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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3

“江桥!”容禅第一个冲过去, 扶起了江桥。

江桥表情痛苦,面色煞白, 捂着胸口, 身体瘫软下来。

“你怎么了?”容禅担心地问道。

江桥难受了一会儿,却觉得天地灵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仿佛打通了他的经络一般。原本十分堵塞淤结的经络, 被大量的灵气涌入, 好像要冲开了一样。

刚才众人在和红袖招交谈,江桥却在模模糊糊想着悲画扇中的事。

他想着那三世中的经历,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那些心酸愁苦的心情,愉快喜悦的梦, 忽喜忽悲, 忽起忽落,上一刻人生志得意满,富贵荣华, 下一刻就枷锁加身, 锦绣成灰, 有什么是永恒的呢?只有天道不可逆转的大势……

他是一个想不明白, 就会钻牛角尖一直想的人。他想着想着,没有想出来什么答案, 反而觉得心境上了一层, 如镜面上被擦去了水汽一般……

但他没有体会到这种玄奥微妙的意境在哪里,大量的天地灵气就忽然旋转、凝结,如卷云一般涌入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因初期的不适应,而变得非常疼痛。

宁见尘看了一下江桥, 说:“他没事,他只是,顿悟了,要开始筑基了。”

“啊这?”练红盏惊讶。

江桥修行一直十分刻苦,但修为止步不前,这次因为于秘境中经历了几世人情悲欢,反而使得心性澄明,突破了这个关卡。

“那得赶紧找一个洞府让他完成筑基!”容禅说,“不然要来不及了。”

老管事说:“仙师莫急!我花绮楼也有一些洞府,平时是给我们楼中供奉的宗师使用的,供江小友完成筑基不成问题,我现在就带您过去吧!”

“好!”容禅说。

花绮楼虽身处闹市,但它利用空间阵法,设了几个僻静的洞府。容禅看了,都十分宽大,也干净,中间设有聚灵阵法,便把江桥带了进去。

江桥自己在洞府中盘腿坐下,开始入定,缓慢而持续地吸收天地灵气。

设好防护阵法后,容禅便把江桥留在了洞府中,这个时候,他不能被打扰。

看着江桥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进入一种旷达平静的状态,宁见尘说:“小桥要完成筑基,至少要三到七日。”

容禅紧张的心渐渐放了下来,看了宁见尘一眼,淡笑道:“宁仙师难不成要一直在这儿守着?”

宁见尘看容禅神情似笑非笑,便说:“当然不是……出来许久,在下要回去向师傅复命。”

“容公子也要回去向茹掌门复命吧?”

“我就不劳您关心了。”容禅一展扇子,新得的悲画扇上面人物故事栩栩如生。

“不过,我确实有事情要做。”容禅说。

宁见尘看着容禅离去的背影,心中缓慢被妒意填满,这种煎熬的心态极苦又极酸,指尖慢慢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再受那危险的幻境桎梏,那么宁见尘,也要做他想了许久要做的事了。

*

趁江桥闭关筑基之机,容禅却想起了,江桥身上的另一个未解决的问题。

小傻子好不容易撞大运一回,在秘境中顿悟,他身上似乎有什么旧伤,不如趁此机会,一并治了。

但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因此早想好了,要去请教白无弦姑姑。

把江桥安顿好后,容禅直接奔向了揽月峰。其中不过简短给母亲发了封传讯玉简,告诉她邪修已找到,他已平安出来。

来到揽月峰后,撞得巧,白无弦正在自己的流丹阁中查看晾晒的仙药。

“这龙骨,要先扫去尘泥,却不可扫得过净或沾水,不能暴晒,只能放在阴凉通风之处……”白无弦正在指导仙侍处理药材,容禅忽然从她身后钻出来,扇子一摇,笑道:

“白姑姑!好巧!在这儿遇见您了!”

白无弦一看他的神情,又看他手上拿的东西,知道他一定是得了什么好宝贝来炫耀了。从小看着他长大,能不知道他的性情?

因此白无弦只淡淡笑着,一边继续查看草药,一边说:“你又来找我打什么主意?”

“呵呵,没打什么主意,只是白姑姑不是丹道大家嘛,早想想来跟您学学。”容禅说。

“你能有这心跟我学?那你名字可要倒过来写。”白无弦说。

容禅摸了摸自己鼻子,说:“白姑姑说的是,实际是来讨您茶喝的。”

“我就知道。”白无弦说。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掉入什么秘境中去了,这会回来了?”白无弦问。

“可不是嘛。出来第一个先到您这边。我娘都没去看呢。”容禅说。

白无弦使了一招净尘诀,随容禅一同到崖边的茶桌旁坐下。修仙之人容颜不改,白无弦依然是那般娇柔娴雅的模样,鬓边别一朵白海棠。

仙侍给二人上了茶。

容禅喝了一口茶,道:“姑姑这可有什么筑基期能用的丹药?送我一些吧?”

白无弦说:“你还缺这东西?”

容禅说:“只是我一朋友刚刚筑基……想找您要一些市面上没有的好东西。”

白无弦一笑,说:“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说吧,还有什么事,总不能跑我这来就为几颗丹药。”

“呵呵,姑姑您冰雪聪明。”容禅笑道。他将扇子在掌心一合,乖巧地作揖恳求道:

“姑姑,我这个朋友,身上有旧伤,想找您要些药,看能否治他的伤。”

“是什么伤?”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约莫是背后。我问他,他也不清楚,可能年深日久了吧。”

白无弦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她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轻轻一划,说:“这世上的伤,千八百种,你什么都不清楚,怎么找我要药。”

“我知道姑姑总有办法的!姑姑您的丹道修为,在凤麟洲,说第二,也没人说第一了。我那朋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伤了那儿,又不好意思寻根究底。约莫是脊椎处,像是仙骨的地方。”容禅说。

白无弦心中蓦然一抽。

“仙骨之伤,无药可医。”白无弦说。

“我想也不是仙骨,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容禅说。

除了记性不怎么样,呆呆笨笨的。

白无弦沉默不语。

容禅想像小时候一样,缠着白无弦要丹药,便狂拍马屁道:“白姑姑,谁不知道您于医术一途天赋卓绝,别有巧思。您当年制的‘蚀情’丹,在外边万颗灵石也买不到一颗,人们都说吃了这丹能减少思虑,遏制杂念,忘情入道,谁知您再也不制了。”

白无弦面上仍微微笑着,但有些冷了。

容禅不知何处惹怒了白无弦,只得停住话语。

白无弦忽然淡淡地温柔道:“你到底有几个朋友?”

容禅说:“这,您就别管了。”

“成,我也不管了。”白无弦柔声说,仿佛刚才的冷淡只是错觉。“你若要治伤,不妨去寻那‘雀舌草’,这草有消弭旧伤,去腐生新之用,能治多少,就看造化了。”

只是比不上群芳髓,艳同悲。

容禅一听就惊喜,起身弯腰向白无弦行了个礼,道:“谢谢姑姑!我就知道您肯定有办法。可这‘雀舌草’在哪儿呢?”

“往西七十里,有一座拓苍山,今年刚好整整三十年,是那‘雀舌草’成熟之际。你若有心,不妨帮你朋友去寻那雀舌草。只是仙草往往有灵兽守护,十分凶险。”白无弦说。

“谢姑姑!我这就去,改日再来陪您!”容禅说完,也没等多久,直接祭出飞剑,往那拓苍山去了,一点不停留。

白无弦一笑,容禅还是跟个小孩一样,性急。只是,白无弦望着桌上她划出来的水渍出神。

十五。

自抽取仙骨那件事过后,师兄已经十五年没回来了,不知道此时在何处。

*

容禅在白无弦那边得了消息,便直接往拓苍山而去。

与此同时,宁见尘却回到了许久未见的莫如窟,向凌虚子汇报此行状况。

“师父……我们进入了冷画屏大能的遗留洞府……差点为其残留意识绞杀,幸亏江桥舍身相救,我们几人才能保全。出来之后,他也因此机缘筑基。”

“那夏惜命仍想夺取悲画扇,但被我与容公子合力阻挡,已逃窜离开。花绮楼的供奉正在追踪他。”宁见尘说。

凌虚子摸摸胡子,说:“既然案件已破,查清真凶,我们也得向茹掌门复命,早日回昆吾去吧。”

宁见尘又说:“师傅……”

他神情带中淡淡的惘然,仿佛小时候受了委屈,不肯说,只能独自伤心的样子。凌虚子看他一分神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一声叹息。

“你求我这么久,我视你如亲子,怎能不动容?”凌虚子说。

“师傅——!”宁见尘唤道。

“既然他已筑基,一只脚踏入仙门,我再阻拦你,就显得我不体恤人情了。”凌虚子说。

他也年轻过,知道年轻时的冲动。

“只是——”凌虚子补充道。

“只是什么?”蓦然听见凌虚子答应他与江桥的事,宁见尘高兴不已,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

“只是你想与他结为道侣,却是不能。他资质太差,迟早拖你后腿。我想,顶多做个侍妾便罢了,宁仙尊和宁夫人那边也好说。”凌虚子说。

宁见尘当头一棒,这“侍妾”算什么,不过是个床边的玩物。用这样的身份去匹配江桥,他觉得是侮辱了。他都不敢开这个口。

“师父,不行。”宁见尘说。

“哪个不行?”凌虚子瞪了一眼宁见尘,说:“没第二条路了。要么,我不会答应的。”

“师父!”宁见尘再唤道。但凌虚子一甩袖子,离开了,不再回应他。

宁见尘心中踌躇不定,眉心皱起。师父只肯答应让江桥做侍妾,但他觉得他此生也不会有其他道侣了——

作者有话说:剧情终于一层一层铺出来了……

第82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4

容禅御剑向西, 飞向拓苍山,行了半日有余, 忽见下方云雾间有一座露出来的山头。翠色幽蔼, 山林郁郁,便御剑下落,直落到一座玄红色的砂岩悬崖下方。

容禅左右看了看, 除了这裸露出来的悬崖寸草不生外, 周围林木茂盛,不见一丝空隙。悬崖下方有一方水潭, 水深刚没过膝盖,水底铺陈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或黑或红的卵石。

容禅想了一下,使出一招驭风术,随即招来一阵旋风, 将周围的草木吹得纷纷摇晃, 乱摆着压低了腰。旋风过后,容禅神念一扫,便在草丛中寻到了一株朱红色的, 与其余杂草不同的, 形如“雀舌”的小草。

小草虽矮, 但身上似乎系着一股仙灵之气, 在随旋风微微点头。

容禅惊喜,提剑过去便想把这雀舌草取下来。但他未行几步, 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容禅凝神静听, 自身后,发现了草丛中游出来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蟒。

巨蟒有水桶粗细,身披黑鳞,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阵阵彩虹般的光。它的头上红色骨质微微突起, 吐着长舌,已经快要化龙了。

巨蟒行过的地方,杂草都被压弯,留下一条带着黏液的小径。

“嘶嘶嘶——”巨蟒不善地盯着容禅。

“哼。”容禅提剑而起,这便是守护雀舌草的妖兽吧?他一剑劈下,想尽快解决这蠢物。

那蟒妖生存日久,已经有了少许灵智,时时借着雀舌草修炼。容禅向他劈来,他便屈身一躲,缩入草丛中,然后又趁容禅不备,突然冲出来要绞上容禅的身体。

蟒蛇的招数,无非啃咬喷毒,或者蛇身缠绕。

蟒蛇缠上容禅的身体,还欲张开巨口吞噬容禅,被容禅横剑卡在它巨口间。

蟒蛇合上嘴巴,想压断容禅的剑,不料被容禅突然反向一挑,直接劈开了巨蟒的大口,还崩断了它一根毒牙。

蟒蛇吃痛,迅速缩了下来,躲入了草丛之中。

容禅举剑环顾四周,阴凉悄寂,这深谷下面,日光都少有照下。

容禅往雀舌草走去,忽然身旁一阵白雾泛起,仿佛跟随着他一般。容禅皱眉警觉,屏住了呼吸,同时手中动作数点,布下了一个阵法,隔绝自己与雾气。

这雾气,可能有毒。

只见那白雾越来越浓稠,仿佛要化为雨一般,这深谷下怎么会突然泛起白雾?忽然间,那白雾中猛地冲出一只蛇头,断了一颗毒牙的巨蛇张口向容禅咬来,还欲喷洒毒液!

浓稠的毒雾,已经使得周围的草木都渐渐开始枯萎。

容禅抬剑一挡,甩掉了毒液,但身体却再次被巨蟒紧紧绞缠起来。那巨蟒身上的鳞片翕张,仿佛利刃一般,割破了容禅身上的衣服。

容禅身体动弹不得,同时握剑的手也被蟒身紧紧缠住,那蟒蛇仿佛要把容禅缠到窒息,并不住地想咬容禅。

白雾越来越浓稠,已经将容禅团团围住,淹没了一人一蛇。

只见缠斗一阵过后,白雾中心忽然爆发一阵灵光,原本紧紧把容禅绞住的巨蟒被炸裂成了无数碎块,血肉横飞,四散各处,白雾也渐渐消散。

容禅冷哼一声,自白雾中心走出,他身上满是污脏的巨蟒鲜血,腥臭异常。他嫌恶地看了自己一眼。

容禅抬手,玉漏相催剑飞回,他抖落上面的蛇血,若不是这巨蟒颇为难缠,他还想留它个全尸,带回去给白姑姑入药,现在只能将其碎尸万段了。

收拾了巨蟒,容禅便去取那雀舌草,但刚刚取下,就在耳边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好好好!打得真是精彩!”

容禅一惊,他反手一转,先把雀舌草收入玉盒,纳入储物袋中。刚才他竟未发觉周边还有别人,这人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是谁!”容禅警觉道,并提剑护在自己身前,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护体的灵光。

莫不是要来夺雀舌草的?

“莫急莫急,小子,我不是来伤你的。嘻嘻嘻。”那古怪又苍老的声音继续说。

“明人不说暗话!别躲着,快出来!”容禅望了周围一圈,却只见草木微微摇晃,除了刚才斩杀巨蟒留下的血腥气,并无其他异常。这人隐匿身形的法术好生厉害!

那人虽不出来,声音却此起彼伏,仿佛一直环绕在容禅周围。

“让我看看,嘻嘻嘻,天生的极情魂,极情骨,用来继承我的道统正合适!哈哈哈哈哈!不对,极情骨呢?怎么不是——”

容禅受不了被这般窥视,挥剑一劈,周围爆发出一阵剑气,震得那些树木纷纷倒塌。那人仍评价道:

“啧啧,脾气这般不好,将来怎么找道侣?”

容禅眉头皱起,那人却终于被剑气逼得现身了。

只见空中一团黑红色的雾气,一个衣衫褴褛,敞着衣襟的老道盘腿坐在半空中。他发髻散乱,面容苍老,嘴里还啃着一只鸡腿。

容禅:“……”

“小子,我看你天资不错,拜我为师吧!我将我独步天下的道法传授给你!”老道说。

换做往日,以容禅冷热不忌的脾气,早挥剑斩了过去。他除了对身边亲近之人耐心一些,对其他人实则充满残忍冷漠之心。因这老者看不出修为底细,容禅不敢轻举妄动,便说:

“我已有师承,你又是什么人?”

“去他鸟的师承!小子,全天下就我的道法最厉害,这是我自创的‘极情道’!”老者慷慨激昂地说。

容禅看他像个疯癫的骗子。

“仙界尊称我一声‘血魔老鬼’,怎么样,听说过吧?”老者说。

“没有。”容禅说。

“怎么回事?我老鬼凶狠残忍的名声应该已经传遍十洲三岛了啊?”那自称血魔老鬼的老者蓦然靠近容禅,扒开脏兮兮结成一团的头发,凑近打量着容禅。

容禅极不喜人邋遢肮脏的模样,这人算是踩中了他所有不喜的点。

血魔老鬼,怪不得这人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和化都化不开的魔气,原是个邪修。

“我乃清微剑宗弟子,专修无情道,你别再靠近,小心我不客气了!”容禅说。

他提剑挡在身前,并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无情道算个什么东西!”老鬼仰天长啸,并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容禅,“天下迂腐之人甚多,皆以无情道为尊,不知入了歧途!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以极情入道!”

“不过你小子,极情骨呢?有趣有趣。”他好像发现一件宝贝一样绕着容禅打转,脸上还嘿嘿笑着。

容禅受不了了,提剑便跑,但他刚冲出去没多久,身形就突然被拦住。那老者修为实在超出他太多,只稍微用灵力禁锢一下,便使得他周围气场一滞,容禅自玉漏相催剑上掉了下来。

“你!还给我——!”

更过分的是,这老者还夺走了容禅的储物袋,倒出其中的玉盒,拿着容禅刚得的那株雀舌草,仔细端详。

“好可爱的小草哟!可怜可爱!”老鬼说。

容禅气急,举剑向老鬼刺去,但那老鬼只两根手指一动,容禅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般,玉漏相催剑掉到地上,他两根手臂被抓至身后,直被人提到了半空。

“你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放开我!”容禅吼道。

老鬼捏着那株雀舌草,癫狂地嘻嘻笑了一阵,说:“你答应做我徒弟,我就把草还给你。”

这老鬼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杀便杀了,怎么求着他当徒弟。容禅把头拧向一边。

老鬼见容禅不理他,反而着急了,乘着一团黑气飞过去,说:“你就当我徒弟嘛!我空有一身道法无人传承,都快急死了!你是我找了这么久,唯一一个适合传我道法的人。”

容禅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看着老鬼,说:“我修习天下第一的剑法《坐忘经》,我还要去修你的邪魔外道?放屁!”

“你怎能说极情道是邪魔外道呢?年轻,太年轻!”这邋里邋遢的老鬼又凑近容禅,绕着他飞了一圈,“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你和那姓容的冰山什么关系?”

容禅懒得理他。

老鬼要挟容禅不成,看了看手中的雀舌草,又诱惑道:“这草先还给你吧——”

容禅马上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老鬼哈哈哈大笑起来:“被我骗啦!傻蛋!傻蛋!”手舞足蹈地,如同个小孩一般。

容禅心里气得要死,但只咬着自己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他再搭理这癫狂的道人就不姓容。

老鬼忽然笑道:“你要找这雀舌草,是谁受了伤吧?”

容禅瞟了他一眼,冷嘲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老鬼决意换个方式引诱容禅当他的徒弟。他嘻嘻笑着:“这雀舌草虽能治伤,但未经炼制,也未与其他仙药搭配,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尤其对于仙骨之伤。”

容禅蓦然抬头:“你懂什么?在这装神弄鬼骗我!”

“我骗不骗你,你自己可以分辨。”血魔老鬼盘腿坐在半空中,身旁仍然一团交缠不清的血气和魔气。他嬉笑道:

“医毒不分家,我这儿有一本《渡亡经》,是我自上古洞府中得的传承,又集合了天下医道之法修补增订,不信,你可以拿去看看。”

“你想骗我学你的道法?想得美!”容禅骂道。

“非也非也。”老鬼随意松弛地漂浮在半空中,说:“只是一本毒经罢了,你爱看就看。我老鬼岂能做救人之事?平生只会害人!”

“只是,若想学医术之道,我敢说,天下没人及得上我的《渡亡经》!”老鬼自信地说。

“你把雀舌草还给我。”容禅冷冰冰地说。

老鬼已抛出诱饵,便痛快地把装雀舌草的玉盒连同储物袋抛回给了容禅。

谁知容禅刚接受了储物袋,反手就抛出一张爆裂符,直接向身前的老者扔去!

“年轻人不懂礼貌!”

那爆裂符猛地炸开,那老者也随即躲向半空,倏忽飘散不见,只留下空中骂骂咧咧的话。

容禅身上的禁锢终于解去,他自半空中落了下来,捡回了自己的剑。若是那疯疯癫癫的老头阴魂不散,他储物袋里还多的是有着化神一击的符咒,够这不知哪门哪派的糟老头子吃一壶。

只是,那爆炸的烟雾消散之后,老头也消失不见,容禅看见一本封面破烂泛黄的书,遗落在了地上。

容禅捡起来一看,上面正写着三个字“渡亡经”。

容禅皱了皱眉,这便是那老头说的毒经?

指不定是什么邪书。

容禅正想扔了,但又想起老者临走前说的话,涉及江桥的伤。他想了想,不若先带回去,让白姑姑看看,这疯癫的老头到底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作者有话说:关键人物出现

第83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5

七日过去, 洞府中烟尘散尽,江桥静坐许久, 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眼, 他便觉得身上有所不同,似乎,轻快了许多?

眼睛澄明, 经络中流淌的灵气都顺畅了不少。

江桥站了起来, 想像以往一样随手开启洞府,不料只用了少许灵气, 洞府的两扇石门便轰然打开了,他吓了一跳。

比以往轻松了许多。

这就是境界提升的感觉吗?

江桥刚走出洞府,就听到外边传来道贺声:“恭喜江小友,筑基成功!”

是花绮楼的管事。

他一直盯着这边情况, 感觉到江桥筑基成功, 便赶过来了。

“秦管事,您好。”江桥行了个礼。

秦管事笑眯眯地说:“小友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怎么突然就……筑基了?”江桥问。

秦管事说:“水满则溢,到了一个极点, 小友因秘境际遇顿悟, 筑基也正常, 靠的是平时的勤修。”

“哦。”江桥觉得以往不清醒的脑子, 现在都灵活了许多,仿佛许多杂质随着筑基一块炼化掉了。

没想到他能筑基, 这是否意味着, 他以后也可能金丹,元婴,甚至更进一步呢?

这时,忽然半空中传来呼唤:“小桥!”

宁见尘御刀行至此处, 跳了下来,看到江桥出关,高兴地说:“小桥,你筑基成功了。”

“嗯!”江桥露出了一个笑。

“我估摸你差不多应该出关了,感觉到这儿的动静,连忙赶过来,正好遇上你。”宁见尘说。

“我好像,那天突然晕倒了……对了,其他人呢?”江桥问。

“高道友、左道友、练道友都已回师门复命,你不必担心。至于容公子,应该也是回师门去了。”宁见尘说。

“是啊……我出来那么久,也应该回去了。”江桥喃喃念道,“那么久没见哑叟,不知道他能否照顾好自己。”

宁见尘心中别有心思,想劝说江桥暂时别与容禅接触,便主动说:“我陪你回后山看看。”

“好。”江桥说。

谁知回后山路上,江桥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几个老熟人,玉屑,云片,羽衣他们。

这几人原本和江桥一样,是清微剑宗的外门弟子,即杂役,但欺负江桥愚钝,时时捉弄他。江桥被容禅带到秋水峰后,很久没遇到他们了。

羽衣见到江桥后,先是讶异,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江桥身上的灵力不同。他瞠目结舌道:“江桥,你筑基了?”

“嗯。”江桥点点头,他没觉得筑基后会怎么样,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做个仙侍。

羽衣心中却充满了妒火,这江桥原本根本比不过自己,又呆又傻,现在居然跑到他前面去了?而这都是从江桥攀上高枝开始的,先是这昆吾派的宁见尘,后是秋水峰容禅,好手段!

碍于宁见尘在侧,羽衣他们不敢说什么。玉屑和云片更是怕江桥提起以前他们欺负他的事,战战兢兢,躲在后边不敢说话。

“对了,你们有见过哑叟吗?”江桥问。

“不曾,已经很久未见过他了。”羽衣冷冷地回答。

江桥听了,更想即刻回到后山去,不料他们转身过后,忽听得羽衣在背后嘀咕了一句:

“不愧是做了人炉鼎,修为提升这般快。”

江桥脸色蓦然变白,他回头问:“你说了什么?”

羽衣只嘴角一笑,说:“什么都没说。江师兄,我们还有杂活呢,先不陪了。”

玉屑和云片也连忙说:“江师兄,告辞!”

羽衣他们离去后,江桥心中却有些不安,因为“炉鼎”这个词,他好像在哪听到过。

于是他问宁见尘:“宁仙师,‘炉鼎’是什么?”

在演武场中时,那人也嚷嚷着他是什么“炉鼎”,后来因进入悲画扇,这件事被压到了脑后。自出来后,蓦然听羽衣提起,江桥又记起了这个词。

宁见尘解释道:“修界有些人会通过双修之法……借对方的身体提升修为,往往对炉鼎一方损害极大,因此不是正道之法。”

江桥想,他修为低微,性情也普通,什么人会将他作为炉鼎?江桥疑惑不解:

“为什么……要做此种害人之事?”

宁见尘说:“咳……部分修者不耐苦修,追求速度,便会掳掠一些体质相合的人与之双修,例如阳火过剩,便需求阴水旺盛之人与之化解,以求速成。”

江桥好像模模糊糊明白了。

容仙尊会把他当做炉鼎吗?容仙尊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江桥固然非常珍惜,但也不知道原因。

他喜欢和容仙尊在一起,带他见识了许多新鲜好玩的事物,前十几年中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但容仙尊,会是这个原因才接近他吗?

宁见尘说:“小桥……我正好也有一事,想同你说。师父已经同意我带你去昆仑。”

江桥惊讶。

宁见尘说:“先前同你说过的许诺,依然有效。你在这儿无师无友,又受人欺辱。我带你去昆吾,可受宁家庇护。我们结合……也无人置喙。”

宁仙师说的,是什么意思?纵然江桥迟钝,但宁见尘说得如此直白,他也隐约体会到了。

“宁仙师,你是说我们?”江桥觉得头脑微微眩晕起来。

“是的。”宁见尘脸色微红,但鼓起勇气说,“在寒冰洞中,我污你清白……不能不为你负责。师父已同意你做我侍妾……委屈你,但我保证,你我之间绝无其他人了!”

江桥陷入犹豫之中。他并非对宁见尘的话感到什么难过,而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情”此种幽深微妙的东西。

宁仙师对他有情?

江桥以往的人生中,只有修炼和干活两件事,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愫反应,如同失去了感应的嗅觉一般,根本无从体会和反馈。

羽衣、玉屑他们对他很坏,他固然知晓,但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触动。

哑叟对他很好,他以同等回报,但并未因此产生依赖。

在悲画扇之中,他感觉到秋光与冷画屏三世,种种超乎理智,难以割舍的情感,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为了另一个人好,为着另一个人,失魂落魄,患得患失。

江桥感觉到,也许这种为另一个人牵挂、动容的感觉,就叫做“情”?

宁仙师喜欢他?

他看着宁见尘眼里含着的期待,如果拒绝宁仙师,他会失落的吧。

但是……

宁见尘继续劝说道:“小桥,容公子性情不羁……茹掌门又极看中他。这番下山调查邪修之事,正是因为他强行带你上山,受了茹掌门责罚。茹掌门不会允许,容公子身边有干扰他的人。”

江桥觉得心中夹杂满了思绪,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一面想着,容仙尊是不是真的要把他当做炉鼎,演武场那人这样说,羽衣也这样说;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是不是因为他,容仙尊才受到了责罚?

想到容禅,江桥心中忽然泛起阵阵不舍,这也是他犹豫许久的原因。就好像幻境中,秋光对着离去的冷画屏一样。

他想否认自己的猜测,但又没有依据。如羽衣他们所说,他资质差,悟性也普通。任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拒绝宁见尘的提议。

宁见尘为他恳求了师父,又非常诚恳地邀请,时时关心他,时至今日,江桥觉得仿佛亏欠了宁见尘。

至于容禅……

他呆在容仙尊身边,是否会使茹掌门不快呢?

因此江桥呆呆地说:“好,我去昆吾。”

*

容禅受了伤,才成功采回了雀舌草。看着玉盒中朱红色的小草,他不禁喜悦又志得意满。

江桥那小子,服了这草,治愈旧伤,不知该多感激他。

他也大度地接纳,不求他做多少回报。毕竟采这草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对江桥可能千难万难。

想着江桥或许会眼泪汪汪地感激他,容禅一边想象那场景,一边心情愉悦地飞回了秋水峰。一路松快,剑速快得如流光一般。

连在拓苍山下遇到了一古怪老头的事,都没影响他的心情。

容禅刚降落到松风院中,许久未回,两个仙侍松针、松果并未如以往一般热情地迎上来,而是像柱子一般呆站一旁。

看见容禅回来,松针、松果更是露出咬到舌头一般的表情,结结巴巴道:“爷,您,您回来了,欢迎!”

“发生了什么?”容禅问。他将长剑收起,手里已经换了刚得的悲画扇。

松针看了一眼洞内,又看一眼容禅,心底有些发寒,但还是老实道:

“爷,江桥要走了。”

“去哪儿?”容禅听得眉头一皱,他快步踏进洞府内,果然看见江桥在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儿?”容禅将扇子抵在江桥的手上。

江桥看了一眼容禅,感觉又要愣住,容禅的样子,和悲画扇中的三世重合在一起。有时候,他是那个会在绣楼上将绣球抛给他的人,有时候,又是那个在芦苇荡中回背着他回家的人,再有时,是那条会背着他飞上天空的黑龙。

但这都是别人的故事罢了。

江桥低头答道:“容仙尊,宁仙师邀我去昆吾派,我答应了。”

“你说你去哪!?”容禅霎时惊得背上的寒毛都竖起,他握扇的手紧紧抵住江桥,使他动弹不得。

“昆吾派。”江桥说。

“你去那做什么?给宁见尘当小妾吗!”容禅怒了。

“嗯。”江桥点点头,竟然没有反驳。

容禅恨不得把江桥的脑袋倒过来沥沥水,看里面是不是泡坏了。他随口一句话,竟然是真的!

“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还是,还是你是自愿去的?他逼你了?”容禅接二连三地问话。

“他没有逼我。”江桥说。

容禅快气疯了,他高高兴兴地回来,冷不丁地江桥就跟他说要和宁见尘去昆吾派了。难道他在悲画扇中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都是为了遵循秋光和冷画屏的命数吗?

在幻境里,他分明那么爱自己,为自己两度舍命……

“你怎么突然要去昆吾派,他跟你说什么了?”容禅冷静下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

“是不是宁见尘那厮在挑拨离间?”容禅说。

江桥听得眉头一皱。宁见尘是个好人,一直很正直。江桥说:“宁仙师很久之前就邀我去昆吾派,这次历练结束,他要回昆吾去,我便跟他一起去了。”

容禅要气笑了:“好好好。”原是他自作多情。

江桥看着容禅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也一样痛起来。他看到容禅难过,也觉得难过。只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愫。

“容仙尊……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江桥问。

“我?”容禅觉得一大堆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他忽然一转过身去,拂袖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你。”

不管宁见尘说了什么,他以为他在江桥心中是特别的,但江桥能够轻易被说动,说明他对江桥来说并不重要。

“容仙尊……”身后江桥唤道。

容禅依然不理他,生着气就进入洞府了。

江桥等了一会儿,只看到容禅冷漠的背影,以及没有任何后续回应,便默默地收拾东西走了。

只是他走的时候,明明应该是高兴的心情,为什么觉得那么阴沉呢。去昆吾派可以过上和现在不一样的日子,但他答应的时候没有多高兴,走的时候也没有多高兴。

容禅在洞府中打坐了一会儿,再走出来时院里已经见不到人,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有一个仙侍在院子里默默扫着落叶,孤寂一片。

容禅阴沉着脸,挥扇在山壁上一抽,便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他看着手中的雀舌草,觉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一气之下,他将千辛万苦得来的雀舌草扔下了山崖,看都不再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这里解释一下,可能伏笔不一定谁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已经强调过了……

小桥神智受影响其实不是仙骨的原因,媚骨会让他体会到情绪,他变得呆呆的纯粹是那时候谢蓬山喂他吃镇痛的丹药吃多了。

同理,容禅的性格乖张,也是因为嵌入了无情骨的原因,和原来性格有偏差。

第84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6

因为宁见尘要带江桥离开, 按理要禀告清微剑宗,于是知会了执事长老臧伯笃。

臧伯笃便亲自为凌虚子、宁见尘送行。

江桥跟在宁见尘的队伍里, 仍然怔愣愣地, 不知在想什么。

宁见尘已为他安排好,过去之后,先找一个锻体的师父, 帮他打通堵塞的经脉;然后再全面学习炼气之法, 修习刀法。勤能补拙,总比他自行摸索的好。

昆吾派一行人与清微剑宗之人相向而坐, 臧伯笃举杯道:“凌长老、宁小友,多谢你们助力查清九天灵都邪修之事,不然不知多少修士要再遭毒手。”

宁见尘沉稳道:“亏得多位道友助力,才成功破除幻境, 不敢居功。”

凌虚子又说:“还需再谢茹掌门借出寒冰洞, 解了小徒的火浣毒。在清微剑宗这些日子,还得感谢臧长老,以及诸位仙侍, 悉心照料。”

臧伯笃看看坐在宁见尘身边的江桥, 淡笑道:“缘分之事, 妙不可言。宁小友也算因祸得福了。”

宁见尘说:“是……在山洞中, 若无小桥救我出来,现在我可能已经功力涣散了。”

臧伯笃说:“这正是一恩一报, 自有定数。”

正宾主尽欢时, 容禅忽然执着折扇,脸色阴沉地从幕后走出来了。

看到容禅,众人的脸色都一僵。江桥的目光也呆呆落在容禅身上。

“容禅,你来这做什么?”臧伯笃道。

容禅冷厉又薄情的眼睛看了臧伯笃一眼, 然后目光沉沉地落在江桥身上:“我也来送行,不行吗?”

“你别捣什么乱。”臧伯笃说。

“笑话。”容禅淡淡地笑了一下,容色艳丽,他如刀锋般的目光扫过众人,随而慵懒又随意地说:“到底是从我松风院出去的人?我不能来看看?”

声线里含着乖戾和嘲讽。

臧伯笃说:“凌虚子长老正准备返回流洲,此去路远,你还不快敬一杯?”

“是了。”容禅举起酒杯,来到凌虚子、宁见尘席前道:

“容禅在此恭祝凌长老、宁道友一路平安,携得……美人归。”

他扫了一眼江桥。

凌虚子说:“容公子,茹掌门与宁夫人交情在前,我们两派,也要继续保持往来才对。”

容禅说:“自然。”

忽而,他又对着江桥说:“这边是……宁道友新收的侍妾?原是个,故人呢。”

江桥看着容禅,忽然紧张起来,不知为什么手在发抖。

容禅忽然又说:“宁道友,新收了侍妾,可曾查验过这侍妾的贞洁?不少人,表面看着正经,实际私底下水性杨花呢。”

宁见尘没说什么,凌虚子却忽然变了脸色。

气氛一时变得凝滞。

“容禅,你这是什么意思。”宁见尘说。

“没什么意思。”容禅说。

臧伯笃说:“来人,取出那守宫砂来。”

这守宫砂,可测出人的初次是否仍在。

江桥有些慌乱,他不知道为什么容仙尊好像换了个人,而凌虚子长老,恶狠狠地盯着他。

守宫砂送来之后,宁见尘原本想阻止,但凌虚子狠狠推开了他,抓着江桥的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撸,便将那守宫砂涂抹在胳膊上。

守宫砂是壁虎长尾所化,如人已失去元阳,在皮肤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唯有处子,会在胳膊上留下红印。

凌虚子涂过了守宫砂,却见江桥胳膊上光洁一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些守宫砂都化掉了,分明是元阳已失的表现。

凌虚子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坐下来,再也不看宁见尘和江桥一眼。

宁见尘看了也脸色骤变。

臧伯笃打圆场:“这是怎么回事啊?”

凌虚子恶狠狠地瞪了宁见尘一眼,说:“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宁见尘苦笑:“我……”他回忆中,他并未碰过江桥,那江桥是?他神思恍惚,不知道江桥身上发生了什么。

“小桥……你……”宁见尘说。

宁家乃是极守礼仪的家庭,愿意收留江桥已是破例。他看着江桥懵懂的脸,心里不禁有些动摇,难道他看到的,都是假的吗?

“小桥,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宁见尘说。

“我……”江桥慌得脸色一片煞白,不知道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江桥说。

“哼,还在撒谎!”凌虚子气极了,觉得今天的脸都丢光了,郑重其事地要了个人过来,却是个表面干净内里肮脏的!

瞧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不知暗地里和多少人睡过了?

“这个时候都不说实话,我看你也是这么勾引见尘的吧!”凌虚子说。他本就偏好端庄大方的大家小姐,对宁见尘的选择十分不满意。

“师父!”宁见尘惊叫道。

送别宴上人不少,这下看昆吾派几人的目光都变化了,有些游移。虽未出声,但宁见尘能感觉到他们心底的私语。

凌虚子再也坐不住,拂袖就往庭外走去了。宁见尘叫了师父一声,也得跟上,但他还是回头看了江桥一眼,长叹一声,便去追自己的师父。

最贵重的宾客都气走了,在花厅中伺候的仙侍,也陆陆续续地捂着嘴巴走了。想来不久,这个笑话便会传遍各方。臧伯笃看了看容禅和江桥两人,摇摇头,便也走了。

厅中只剩下几个零星的负责打扫的低阶仙侍。

江桥仍孤零零地站在厅中,他的手从指尖一直抖到肩膀,他整个人脸色发白,神色恍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切变化得如此之快。

他单薄的脊梁,如同被人抽去了一半,只留下芦苇般飘荡的清瘦身形。

容禅站在他面前,脸上仍带着点点坏意的笑,他用扇柄微微点了江桥的下巴,说:“你看,他们都不要你了。”

“没有人会带你走。他们嫌弃你。”

容禅心底蔓延开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胸中充满煎熬的妒意,如火焰般灼烧心脏。他想一把捏破这虚伪的屏障,将江桥桎梏在他的范围之内,没有人要他才好,没有人看他也好,因为只有他会要他。

江桥盯着容禅,睫毛仿佛都在颤抖。

江桥从没有这样锐利地看过一个人。

容禅心中卑微又痛苦,他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江桥是他的,别人抢都抢不走。

江桥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壶,一把砸在容禅的脸上。白瓷的瓶子怦然碎裂,酒液沾了容禅一脸,甚至头发和衣服都湿了。

容禅一愣,眼睛一眨,辛辣的酒液顺着睫毛滴下。

江桥真的生气了。

他头也不回地往庭外跑,跑着并干脆召出了飞剑,御剑飞速离开。

容禅直到看着江桥离开,才回过神来。他咬牙骂了一声,便也御剑跟上,心里想完了,这回好像真把这又拗又犟的傻子惹火了。

“江桥!”容禅唤道。

但江桥只一路往前冲,根本不理他。

容禅没办法,只能绕了个弯,挡在江桥面前,说:“你别生气好嘛。我只是不想你走,真不知道去那昆吾派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什么我也能给。”

江桥看容禅挡在他面前,瞪了他一眼,掉了个头又转向另一边去。

“喂江桥!”容禅只得认命地继续跟上,“江桥!”

容禅絮絮叨叨地跟在后面说:“你怎么突然就决定去昆吾,商量都没有和我商量一下,你这样做真的好吗?你知道我听见的时候多震惊吗?”

“你也太绝情了……在幻境的时候好好的,还说对我,对我……出来就都忘了。分明是你可恶!”

江桥对容禅这倒打一耙和为自己辩解的能力叹为观止,他只得停了下来,因为前方是一段山壁,也没有别的去路了。江桥颤抖着嘴唇说:

“你太坏了!”

江桥词语匮乏,说来说去也只会几个词,“过分”“可恶”“令人讨厌”,反复地说。

容禅接过话茬:“就算是我不对吧。但反正你不能去昆吾。和那什么宁见尘远一点,再也不许见他。”

说到底容禅也是不后悔的,釜底抽薪,他相信此番操作一定能断绝了宁见尘和江桥的可能。

就算宁见尘有什么心思,他师父也绝对不允许了。

江桥只能乖乖呆在他身边。

江桥说:“你凭什么管我。”

他干脆抛弃了飞剑,绕开容禅,呆呆地往前走。

容禅看着江桥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懵懵地打转。

容禅轻笑一下,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江桥大受打击,这也是他迟早要面对的不是吗?

容禅干脆使出幻琉璃身法,一下子隐匿了身形,他突然出现在江桥前方的道路上。江桥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容禅的身上。

容禅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江桥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叹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元阳是怎么失去的吗?”

他们的骨头分别在对方的体内,因此遇到对方时,就像遇到另一个自己一般熟悉。是自己的另一部分在呼唤。

声音湿热,仿佛一条小舌,舔进了耳内。

江桥觉得容禅非常割裂,有时候他觉得容禅温柔可亲,有时候又觉得他冷厉乖张。但无论哪一面,都让他无法对付。

心里的委屈,好像要化作泪水淌出来。江桥抽了抽鼻子。

他不知自己怎么失了元阳,然后使得其他人厌恶,被容禅当场点破。众人看他的眼神,使他从头冷到脚。他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任众人审视。

凌长老看他的眼神,仿佛要活剐了他一样,恨透他了。

宁仙师的眼神……

他遇见容禅之后,产生的情绪波动,比以往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你不要这么委屈,毕竟我也是……”容禅话未说完,江桥就突然瘫倒在了自己怀里。

“诶?”容禅忽然觉得喜从天降,这个呆子竟然会投怀送抱了?但他随即感觉到了江桥的身体在发颤。

“痛,好痛……”江桥一下子痛得软了身体。

疼痛从他的脊背蔓延开来,漫向四肢百骸,仿佛要把他的魂灵抽走一般。江桥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连抓紧容禅都觉得吃力。

他的身体慢慢往地上滑去,痛得缩成一团,容禅惊讶地把他抱了起来:“江桥!江桥!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

江桥迷迷瞪瞪地说:“我的骨头,好痛……”

该死!这个时候江桥怎么旧伤发作?容禅记得,他冲动之下,把雀舌草扔下了悬崖!

*

容禅只得背起江桥,飞到他扔下雀舌草的崖底下找被他丢掉的那株小草。

江桥趴在他背上,晕晕乎乎地说着胡话:

“好痛,好痛,我的骨头……娘……哑叟……”

他痛得乱喊一通,有气无力,双臂软软地搭在容禅身上。

容禅哄道:“再忍一会儿,忍一会儿,马上找到了。”他把江桥的身体往上推了推。

这时候容禅忍不住又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扔什么不好,怎么赌气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雀舌草扔掉了?结果自作自受,现在得苦哈哈地去找。

之前分明是为了治愈江桥的伤才去找雀舌草,这下江桥确确实实在他面前骨痛发作了,他偏偏又丢了草。

“容禅……”江桥又模模糊糊地喊。

“诶,不痛了啊,马上不痛了。”容禅觉得他也是欠了江桥的,他一个大少爷什么都没做过,因为江桥,没丢的脸丢过了,没放下的身段也放下了,哄人哄了不知多少次,他的满腔情愫,遇上对方不解风情。

哪怕江桥清醒后,会骂他不择手段,用下作手段破坏他和宁见尘,对于容禅来说又算什么?达到目的就好。

就算江桥会一时和他生气,最终也躲不开他。

只是江桥明明筑基了,怎么骨痛的毛病还犯?是不是筑基反而加重了他的伤势?

容禅一边用神识在草地里扫来扫去,一边驱赶那些四处乱跑的小灵鼠,小灵鸟。他额上冒出冷汗,想不会这一会儿,那雀舌草被这些小东西吃掉了吧?

所幸容禅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玉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他自拓苍山采来的雀舌草。

容禅长舒了一口气,回首望,江桥已经在他背上痛得晕了过去。

容禅心疼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作者有话说:我的情节开始发神经了啊啊啊啊啊

存稿耗完了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我这种写文苦手日更了三个月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啊啊啊啊啊啊

继续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可能两到三天一更,社畜伤不起。

第85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7

容禅将江桥带上了山崖, 将雀舌草碾碎,帮助他服下。同时运功帮助他消化药力。

不知不觉, 他们又来到了之前到过的挂灯崖。

雀舌草服下, 青绿色的药力缓缓游遍江桥的全身,修复他身体的损伤。江桥的脸色好了许多。大量的药力汇集在他仙骨之处,促使那些断裂骨骼重生, 血肉修复, 将那充满疮疤和增生的仙骨重新愈合和生长。

江桥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直到一个半时辰过后, 他才缓缓醒来。

天色已经晚了,江上的风缓缓吹过,带来水汽和凉意。江桥睁开眼,看见微弱的夕光下, 容禅正在他身后。

“醒了?”容禅问。

江桥正靠在他怀里。

“我……”江桥直起身体, 想离开容禅,却被容禅揽住了腰。

容禅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要去哪里?”

江桥觉得很难过,鼻头发酸, 想哭又哭不出来, 很委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江桥说, 抽了抽鼻子, “什么贞洁,这是什么东西?”

容禅忽然咬了江桥的耳朵一下, 江桥吓一跳, 摸着自己耳朵不知道容禅要做什么。容禅有些哀怨又嫉妒,压低声音道:“你把我睡了也不记得!”

“你说什么?”江桥的眼泪挂在眼眶里,落不下来。

“就像这样!”容禅突然亲了江桥的唇一下。

江桥懵了,为这唇上突然的柔软湿润的触感。

“你有一回……也是这样, 骨痛晕倒了你不记得……”容禅自诩为脸皮非常厚的人,但是蓦然说起第一次的经历,脸如映满了红霞,“你扑到我身上来,硬是要扒我的衣服,和我亲近。”

江桥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容禅说:“你不是睡完不认吧!”

容禅忽然坏笑一下,靠着江桥的后颈,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气。

轻轻两下吸吮,留下红云般的痕迹。

江桥反应过来马上要去捂自己的脖子,但容禅靠过来他又记得要捂自己的嘴巴,手忙脚乱,不知道挡哪里。

指尖轻轻侵入柔软的衣衫内里,上下抚摸着,容禅的鼻尖靠在江桥脸上,轻轻吐气:“如果你不记得,我帮你回忆一下。”

江桥吓得要窜起来,容禅却把他拉住,按着他两根手臂靠在树干上:“你要去哪里,你变心了吗?”

“变心……”江桥快咬到自己舌头。

容禅控诉:“你在悲画扇里,口口声声为了我什么都能做,要与我做一辈子的知己,不料你是这般虚情假意,朝秦暮楚!”

江桥:“我???”

容禅抢白:“难道不是么?你装着喜欢我,然后转头就跟别人好了。你个负心人!”

江桥的眼泪蓦然砸下来,说:“他们说,你把我当炉鼎……”

容禅一愣,说:“谁说的?”

“好多人……我不记得了……”江桥哽咽了,喉咙像被卡住一样。

“你听他们胡说!放屁!”容禅生气地说。

“那我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带上松风院,我是个……废物,大家都这样说。”江桥问。

“因为……”容禅忽然满腔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蓦然起身,抽出长剑,拉着江桥走上了鲤鱼梁。

单薄的石梁下面,点点渔火随江波摇晃,风摇树影,暗影幢幢。

容禅挥剑挽了一个剑花,起身,回首,送剑,夜色中看不清他涨红的脸。容禅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

“这是我父母的定情之所。”

几十年前,春衫轻薄的少男和少女,在这山崖和石梁上嬉闹、追逐。冷峻、沉稳的剑仙,挥剑舞了一套剑气挥洒的剑术,向仙气缥缈的女修表明心迹,将灯挂上了山崖。

神仙眷侣之名,十洲皆知。

容禅就是这对神仙眷侣的孩子,听着父母的故事长大。

容禅提着剑,在黑暗中,低声说:“我爹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我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我将来也会是天下第一的剑修和美人,但是,我只想找一个天下第一的痴心人。”

他看着江桥,忐忑而没有信心地问:“你会喜欢我吗?”

他看着江桥怔愣愣的样子,眼里还有未落完的泪,容禅盯着自己脚尖:“我看你闷闷不乐,坐在那里,你也不想离开吧。”

无声。

容禅破釜沉舟地说:“你要是不想留下来,我就送你去昆吾。”

江桥忽然“哇”地哭了,扑进容禅的怀里,抱着容禅,边流泪边说:“我、我不想走。”

容禅乐了,心情蓦然大起大落,他尝试着伸手抱住江桥,试了一下,终于还是紧张而又幸福地紧紧抱住了他的身躯。

容禅感觉到江桥在抽抽搭搭地哭,声音闷在他怀里。容禅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将忐忑的心填满了,变得妥帖与踏实。容禅高兴,而又有些骄傲地问:

“你是不是很舍不得我?”

“嗯嗯呜呜……”含糊又沉闷的声音自胸口传来。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嗯嗯……”

“喜欢得不得了?”

“嗯嗯呜……”

江桥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他一遇到容禅就容易情绪失控。他用手背擦着自己的眼睛,容禅却拿开了他的手,桃花般的唇瓣轻吻着他含泪的眼睛。

“有多喜欢?”容禅问。

“呜呜……”江桥哭得有点停不下来,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说,茹掌门不喜欢我呆在你身边,会罚你……”

容禅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又甜蜜,好像霎时间全天下的蜜糖都倒进了他心里。他不知道心情会这样忽上忽下,上一秒,气愤得不行,为江桥的绝情举动恨不得杀光这世界;下一秒,又因为江桥一句担心他的话,好像原谅了世界,又可以接受这世界的许多不足。

“傻子。”容禅吻掉江桥脸上的泪水。

“容仙尊……”江桥抽噎地说。

“叫我容禅。”

“容禅”江桥十分苦恼又认真地问容禅,“你说要天下第一的痴心人,这是什么样的?”

容禅说:“要比天下其他所有人都爱我,要对我的痴心天下第一。”

江桥听着,忽然“哇”地一声又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人有多爱你,如果有人比我更爱你怎么办?”

容禅心中说不尽的柔情,这一刹那,他心中所有伤痕、阴暗、乖戾、刻薄仿佛都消弭。他被人放在一个很好的位置上,被人很好地爱着。

对于非常骄傲又非常孤独的容禅来说,轻易不肯说爱这个字。

他一定要确认,对方对他死心塌地,为他掏心掏肺,为他生死不离,他才给予一点点回应。

即使他心中已经想过千万次如浪潮如山岳般的倾覆暗涌。

数百次回眸,赢来了对方的一次转身回顾。

“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喜欢你一下。”容禅说。

嘴硬心软。

江桥愣愣地看着容禅:

“容禅……”

容禅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容禅忽然抓起江桥的手,十指紧握,带他走下了石梁。容禅和江桥站在那棵树底下,说:

“你上次问我,是谁把灯挂在这里。”

“我现在告诉你,在表明心迹的时候,会在这里挂上一盏灯。因为这盏灯,会照亮整条壑明江。”

容禅将灯的烛火拨亮了,重新挂上了那个位置。灯的周围都被水晶薄片围绕,火苗柔弱,不怕风的摧残,如柔而未绝的情意。

那盏灯摇晃晃地挂在树下,忽见得,崖底下的壑明江,一整条江面,都为橘黄色的灯光覆映。如一条飘荡而来,柔软精致的绸带,在随风摇晃。

两岸山壁,都被金灿灿的灯光映照。霎时间,幽暗阴沉的深山,变得温和、生动、温暖、明亮。

消除所有恐惧和仇恨。

因这里挂一盏灯,上下游十几里都能望见明灿灿的灯光,将爱人之心意,昭告天下。

所以要向人表白的时候,在这里挂一盏灯。

江桥静静看着这飘荡的江水,柔和的灯光,美不胜收。

他和容禅的脸都映照在这灯光里,摇摇晃晃,温暖明亮。

忽然,自崖底下,爆发出一声咒骂声:“是谁大半夜的天天不睡觉?又来这儿挂灯?净扰我老鳖清梦!”

“几十年前刚来一对儿,怎么又来?让我看看是谁在捣乱!”吭哧吭哧的声音自崖底下传来。

容禅笑了一下,拉着江桥的手道:“崖底下住着一只老鳖精,不喜光照,谁来这儿挂灯,他就来捣乱,快跑吧!”

“啊啊啊!”江桥被容禅拉上了飞剑。

江桥回头看见,一只足有马车大小的老乌龟,爬上了山崖,正在用头不断撞那颗挂灯的树。他看了,也吓得和容禅一块逃跑。

“哈哈哈!”只听见容禅的笑声。

*

容禅御剑带江桥离开,并紧紧握着江桥的手。江桥感觉到手上陌生的触感,渐渐地,也开始回握容禅的手。

风吹着两人的鬓发,分明已经表明心意,但说不出的紧张和心跳。

容禅咳了一声,仿佛看江桥一眼,他的脸上就要冒出热气来一样。

手却将江桥的手越握越紧。

江桥也觉得僵直得快从飞剑上掉下去。

“容禅……”江桥叫了一声。

“怎么了?”容禅回应了一声,却并不怎么敢看江桥,只从眼角瞥了他一眼。

只怕看多了,他也会变痴了。

“没什么。”江桥说。他的鬓发被风吹得凌乱,但看前方容禅的侧脸,却仿佛这一幕,他已经看过许久许久。

每一道弧度,每一次眼神光的变化,他都如此熟悉,在他眼里,完美无瑕,柔情似水。

不知为什么,在他心里,觉得容禅一直是一个很温柔和气的人。

与旁人的印象不一致。

这默默无言的气息静静漾开许久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说不出的暧昧、粘稠。忽然,江桥听到自后山处传来一阵远远荡开的钟声,一声一声,传遍了整个清微剑宗。

“这是,怎么了?”听着这苍凉的钟声,江桥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详之感。

容禅回过头来,脸色凝重地对江桥说:“这钟声,说明有人陨落了。”

陨落?!是谁!

江桥心中无比慌张起来,容禅带他更快地返回清微剑宗后山。

直到落至后山清水湖旁边,看见那几间熟悉的茅草屋,江桥心中的悲伤一下子涌了出来,该不会,这!

江桥冲进茅草屋里,果然看见,须发皆白的哑叟,已经毫无生气地躺在了竹床上。

“哑叟!”江桥大吼一声,扑过去,跪倒在床边。

他抚摸着哑叟的手,满是皱纹和斑点,如枯树枝一般,而哑叟已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哑叟!”江桥的眼泪迸了出来,“你怎么突然就……”

江桥自小无依无靠,抚养他长大的哑叟,扮演了类似他亲人的角色,尽管他们从未说过话,甚至哑叟也未看见过江桥的模样。

但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已经能从哑叟的动作中辨别出他的意思,哑叟甚至也察觉得出他的靠近。

他的身躯变得如此冰凉。

主管后山的丘执事安抚道:“江桥,哑叟天人五衰已久,现在不过重入轮回,再度开始修行了。节哀吧。”

这怎能节哀?

“哑叟!哑叟!”江桥欲扑在哑叟身体上,而哑叟的身体渐渐枯朽,后来变得如飞灰一般。容禅连忙抱住江桥,怕他过于激动。

人死如灯灭,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化成了一捧碎裂的尘土。

江桥的眼泪止不住涌出来,并大哭起来。

容禅怕江桥哭抽过去,用袖子擦拭着他的眼泪。

丘执事叹气一声,一拂长袖,道:“江桥,哑叟还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你看看吧。”

旁边的小木桌上,放着几包包扎好的草药。以往江桥和哑叟一起居住时,哑叟经常给他熬药,但后来江桥离开后山,便喝不到那药了。

江桥只沉浸在悲伤之中,看着这室内熟悉的一景一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珠一串串流下来。

容禅抱着江桥的腰,拿起那几包药看了看,不知为什么,他好像觉得有些异常,便送到鼻尖闻了闻,眉头一皱。

容禅自拓苍山神秘老者那里得了一本《渡亡经》后,出于好奇,翻阅了一下,习得了一些医毒之术。他觉得这包药材,似乎有轻微的毒性,但又不致人死亡,这是为什么呢?

而这些药材,似乎挺名贵的,后山一个行将就木的杂役,是怎么得到这些药材的?

哑叟的身体已经完全化作一抹飞沙,落入大地之中,仅存的点点灵光,也随风飘散。江桥望见那几点灵光,又想伸手抓住,挣扎得快落到地上。

容禅怕江桥哭伤身体,伸手给他下了一个眩晕术,抱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轻叹几声,打算先回松风院去。

这几包药材,他之后再研究一下。

而这时,揽月峰上,仙侍来向白无弦禀报:

“峰主,哑叟陨落了。”

白无弦正在研墨的手忽然停住,她呆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仙侍正准备离去,又听得白无弦道:

“替我送一份奠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