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确浏览到最后一个字时,眼泪已经情不自禁滑了下来。
全文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尊重命运给予我的所有幸与不幸,于我个人,这些痛苦和不公我已全盘接受,但与李晴朝同为短道教练的我,只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不要再经历这些痛苦与不公。”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应忻,即使通红微肿的眼睛还在不住地流下泪来,却仍然对应忻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
二十几年的心酸苦涩,被应忻写得淋漓尽致,就好像他也亲身经历过一遍。
本来闻确是要自己写的,但是被应忻拦住,夺走了键盘。
此刻他终于知道应忻的用意,回顾这本就不幸的一生,会无比痛苦,所以应忻替他去回忆,替他去抒写。
书房的大灯没有打开,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昏暗的房间,只有显示器旁亮着一盏台灯。
“你怎么知道的。”闻确问应忻。
“听说的。”
“我是说我的想法,我的感受,”闻确向应忻凑得更近,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缠到一起,“你怎么知道的。”
应忻淡淡一笑,抬起手,碰了碰闻确心口的位置,“你这里,有心吗?”
闻确疑惑地“啊?”了一声。
只见应忻笑得很惨白,“你以为我怎么知道?我喜欢了你十年,闻确,怎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闻确心里蓦地一软,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应忻。
这一刻,他们胸膛紧紧相贴,闻确忘记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面对面拥抱的时候,两颗心脏离得最近。
于是他把应忻抱得更紧了一些,直到肋骨和肋骨相抵,传来些些痛意,可他觉得还不够近。
是他始终离应忻都不够近。
应忻比他早好多年,就贴近了他的心脏,听见了他的心声,感受到了他的心痛。
是他的错。
于是他再也不想知道那个手串到底来自于谁了,无关紧要的秘密,他已经不屑于去听了。
他只知道,就在此刻,或是早在很久以前的从前,和自己的心贴得最近的,是应忻。
而在那一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还全然不知身后电脑里的网络世界,即将爆发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因为他们发文的时间是半夜,也许是彼时李晴朝和家人全在睡梦当中,也许是他们即使看到了帖子,却也来不及公关,这个帖子被明晃晃地挂了一整夜,又因为多位名人转发,这一整夜,就掀起了一场不小的舆论风波。
“如果你的朋友也能转发就好了,我们的证人越多,就越有说服力。”应忻告诉闻确。
但闻确摇了摇头,“我的朋友,很少有还有联系的了,好几个后来被选到国家队,现在算是李晴朝的后辈,不会帮我说话的。还有一些省队的,但也没联系了,大家都是运动员,没必要因为我惹一身腥。”
应忻心里万分无奈,却有没有办法,他试探性地问,“高中同学呢?”
没想到闻确淡淡地笑起来,“我当年不辞而别,留下老邓给我吹嘘的一大堆荣誉,估计大家早当我去享福了,当我忘恩负义了吧。”
应忻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是为别的。
是因为他在后怕,如果闻确没有再遇见他,自己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帮他,此刻的闻确,是不是只能静静地等着李晴朝把他陷害致死,是不是……
闻确拍了拍应忻的背,“这世上总有没有办法的事,怎么都是命。”
第二天他们起床时,网上已经有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讨论帖,风向几乎是一边倒,全部在为闻确声讨。
但其中也不乏李晴朝的粉丝在帮他说话,还有一些人根本不相信闻确所说的话。
闻确和应忻各自拿着手机,紧张地把帖子一条一条看过去,越看越想掉眼泪。
大家很快扒出了李晴朝的身世,父母的职位和种种微小的痕迹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
有人理出了准确的时间线,从那次李晴朝比赛犯规到闻确一次次的举报是如何被李晴朝父母压下去,到李晴朝如何相安无事地被选入国家队,大家很快确信,致使闻确从天才跌落神坛的,就是李晴朝的陷害,和李晴朝父母滥用职权,为他提供的一系列洗白,也算是加害。
很多网友帮闻确说话,并不是出于对这件事对错的评定。
太多太多和闻确有着相同经历的人了,平凡的出身,一双平凡的父母,一眼就看得到头的平凡人生。
就因为身上一点点被察觉到的天赋,父母就愿意堵上全部的身家,托举他们飞得再高,再远一点。
哪怕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凤凰还是只笨鸟,却仍然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有不平凡的可能。
于是太多人和闻确一样,带着全家的希望,带着桀骜的孤勇,用数不尽的汗水和泪水,尽可能地让自己天赋再多显现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不至于让父母所有的辛苦白费。
但很多的人只有在拼尽全力之后,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的平庸。
原来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天赋和他人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而恰恰是因为闻确做到了,他是千万万被托举的孩子中,为数不多真的天赋过人,又真的足够努力,终于接近了金字塔尖的一个。
所以大家才会如此愤怒,痛恨这轻而易举就能击碎一个人的不公。
凡人之躯拼尽全力得到的,不过是权利和金钱加持下稀松平常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