了一会儿, 道:“他们往东边的树林去了。”
于是两人悄悄跟了上去, 因为怕凤凰火发现,也只能远远坠着,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凤梧已经跟着凤凰火在树林里走了快一个钟头了,终于耐心告罄, “我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凤凰火冲凤梧乖巧地一笑:“主人不是想要忘忧梳么,咱们自然要去忘忧梳所在的地方。”
凤梧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你我已经签订了守信契约, 还这么忌惮我吗?依然不敢将忘忧梳带在身上?”
凤凰火立刻否认, “主人误会了, 毕竟今天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 总归要有些仪式感的, 难道主人想要在那间破土地庙里结束我们两人的关系?”
凤梧语塞, 心中竟生出一丝苦涩的味道。
这会儿她倒是嫌弃起那间土地庙了, 那晚却不见她说什么, 可见如今她真的已经看开,那等亲密事于她来说,也不过是结契必要的流程罢了。
两人一直走到一片空地才停下来。
凤梧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空地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有人刻意将树木清除掉了。
空地的正中摆着一张秦汉风格的檀木矮桌,桌前摆着圆形蒲团,桌上有一面镜子,还有一把梳子。
那梳子是铜制的,因年代久远而暗黄发乌,看着十分不起眼,却是九鼎化为的铜器之一,忘忧梳。
“怎么样,主人,我没骗你吧,我真的找来了忘忧梳呢。”凤凰火目光落在铜梳上,眸色渐深,似陷入回忆,“你知道我为此到底付出了什么……称之为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为过了。”
“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
这不咸不淡的语气令凤凰火有些恼怒,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凤梧一眼,随即眉宇舒展,解开了束发的发带,满头乌丝瞬间倾泻,长至脚踝,衬得白皮盛雪。
凤梧看得一时有些晃神。
凤凰火朱唇轻挑,眸光波动,敛衽坐于蒲团上。
簌簌风过,吹得林中树叶响动,有零星几片金红的树叶被吹拂到凤凰火白衣紫裙上,还有她如瀑的黑发上。
凤梧看着这一幕,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数万年前那一晚,他初次涅槃,落下的涅槃之火,在铺满金色落叶的树林中化形。
当初,她也是披散着一头漆黑长发,懵懂向他望过来。
“主人。”
凤梧被凤凰火这一声唤回了神,看到她双手捧着铜梳,冲他盈盈而笑。
“主人,忘忧梳在此,烦请为我梳头。”
凤梧稳了稳心神,努力将那些久远的几乎已经尘封失色的画面从脑子里挥除,走过去接过忘忧梳。
不要说他此时已经与凤凰火签订了守信契约,忘忧梳在手则必须履行为她梳头的承诺,即便他们之间没有这道契约束缚,他也会允她自由。
或许,这就是她数万年的心魔。
凤梧手中拿着忘忧梳,站在凤凰火身侧,轻轻落下一梳。
凤凰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及为自己梳头的凤梧,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些许痴念。
她口中轻声呢喃:“一梳,忘却前尘……”
凤凰火的头发顺滑无比,从头梳到尾,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凤梧又抬手,梳第二下。
“二梳,恩断义绝……”
随着忘忧梳的每一次梳下,凤凰火都觉得镜中男子的面容模糊了几分,那些日夜纠缠她的记忆,如蒙了尘的珍珠,正在随着铜梳落下而飞速暗淡。
凤梧再抬手,准备梳第三下,手却忽然被凤凰火抓住。
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于铜镜中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凤凰火终是轻轻放了手。
“三梳……形同陌路……”
忘忧梳一共梳三下,即可令被梳头的人忘记与梳头人有关的一切。
当凤梧缓缓将第三梳从发根滑落至发尾,凤凰火闭上眼,眼泪从面颊滚落。
凤凰火从属于凤凰,生生世世,亘古不变。但若是彻底忘记凤凰,她便不再受制。
只是听过一段有关忘忧梳的传说,她便上天入地想办法将这东西找到,为的就是摆脱束缚,恢复自由。
可是为什么真的得偿所愿这一刻,她却哭了?
凤梧给凤凰火梳完最后一下,看到她那滴眼泪,竟是不由自主伸出手,为她轻轻拭掉泪水。
泪水还带着热度,沾染在指尖,逐渐变得一片冰凉。
范一摇隔着树丛,远远注视着师父为凤凰火梳头拭泪,心里忽然泛起酸涩之意,眼睛竟不知不觉也跟着湿润起来。
“大师兄,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过。”
江南渡看了小师妹一眼,说出的话却极度冰冷理性,“注意,现在开始,凤凰火不再记得师父了。”
范一摇心里一惊,立刻打起精神,手也摸上烛息刀,时刻准备凤凰火发难。
树林中央空地,凤凰火浓黑的睫毛轻颤,倏然睁眼,看着面前站立的陌生男子,神情戒备。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拿着我的铜梳?”
凤梧不动声色收回刚刚为凤凰火擦眼泪的手,垂眸看了眼手中铜梳,温和道:“你方才已经同意把这梳子送给我了,不记得了吗?”
凤凰火有些狐疑,四下打量了一番,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又是如何与眼前这人相遇。
凤梧欲将忘忧梳收入袖中,却被凤凰火一把抓住手腕。
“咦?你是九州异兽?”凤凰火盯着凤梧看了半晌,忽然轻佻地笑起来,“算了,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我就饶你这一回,梳子拿来!”
“那你可还记得,你这梳子是从哪里来的?”凤梧拿着忘忧梳的手抬高,让凤凰火抢了个空。
凤凰火得到忘忧梳的因缘与凤梧相关,所以她甚至连梳子的来历都不记得了。
“你管我从哪里来的,快点把梳子还给我。”
凤凰火跳起来准备再次抢夺,凤梧却忽然垂了眸子,认真看她。
“这把梳子我很喜欢,送我可好?”
他神色平静,声音低沉,两人挨得极近,那凤凰火被看得竟是失了一下神,脸颊奇异地漫上晕色。
范一摇躲在远处,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只是看那暧昧的互动,不禁感叹出声:“想不到,师父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江南渡反应迅速,立刻问:“怎样的一面?”
范一摇:“大师兄你不觉得,师父这样……很有魅力嘛?”
江南渡语气生硬:“不觉得。”
范一摇啧啧摇头:“哎,你又不是女孩,肯定不懂。”
江南渡默了半晌,问:“女孩……都喜欢这样的?”
范一摇侧过头,见大师兄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忽然尴尬起来,忙移开视线,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这边凤凰火目光上上下下在凤梧身上打量了一遍,细眉微挑,忽地笑:“你想要这把铜梳?行啊,那你……准备用什么来换啊?”
凤梧对这般明目张胆的调戏无动于衷,取出一支白玉笛,横在唇边,“我给你吹一首曲子吧。”
凤凰火并没有真的拿那把梳子当回事,反而被面前的男人引起了兴致,头一歪,身子向后一靠,大爷一样翘起了二郎腿,笑眯眯道:“那你先吹一首曲让我听听,听得我高兴了,说不定这梳子就给你了。”
悠扬笛音回荡于山林,如浅滩细流,润物无声,拥有可以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
凤凰火原本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自己面前吹笛的男人,可是渐渐地,却被那笛音吸引,竟是听得入了神,总觉得这情景有些似曾相识。
一曲奏毕,凤梧见凤凰火半晌没说话,便道:“这首曲子够换你的铜梳吗?”
凤凰火眉梢微挑,故意找茬道:“一首曲子哪够?我这梳子可是足重的黄铜,你还不得吹个十首八首的?”
凤梧竟也没恼,脾气极好地问:“好,那是十首还是八首?”
凤凰火愣住,似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凤梧在问什么。
凤梧重复:“是十首,还是八首?”
凤凰火:“……十首!”
凤梧:“好。”
接下来,凤梧竟当真坐下来,一首接一首地给凤凰火吹起了曲子。
凤凰火听着听着,看凤梧的眼神渐渐变了,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管这男人吹几首曲子,她都不打算将铜梳给他。非但不给,还要将人强行留下来。
至于留下来做什么她还没想好,反正就算是单单用来给她吹曲子解闷,那也是好的。
凤梧与凤凰火就这样坐在林中,男子仙人之姿,凝神吹笛,女子艳丽明媚,支颚倾听,美好如画卷。
范一摇也看得入神,甚至觉得,如果师父能和凤凰火一直这般相处下去,也是很好的。
然而就在这时,林间有沙沙响动声。
“来了,是东瀛人。”江南渡低声提醒。
范一摇竟并不觉意外,只是看那林间如同神仙眷侣的一对璧人,有些不忍。
这诗意盎然的一幅美卷,终究是要被毁了。
十几道人影向着凤梧和凤凰火飞速包围,范一摇本打算和大师兄上前支援,却看到师父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向着他们轻轻摇了两下。
这是不让他们过去的意思?
范一摇回头去看江南渡,“大师兄,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江南渡目光扫过那群阴阳师的站位,眉间微蹙一下,复又恢复如常:“既然他不让我们过去,便再继续看看。”
凤凰火听见林间动静,神色也变得警觉起来,待看清了那些人头戴乌帽身穿狩衣的模样,才重新放松了身体,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瘫坐着,半眯起眼,听得享受。
“凤凰火,君明大人下令,命你就地斩杀这只九州凤凰,不得延误!”为首的一人来势汹汹,以日语命令。
凤梧依然在吹笛,仿佛对这些突然出现的人视而不见,笛音甚至都没有吹错一个。
凤凰火有些惊讶地看向凤梧:“凤凰?说谁?他吗?”
这伙人正是来自东瀛的阴阳师,只见他们纷纷从宽大的狩衣衣袖中拿出一张张阴阳符,以两人为中心开始结阵。
那一双双警惕的眼睛,全都看着正在吹笛的男子,可男子却只是眉目低垂,神色温和,白色玉笛被他轻握在手中,传出美妙温柔的旋律。
“小心他的笛音,听说凤凰可以用笛声发动攻击!”
阴阳师中一人提醒,同时,数十道阴阳符忽然齐齐升至半空,随着阴阳师们齐结手印,蓝白色的符光自阴阳符中发出,彼此联结交叉,渐成一张巨网,将凤梧与凤凰火困在其中。
凤凰火此时已经知道这吹笛男子的身份,却并没有动手,只是定定看着对方,疑惑道:“喂,你刚刚怎么不逃?没听他们说要来杀你?”
原本在巨网封合之前,他是有机会逃离的,可是他却没有动,依然凝神吹曲。
终于,十首曲子吹奏完毕,凤梧才平静地抬眼:“现在可以将铜梳给我了?”
凤凰火不可思议,“这把梳子就这么重要?比命还重要?”
更何况,东西原本就在他手中,他刚刚若真的趁她被那帮阴阳师分神跑了,也就跑了,也不一定会被他们追上。
凤梧看了凤凰火一眼,淡淡道:“梳子重要,但是没有离开,是因为曲子没吹完。曲赠知音之人,不可半途而废。”
凤凰火怔然,一瞬间,心仿佛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凤凰火,你想违背君明大人的命令么!凤凰已困于阵中,快用你的火焚杀!”
凤凰火衣袂和长发随着阵法中气流飞舞,身上火气阵阵,看得出心情烦躁。
“闭嘴,吵什么!”
然而,就是迟迟不肯对凤凰动手。
阴阳师面面相觑,目光中不约而同流露出疑惑之色。
不是说凤凰火忘记凤凰,就不会再受制于他了么,为什么她还是不肯对凤凰下杀手?
“喂,君明家的人我可不敢得罪,我象征性对你动手,待会儿你自己机灵着点,等我用火将这阵法轰开缺口,你便逃了吧。”凤凰火悄声对凤梧道。
这回轮到凤梧愣住,神情复杂,“你,不杀我?”
这么漂亮的男人,用火烧坏了多可惜。
凤凰火瞋他一眼,“废什么话!接招!”
凤凰火手中升起一团火球,佯装攻击凤梧,她一开始不了解凤梧实力,放水放得严重,可渐渐发现,尽管她将出招速度一提再提,对面的男人却总是不费吹灰之力轻松躲开。
最关键的是,他的动作从始至终都是从容的,不紧不慢,没有半分慌乱或是急促。
凤凰火被激起了战意,看向凤梧的眼神越发神采奕奕,有种棋逢对手的酣畅与兴奋。
范一摇迫于凤梧指令,一直在阵外观战,可是眼看着师父深限于阴阳师法阵,又与凤凰火缠斗不休,她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大师兄,我们得去帮师父了。”
然而没得到江南渡的回应,却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老凤凰这么多年也是没有白养孩子,关键时刻,小徒儿还是很惦记他的啊。”
范一摇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回头看向来人,“孟埙,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
江南渡面对孟埙的突然出现,却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目光扫过小师妹脸上表情,抓着马鞭的手收紧了些。
孟埙摇着折扇,却不回答,向那些阴阳师点了点,“东瀛人的这个阵法正适合锻造忘忧梳,小狗狗进去,听我指令。”
范一摇知道,在锻造铜器这件事上,孟埙向来是可靠的,更何况她本就急着驰援凤梧,眼看着凤凰火又是一个火球砸向凤梧,她没有丝毫犹豫,提起烛息刀冲入阵中。
“一摇等等!”
江南渡伸手抓人,胳膊却莫名被某种力量拦阻,手堪堪擦着范一摇的衣袖掠过。
他眸光一沉,长鞭迅如雷电甩出,毫不留情缠住孟埙脖子。
孟埙无动于衷摇着手中折扇,唇角笑容未变。
“烛龙,做什么一见到我就要打打杀杀,别忘了,我们如今目标一致,都想锻造铜器,重立九鼎。”
江南渡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那些东瀛人布的是什么阵法?他们这次明摆着,就是冲凤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