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任评说(1 / 2)

丁丁走上台去,就见几个评委,甚至后面的投资人对他都露出了微笑。

似乎对他抱有不小的期待。

归结于上一期风雪戏曲带来的不小震撼,大家对某丁的期待值,反正是up up,飙升地挺高的。

甚至朱倦勤还指着他的方向,对这一期的飞行嘉宾,黄岩导演说着什么。

丁丁头皮那叫一个发麻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呀!

丁丁心中的小人儿,先给三个老评委鞠躬。

他丁丁这回,正儿八经地皮了一回。

纯属恶搞,纯属娱乐——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啊!

巨大的像鸿沟一样的反差,不小心的话,是会一头栽进去,爬都爬不出来那种哇!!!

到时候一口气上不来,被丁丁气到浑身颤抖脸色青紫,就跟谢老师一样——

丁丁摸了摸口袋里的救心丸,十分犹豫。

不知道这玩意,管不管用?

……

就见灯光一暗,屏幕亮了起来。

画面一出来,众人先是一愣。

黑白的。

黑白电影。

黑白电影观众不是没见过,小时候地道战铁道游击队,这就是经典黑白电影。

不过,这都是五六十年代的电影风格。

因为那时候彩色片还未普及呢。

黑白电影那是技术的限制,等到彩色电影出来的时候,谁还会稀得看黑白电影呢。

因为电影这个技术,本就是视听技术。

要在视觉和听觉上刺激观众,这就是电影的本质。

……

导演黄岩瞪大眼睛,看着屏幕。

黑白片什么的,对他来说,是一种记忆。

小时候他就看着上海电影厂的老片长大的,百看不厌,在他看来,这种黑白电影反而更能表现人物的特点,以及电影的情节。

以至于他后来看《刘三姐》、《闪闪的红星》这种七十年代出现的彩色电影,他还不习惯呢。

画面是漂亮了,精美了,可是没那种味道了。

黑白片是有它自身的魅力的。

明暗对比强烈的黑白两色,是一种永不过时的颜色。

就拿黄岩小时候热爱的战争片来说,这种颜色令画面极具张力和震撼力,可以将战争的残酷性及沉重感刻画地淋漓尽致。

黑白电影本就像一张张老照片一样,单一的色彩背后,是彩色电影无法匹敌的历史凝重感。

所以会在彩色电影主流的当下,有大导演会特意采用黑白画面,拍摄黑白电影。

比如,《辛德勒的名单》。

电影里,有德国纳粹将犹太人驱赶到毒气室内进行屠杀的一幕。

一队长长的,骨瘦如柴、行动麻木的人群,仿佛没有生命的泥塑,伛偻着走向生命的终点。

焚尸炉扬起黑烟,天空落下雪花一样的骨灰。

这种黑白就让观者无法喘过气来。

达到了一种彩色电影无法拥有的视觉震撼力,让观众被那个黑暗年代所震撼。

但,黄岩这个专科导演还知道,黑白电影不仅仅是用来拍摄战争片的。

还有两种类型的电影,以及这种类型片的大导演,更执着于这种色彩。

第一种,以日本电影大师平川岛泽为代表。

前面提到过,平川岛泽第一部电影《陌之路》,用长镜头拍摄一个普通人的日常工作和休息,然后融入他独特的,对战后日本经济衰退到经济繁荣,再到广岛协议之后的经济降速的思考,一上映就风头无限。

后来平川岛泽成名之后,有了更多的艺术思考,于是拍出了他第二部享誉全球的电影《鸦风》。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叫松太的男人和一个叫千代的女人,在一座海岛上生活的日子。

平静的田园风。

这座海岛上聚集着鸦群,主人公每天早上从海岛之外向海岛内担水的时候,一定会触动鸦群盘桓。

这就是电影名字的意思。

这个镜头反复出现,男主人公担水,背景就是沉沉的山脉,静静的激流,辉煌又平淡的日升月落。

没有色彩,黑白电影给人更多的想象,凸显了更多的韵味。

这个韵味,后来平川岛泽说,是从中国水墨画中得到的灵感。

是一种协调、大美、自然,洗尽铅华的东西。

这是一种艺术风格。

另一种类型,以好莱坞电影巨匠斯蒂文摩德为代表。

他是巧妙利用黑白这个色彩制造悬疑情景剧的代表人物。

没错,斯蒂文摩德的确是最大的商业片导演。

但谁规定了,商业片不能拥有艺术性?

斯蒂文摩德就是典型的,能将艺术和商业结合地最完美的好莱坞导演。

你看他手捧两座奥斯卡小金人,就能看得出来他在好莱坞这种众口难调的地方,受到了如何的青睐了。

斯蒂文在科幻片之前,非常热衷悬疑片。

他的悬疑代表作《凯蒂乐公园》就是一部纯黑白片,片中患有精神病的女主人公在大雨如注的黑夜开车,她怀疑后面有人追踪她,于是一边开车一边后望。

镜头跟着她的眼睛动,观众看到的就是打在车窗上的白色雨滴,头顶灯光打下来,投射的浓重黑色影子。

光是画面,就把紧张的气氛烘托地无以复加。

黄岩比对着这两种类型的导演,正要思考这个22号丁丁导演,到底准备做出哪一种风格的时候——

就无比惊讶地发现,电影,不光是没有色彩,连声音都没有。

无声电影!

……

就见电影中,一个人物的形象出现了。

这个人物一出来叫人大跌眼镜。

面貌丑陋,尖嘴猴腮。

虽是个五官俱备四肢皆全的人形模样,却身躯鄙陋,五官猥、琐,像个食松果的猢狲。

不,他就是猢狲。

就见这只猢狲蹲在草地上,盯着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突然一爪子抓住了蝴蝶——然而抓到手了,他却并不马上吃而是捏在手里,端详半天。

然后一双猴爪伸开握住,捉弄半天,眼见得这只蝴蝶气息奄奄扑腾不动了,才一把丢进嘴里大啖起来。

很快观众就看明白了,这就是个泼猴。

峨眉山去过没,没去过也知道那地方的山猴成精了,别的地方的猴子叫猴子,他那地方因为是宗教圣地的缘故,猴子有个美称叫灵猴。

可千万别信了峨眉山宣传的灵猴——

什么峨眉山的精灵,峨眉山的使者,什么嬉闹顽皮憨态可掬,什么极通人性,见人不惊,与人相亲,与人同乐……

假的!

猴子的本性绝非易于驯养的猪牛羊马,猴子是一种记仇、贪得无厌、聒噪又报复性极强的生物群。

山中无老虎,猴子就要称霸王。

耍猴的人为什么要用粗铁链锁住猴子。

看起来那猴子很乖,很可怜啊。

有个新闻不是猴子看着小孩手腕上的金镯子就摸来摸去吗,报道说它以为小孩跟它一样也被铁链锁住不得自由了。

底下评论还一片煽情,呼吁动物保护什么的。

你可以试试那猴子不拴铁链是什么结果。

三天不到你家就没了。

猴子的种性就决定了它天生好斗,热衷挑衅。

它可不认你是它的主人,你就算好吃好喝养它几个月,不防备地凑近一点,一样被挠。

猴性,就是这么个东西。

这个电影里的猴子就是这样,跟在人屁股后面,各种挑衅。

一会儿扯扯男人的皮带,一会儿抓抓女人裙子,还想看看裙底风光那种。

一会儿把小孩子的零食抢来,一会儿又随意掏别人手提袋。

还带着猴群袭击人类。

用石子殴打落单的人。

观众看得皱眉。

这猴子这么这么贱呢。

看得现场别说是大人了,就是小孩都气愤地皱着眉头:“真讨厌!”

……

这一刻,观众的目光看到的都是,贱不嗖嗖的泼猴而已。

只有雷霆老总林孝义面容紧绷,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角色——

很难想象,这个类人角色,是由阿玉的孩子演的。

那个叫乔行简的孩子。

前几期,这孩子演的几个角色,都很出彩。

不说卖糖人的摊主,那个邮政小哥还有戏曲人物小竹子,都塑造地栩栩如生。

这是乔行简的天赋。

也有他的努力。

这让作为故人默默观察他的林孝义,十分欣慰。

阿玉是所有演员望尘莫及的巅峰。

她的孩子跟她一样,也会演。

他尊重这个孩子的选择,至今没有打扰他——

因为,一定要在顶峰相会。

他相信这孩子在这个舞台上,一定会站到最后。

也由此相信丁丁这个被乔行简寄托了希望的导演,会做出来配得上这么精湛表演的电影。

前几期是这样的。

但现在,林孝义皱着眉头看着屏幕,恕他见识浅薄,这种既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甚至还让主演演了个动物角色,还故意往猥、琐方向整了一把的电影——

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

投资人在后面忍不住窃窃私语的时候,前排评委也被这种前所未见的电影给整糊涂了。

这什么啊。

程雪松啧地最厉害,这要不是保持着观看电影的素质,他早就忍不住大喷特喷起来了。

朱倦勤不动声色,似乎在思索什么。

任楚春暗藏疑惑,但也没说什么。

彭和平倒是有点发现。

他发现的是什么呢,就是这个片子出现的所有人,都有点故意的,肢体夸张。

不说是栩栩如生的猢狲,就比如那些和猢狲搏斗的路人。

那争抢手提袋的一幕,推搡搏斗之间,有故意地拉锯镜头。

正常人的神色应该是躲避和厌恶,片里的人表现这个神态不仅张着嘴巴怒瞪着眼睛,还叉腰,还跺脚,还捂着嘴巴惊叹。

这是什么意思。

不像是电影,倒像是戏剧啊。

只有戏剧,才有这么明显的、吸引观众的肢体语言啊。

戏剧和电影的表演方法是不一样的,戏剧依靠台词和肢体语言,你动作小了后排观众看不到。

而电影镜头是个无限放大的镜头,你神态动作稍微夸张一点,观众看来你就跟疯了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某些演员在电视剧里演技不错,一上了电影演个稀烂,被观众骂地体无完肤的道理。

这就是不知道小银幕和大银幕区别的演员。

中戏对这个把握地最严格。

中央戏剧学院,以戏剧为主导,从戏剧开始教授表演的最正统艺术院校。

北电教出来的叫明星。

上戏教出来的叫偶像。

中戏教出来的,叫演员。

罗布里那样的演员。

作为中戏戏剧研究所所长的彭和平,多年来投身戏剧的教学工作,中戏每年毕业大戏,全都经由彭和平指导。

给他们上最后一课。

所以彭和平一看这屏幕上的表演就知道,这是戏剧的表演方式。

可是,电影,怎么会出现戏剧这东西?

……

此时此刻,全场只有丁丁一个人,知道一切。

没错,这就是戏剧的表演方式。

具体来说,是戏剧的某一种,叫默剧。

之前说过,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肢体表演的戏剧,就是默剧。

丁丁经过慈姑的介绍,找到了当代默剧大师,赵宪民先生。

老默。

向他探讨这门快要销声匿迹的表演艺术。

在老默的家里,他们谈了很多。

在听说丁丁有将默剧搬上荧幕,搞一部默片的意图时候——

老默相当不赞同。

他的话很意味深长:“从影子中得到了一个灵感,很不错,重现和致敬默剧的想法,也很好,但不是有灵感有想法就能做出这东西的。”

丁丁没想到自己拍这个片子遇到的最大挫折还不是来自剧组的反对,而是这位默剧大师的异议。

“为什么?”

老默目光投放在了橱窗上,一整面墙的橱窗是他这么多年在春晚舞台上留下的经典时刻。

而放在所有照片之首的那张,是他头次登台所奉献的默剧。

《吃鸡》。

他表演了一个吃鸡的人,在没有任何道具做助演的情况下。

端盘,流口水,打量,撕鸡腿,啃肉,嚼鸡骨头。

连鸡骨头不小心卡在牙缝里,嗦牙花,然后费难地拔出来,他都演得跟真的一样。

这个节目演得太好,太逼真,所以他才拥有了‘老默’这个艺名。

但后来他再也没有演过。

他不愿意演吗?

半生浸淫于此,连梦里都在无声表演,已经把默剧刻入骨髓之中的表演艺术家,会不愿意演吗?

当然不。

就听赵宪民缓缓道:“不是我不愿意演,而是现在,已经没法演了。”

他举出了三点。

第一,默剧本身的创作限制更大,能符合默剧表演情境的故事并不多。

第二,默剧相当考验演员的表演功力,一般的演员,他演不出来,因为这玩意不是你勤学苦练就能学会的,默剧对演员的观察能力,和肢体语言要求更多——

换句话说,这玩意真的吃天赋。

第三,丁丁要搞的还不仅仅是默剧,而是默剧的更高形式,默片。

默剧可能就单纯一台演出,但默片是电影,而电影是什么,是技术的产物。

现在的电影,对新技术的研究都来不及,谁还有空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默片。

默片本身就接近20年代的无声电影。

这就等于放着新式菜肴你不研究,你非要复原古法菜式。

说实话,做的话,还真的有人会做。

但做得好,做得纯熟的人太少了。

“您不就是一个吗?”

话音还未落呢,就见丁丁已经恬不知耻地开启了屡试不爽的恭维模式,势必要把这位心有热爱的老艺术家,拿下。

老默一噎:“……”

这人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他说这么多,意思就是劝这个年轻娃娃别搞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东西了,趁年轻搞点符合时代潮流的东西,获得好评的同时也获得名利,不好吗?

搞默片干什么。

现在还有人看这玩意吗?

他是想劝人家回头的意思,没想到丁丁是来的时候就吃了秤砣来的。

他早就铁了心,八匹马拉不回来了。

他就要搞。

就见他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叠稿子:“这是我们编剧刚出炉的剧本,您看一下,我个人想搞这个默片,肯定是基于剧本适合,不适合的话我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老默还没来得及看剧本呢,就见这个导演又一把拉过身后从一进门就默不作声直到现在的英俊男人。

“这是我们电影的男主演,不是我吹啊,我入行这么久了,就没见过比他演得更好的演员!”

慈姑在旁边没忍住,猛地吭哧了一声。

老默被这一通强行推销的操作震得缓不过神来,下意识问道:“你入行多久了?”

就见丁丁一脸傲娇地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个数目。

“六个半月了!”

把个本来当做创收发展的副业,硬是做的,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老默:“……”

老默回过神来之后,下意识就要赶人。

这都什么人啊,一个半疯不疯,入行六个月就大言炎炎放话要拍默片的人。

怕不是,神经病吧!

关键是这人疯可以,但是老默绝不许侮辱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艺术!

不许任何人,拿着默剧当噱头!

他还怨怼地看了一眼慈姑,没想到这个合作了二十多年的老搭档居然也不靠谱起来,介绍了这么一个更不靠谱的人来,还说什么发扬光大默剧。

慈姑咳了一下刚要说话,就见乔行简默不作声地蹲坐在了地上。

凭空端起了盘儿。

在盘上摁住了鸡腿,一把扯开,放在嘴里,大啖起来。

老默一愣。

这不是,他曾经表演过的,吃鸡吗?

就见这个年轻人竟然,二话不说,当场还原了出来。

说不上惟妙惟肖,说不上丝毫不差——

却有几分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神韵。

神韵,便是艺术这个领域,最微妙的东西。

哪怕看着这个演员纰漏百出,好几处动作拙劣,甚至神态也缺乏生动,但,

老默那赶客的话忽然就是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到这个年轻人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表演完一切,停顿在最后一个心满意足擦嘴的动作上。

……

丁丁骄傲地看着乔哥当着吃鸡一代目的面,还原了他的成名绝技。

不就是吃鸡吗。

很难吗?

丁丁也吃过鸡啊,虽然落地成盒经常被队友骂。

但是一开麦,他就没输过。

骂到队友可以痛不欲生地检讨和反思自己,一定是自己没带好,才叫丁丁落地成盒。

丁丁看着陷入沉默的老默。

哼,这下知道我没骗你了吧。

乔哥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谁还能跟乔哥比演戏的天赋。

人家那是DNA自带的,从母系遗传下来的。

只要给他时间,别说是吃鸡了,恐怕继这位赵老先生之后,新兴谐星的称号都可以归属于乔哥。

丁丁偷偷给他乔哥比划了一个哦耶的手势。

他乔哥荣封丁丁亲自冠名的,吃鸡二代目。

……

你要问后来怎么样。

后来就是,丁丁把他乔哥扔在老默家里,一扔就整整三个星期。

这三个星期,就是老默传授他默剧表演精髓的时间。

对一般人来说,短期速成什么的,想都别想。

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