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闻老师听到自己说这些话,至少能给他一个诸如“我会转告应老师”、“我们知道不是你”,这种能把他立刻撇清的回应。
结果闻老师居然哭了,还很严厉地跟他说了话。
说到底,他也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他实在不知道闻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得罪应老师。
还是说,他说完这句话,倒把闻确也得罪了。
让闻确知道当时是自己举报了滑冰队,害得他差点失业。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缠成重重的心事,压在于绍的心里。
早知道就不说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闻确刚才耐人寻味的表情,和两行莫名其妙的眼泪。
他垂头丧气地走在队伍最后,听着场内各所学校越来越大的加油声,脑袋简直发晕。
如果这场比赛再输了,他就彻底成罪人了。
于绍崩溃地走上冰面,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于绍。”闻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后面,“你过来。”
于绍听话地走了过去,低着头把耳朵凑到闻确嘴边。
场内四面观众席都爆发着如雷贯耳的加油声,体校和工大所在的片区最甚,一个是因为胜算最大,另一个是因为人多。
观众席上站在最前面的刘奔,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大鼓,轰隆隆地带着学生喊口号。
闻确就在一片“工大加油”和“体校必胜”的呼喊声中,对于绍说:“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老师还是要替应老师给你道个歉,他用成绩威胁你,肯定是他的不对。”
“老师你别这么说。”于绍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发懵,脸又涨得通红。
闻确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不能因为老师的威严让你反而觉得是自己的错。但是他也只是说出来吓唬你们的,他不是那种人,你们的平时成绩和期中成绩,在你把滑冰队重新组建好之前就已经提交了,都是正常打分,你的作业做得好,平时成绩还比别人高呢。”
“啊……”于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有任何负担,你是个好孩子,替大家出头,有担当,有勇气,所以让你当最重要的一棒,大家都相信你。”
于绍从来没听过闻确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人说话,双眼立刻盈满眼泪,“真的吗……?”
闻确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笑,“真的,好好比赛,拿奖了请你们吃顿大餐。”
终归还是小孩,没那么多心思,也好哄,转眼就一脸坚定地看着闻确,“老师我肯定全力以赴。”
“嗯。”
最后的倒计时响起。
所有比赛选手都进入了赛道,闻确和许良站在隔离带外,嘱咐学生赶紧适应脚下的冰面。
“他们用速度,咱们用脑子。”发令枪响前,闻确朝着赛道上的人说。
工大的四个学生立刻回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旁边体校的学生只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手划脖子做了个干掉他们的动作。
远处刘奔的鼓还咚咚地敲着,“工大加油”的声音越来越大,另一边体校的声音也不甘示弱,几近嘶吼,其间还穿插着几个其他学校的加油声,所有人的心脏此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裁判示意全场安静。
空气骤然凝固,闻确的手心沁出一层汗,心脏也开始狂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身体全被肾上腺素操控,大脑顷刻放空,只剩下眼前的白色,天地浓缩成一条狭窄的赛道,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如何超越和前进之中。
最简单,也最纯粹的避世。
上次有这种感觉时,他还在赛场上,眼前的赛道是属于他的,耳边的加油声是给他的。
当人有绝对的把握的时候,要比其他时候更加紧张。
因为除了本就存在的紧张之外,还有即将胜利的兴奋。
他至今也无法忘记那种感觉,在他一生的黄金时代。
闻确手交叉搁在隔离带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第一棒的韩宇。
“怎么感觉你比他们都紧张。”许良应该是要开个玩笑,但没想到闻确完全没理他,屏蔽了外界所有信号似的,一门心思地等着裁判发号施令。
“砰!”
一声枪响。
韩宇立刻如离弦之矢般窜了出去,瞬间抢占了内道。体校的第一棒明显一滞,按照常规,起跑求稳,韩宇明显反其道行之,立刻紧贴着内道滑行,逼着其他队的选手绕远,如此一来,其他队伍的节奏被打乱,工大勉强抢出了几秒。
闻确手握着秒表,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招师从宋文进,当年市队去省里比赛,实力不敌某一队伍,最后决赛时,宋文进给他们设计了这个战术。
闻确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把这个战术,又延续到他的学生身上。
下一棒就是于绍的外刃切弯,也是闻确最担心的一棒。
这一棒不能按常规滑,本就已经是极大的挑战,弯道本就容易出事,闻确双手握着秒表,祈祷着千万要顺利。
就在他目光焊在于绍的冰刀上时,许良突然如平地惊雷一般,在他耳边念叨了一句——
“完蛋了,于绍犯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