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平三郎觉得自己也有资格问:“伊佐的艺伎都像你这样难看吗?”
平三郎觉得这个女人会受不了这样直白的话的,没想到女人很快就道:“人家也是好看过的呢。”
平三郎不太相信,然而女人又道:“何况人家不是艺伎,是妈妈桑。”
伊佐的艺伎和京都一样,不是相见就能见的,恐怕要报上名字,要奉上礼金,还要被服侍艺伎的妈妈桑刁难一下的。
“那我要见你的花魁。”
平三郎觉得自己应该迈出一步了,明明春日祭上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摸到那些雪白的大腿,但他仍觉得不满意。
“你的花魁很好看吗,竟然要两千金。”
看着露出笑容仍然温言细语的女人,仿佛两千金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个数字。
“伊佐的花魁不过是要二千金罢了,京都的花魁可是要斗珠为见面礼的,”女人继续微笑:“两千金值不值得,试一夜不就知道了吗。”
……
平三郎深深后悔自己过于草率的行为,而且对女人的欺骗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在一夜千金之后。
事情很难以启齿,禁不住诱惑的平三郎跟着这个叫千代的女人来到了伊佐,如愿以偿地跟花魁有了单独晤面的机会。
可接下来平三郎就受到了一个大大的欺骗,这么说吧,给他唱歌、给他弹琴,陪他玩弹珠的女人和最后钻到他被窝里抚摸他的女人,不是同一个。
受了惊吓的平三郎看着一脸淡定的千代,后者不仅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还发出了十一岁就跟正常男人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的感叹,他甩开女人肆无忌惮的手,仿佛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地逃走了。
耻辱,平三郎总结了一下,摸着空空的□□,他差一点就被丑女俘获了,好在他的初夜还并没有被献祭掉。
但是他的钱没有了,他什么也没有干,但是两千元已经打了水漂,整整2000日元。报警、侦查,忙活一大通,母亲和姐姐才发现窃贼是自己的儿子。
平三郎把姐姐的嫁妆钱败光了才回家,全家人气疯了,母亲抓了一把刀扑向他,尖叫着:“我要杀了他,然后再自杀!”
好脾气的惠子冲上去夺刀,但不是为了保护平三郎:“不!他要死在我手上!”
而旁边看着母亲和姐姐抢着捅死平三郎的次郎,却坐在桌边喝着婚礼上残余的酒,嘿嘿嘿笑出声来。
平三郎以为自己会被严厉地管教,会被吊起来打,但实际上这一次母亲却没有那样出格,平三郎觉得暴风雨恐怕还在后面,果然,没多久母亲就把他叫过来,很平静地告诉他,他即将会迎来一个父亲。
应该是继父,因为平三郎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所以母亲这回要嫁的是个跟平三郎毫无关系的男人,当然如果这个男人跟母亲结了婚了就会有关系,平三郎就会叫他父亲。
这是个国家分配来的父亲。
萨摩藩的妇人会响应国家的号召,发起了一个叫‘嫁给伤残军人’的运动,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一字不差。
帝国从琉球和朝鲜镇压起义的士兵们回来了,据说这两个地方的土著对帝国的反抗层出不穷,尤其是琉球的密林,让帝国的军队吃了一些苦头,缺胳膊少腿的士兵们的怨气需要安抚,他们需要女人。
一开始这帮士兵叫嚣的是国家必须给他们年轻的女人,后来他们妥协28岁以上的大龄未嫁的少女也可以,但最后他们得到的是其他士兵的遗孀。
妇人会对士兵们的遗孀了如指掌,在动员她们的时候,也搬出了她们死去的丈夫,家里如果有一个军人,是荣耀的事情。
女人们要学会守护帝国军人的脸面。
本来还十分犹豫的母亲同意了,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平三郎那越来越无法包庇、越来越胆大包天的行为,她期盼着家里有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管教他。
于是平三郎见到了自己的继父,很多年以后,他对继父的回忆终于可以伴随平静的语言叙说。
“在那以前,对我来说,父亲像个原形不明的怪物,在大江山里,或者在江户川的洞窟湖底,每当有人接近便会现身,但却从没被人见过的怪物。”
没有人见过这个怪物,但平三郎见到了——当他看见这个男人掀桌时,就有种“怪物终于现出原形”的感觉。
这个男人从进入东坂家第一天起,就没有掩饰过他的本性,不论是喝酒、赌钱,还是抓住母亲养在屋子后面的鸡鸭,将它们杀了不说,还要吊起来放血,因为这种凝固的血液到最后就会变成暗红色的、豆腐一样的血块,也是个下酒的好菜。
但平三郎着实讨厌那群鸭子伸长的脖颈,还有乌青的圆凸出来的眼泡,如果他从后院跳进来的时候,特别是晚上,简直是一排鬼影。
发现平三郎不喜欢这东西的继父,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折磨——他所谓‘教育’平三郎的办法,他会捆住平三郎的脚踝,强迫他观看自己杀鸭的一幕,他会把手伸进鸭子的□□,掏出一连串的肠子来,血淋淋地甩在平三郎的脸上。
平三郎终于体会到一种本能的畏惧了,在他差一点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的时候。
当平三郎终于顺从地学会给鸭子拔毛的时候,母亲似乎也顺从了这个男人暴起的拳脚,当她擦拭桌脚时,距离他的酒瓶还很远的时候,这个男人也会莫名其妙地暴起,解下皮带抽打她。
平三郎讨厌这种声音,就是这种从他面前发出的、具有节奏和快感的声音,一方的痛苦可以从这个东西上转变为另一方的愉悦,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可母亲打他的时候,却并不会发出这样狂躁的笑声。
平三郎想要离开这个家,可他不能整日整日宿在神社或者草垛上,可他回到家里,却又做不到像次郎那样,对着门里发出的声音恍若不闻的地步。
终于有一天一切都结束了,母亲被这个男人的军靴踹昏了过去,之前的殴击造成她11处皮肤破裂,血珠渗入了浅灰色的地板上,形成26个同心圆状扩散斑,收不回去的脖子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后院那一排早已死去多时的鸭子。
平三郎误判了这一点,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仰面倒在了东坂家已经被虫蛀了好几个孔洞的门槛上,原来他不是打不过这个男人,平三郎心想,可是每当他想要还手的时候,他的母亲总会第一个跳起来阻拦他,呵斥他怎么敢跟父亲动手。
这个男人除了是她丈夫,是她儿子的父亲,还有一层独特的光环,大概就是残缺的手脚是为国牺牲的证明,他就算是再混蛋、再无耻,也是可以忍受和原谅的。
如果军人对帝国无条件服从了,那么在家里,女人也要对男人这样无条件地服从,孩子对父母也要无条件地服从,就像天皇号召国民节衣缩食的时候,还在幼儿园的平三郎是没有晚饭的,每天只有一顿日之丸,就是杂粮饭上一颗丸子而已。
平三郎很久之后,在他终于有时间、也有决心读了一些书来解答他半生疑问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的母亲在这一刻找到了父权、夫权甚至国家的权利,找不到这三种东西的帝国女人,似乎是不圆满的。
令他佩服的是,次郎的房间还是关闭的,就像没这个人一样,在母亲从昏厥中醒来,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一切,和平三郎两个擦干净所有的血迹,并把那个男人伪装成酗酒而亡的时候。
平三郎很久之后对这一段杀人的行为记忆犹新,而且供认不讳,甚至他还可以很平静地回忆出来这个被他称作继父的男人对他另一个烙印,在他又一次出去鬼混,这个男人受到母亲的委托,提着灯笼在大街上找到他的时候,他看到了平三郎的乱晃,就喊他:“不要乱晃,否则以后和我一样。”
平三郎现在是想不起来这些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了七八个时辰,徒步走到了伊佐,见到了那个叫千代的女人,然后一把将她正在翻晒的桑葚打落,在她的惊呼声中扛起了她,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一大跨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