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确清楚地看见,舷窗外的天际线,正隐隐地泛起一丝霞光。
新的白昼即将到来,他转头,朝着应忻,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婚礼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教堂举行,没有宾客,偌大的教堂加上主持的神父也只有三个人。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定制西装,站在教堂的两端。
管风琴低沉地奏响他们领完证那天在酒吧里听到的曲子,流淌的音乐声漫过高耸的穹顶,彩色玻璃折射出彩虹的颜色。
应忻手里握着白玫瑰和满天星交织的捧花,一步步踩过铺着白色地毯的长廊。
圣坛前,闻确的头发梳得利落,抬头看见应忻,眼睛弯起来,唇角露出两个不甚明显的梨涡。
“无论疾病或是健康……”神父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教堂,应忻拧了闻确一把。
意思是,听到了吗,无论疾病或是健康,都不可以离开我。
闻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的戒指被重新交换,戴在对方的手上。
应忻偷偷看着闻确,教堂外的阳光穿透玻璃,落在闻确的脸上,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晴天,他们坐在教室后排,闻确就是这样,把那个檀木手串,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想到,这一缠,就缠住了他的十年。
缠住了他们的一辈子。
闻确抬手替应忻擦去眼角的泪,指腹的薄茧擦过皮肤,自己却也簌簌地落下泪来。
他的指尖轻轻托住应忻的下颌,颤抖的嘴唇地吻上去,两个人的呼吸在瞬间交合,却也不约而同地颤抖,那是比任何誓言都更真实的悸动。
十三年前阳光下的背影,十年前走廊里的相顾无言,都在此刻,如潮水一般涌入闻确的脑海。
他终于记起眼前这个人十七岁时的样子,记起了高考目标上两个相依的名字,记起了初吻的味道……
教堂的钟声在长吻中悠悠散开,惊起的白鸽扑棱着翅膀掠过彩窗,应忻攥紧闻确的西装领口,尝到对方唇角咸涩的泪,却在那一刹那,读懂了命运的伏笔——
所有孤独的等待,和痛苦的求而不得,都是为了此刻,能在阳光下,吻到他命运都拉不走、割不断的爱人。
婚礼结束后,他们又去了当年接吻的小巷。
那里依旧昏暗、冷清,适合接吻。
唇齿纠缠的片刻,应忻塞给闻确一封信。
“补给你的,情书。”
昏黄的路灯从应忻的头顶照下来,闻确摸了摸他的眼角,“什么时候欠的?”
“给你写遗书的时候。”
五月的最后一天,他们搭乘飞机回国。
傍晚六点,飞机降落在机场,闻确打开手机,瞬间涌入了无数个未接电话。
他赶忙打回去,对方匆匆接起来,是一个还尚有些稚嫩的女孩,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用飞快的语速说,“闻老师您终于接电话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您在少年宫的第一批学生,我是白梓筱!”
“啊,是你啊。”闻确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女孩的身影,一个总是一个人在冰场练到很晚的身影。
“我现在在世青赛现场,没时间说了,您等一下——”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听筒里变成了遥远的喧嚣,闻确刚想问怎么了。
下一秒,悠扬的国歌从听筒那端传来。
他愣愣地拿着手机,眼泪几乎是瞬间就落了下来。
他想起那个女孩,也想起自己。
这个女孩是他在少年宫教的第一批学生,那是的他活得像个行将就木的死人,被楼姐拉到少年宫上班,却还是难免在看到冰场后崩溃。
他忘记自己到底在冰场旁,跟楼姐说了多少句“我不行”。
但他最后还是坚持把那批学生带完了。
白梓筱是当年唯一一个去了市队的,和他一样,十岁进了省队。
但在那之后,这孩子几乎音信全无,闻确以为她不会再想起只教了她一年多的自己,却没想到,今天能接到她的电话。
十年前未完成的夙愿,终于被自己的学生实现。
世界赛场上,十七岁的小将,让白色的冰场,扬起红色的国旗。
他转身抱住应忻,任凭眼泪肆意流下,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十八岁的自己能看到这一天。
那晚他们带着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拎着行李,疲惫不堪地走到家楼下时,最后一片晚霞正悬在远处的楼宇间,在灰蓝的天幕上留下最后一抹橙黄。
彼时远处忽然跑来一只小狗,身后还追着一个牵着狗绳的女人。
“妈?”应忻惊讶地看着朝他们跑来的应瑾岚。
闻确早已跑过去蹲下身,接住跛着脚跑来的小狗,惊喜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怎么是你啊!”
“应忻让我去找这个狗,我可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他,”应瑾岚褪去了一身素袍,穿着一套崭新的运动服,把手里的狗绳递给闻确,“喏,给你,我可要回家了。”
闻确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家?”
“嗯,”应瑾岚温柔地笑了笑,“我搬回河西了,你俩小崽子给我好好的啊。”
闻确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眼睛里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了手上,小狗抬起头舔了舔他的手。
天光渐渐暗下来,空气中开始飘来饭菜的香味,家家户户都响起噼里啪啦的锅碗瓢盆声。
夏夜的晚风吹来,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闻确。”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应忻站在即将散尽的残阳里,遥遥地在朝他笑。
太阳西斜了,这是一天里闻确最享受的时光。
因为同日落场上重逢的那天一样,在残阳即将散尽的时候,他回头,看见了属于他的、新的白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