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眉,不解,又格外不舒服。
看着这样的梁安,他暂时丢弃了独自占有的念头,而莫名想要给他想要的所有。
哪怕是……他的大哥。
这一瞬间的念头,停在棠月进来之前。
他们兄妹再次相见的画面会如何令人不痛快,赵宴时可以想见,因此主动拨开了梁安的手。
而那两只手被迫离开赵宴时的瞬间,无措僵在半空。
梁安看向赵宴时的目光忽然生动起来,不安、恐惧,又或者只是因梁安奋力瞪着眼睛在他脸上寻找什么,令赵宴时生出了错觉。
脸上的胡茬让梁安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史书里写过的真正的将军了。
当门外传来“人到了”的通禀,赵宴时始终不舒服的心还是停落。
他轻叹一声,托住梁安在此刻看来无比粗糙憔悴的脸。
将那个吻,轻而又轻地,落在了梁安眼皮上。
这熟悉的如同蝴蝶振翅地亲吻,使得梁安被迫闭上眼睛,那一瞬间,眼皮中盈满湿润,令他不敢再睁开。
“你的阿月来了。”赵宴时说。
他转身便走,却不得不停下。
赵宴时瞳仁轻颤,微微偏头,垂眼看见紧紧攥住自己衣角的手,上面满是墨痕,染脏了他的青白衣衫。
梁安在抖。
整只手都抖得厉害,他瘦了许多,连手指看起来都格外嶙峋,上面的墨水令他像是被抛弃野地的乞儿,在向贵人乞讨。
赵宴时胸口滞涩的不适在此刻攀升,直到喉咙口,卡在当中,令他不自然扭头,和那双闪动着的眼睛对视。
两人目光对上,赵宴时瞧见他无意识在微微摇头,他没说话,但是在挽留。
心从喉咙口掉落回原位,赵宴时始终无波澜的眼神,晃动成了一条闪着星光的河。
两只手叠在一起,赵宴时微微收紧手掌,轻轻摩挲梁安干燥的手背。
“不是想见棠月吗?”他放轻了声音,“我过后回来。”
听见赵宴时的声音,梁安有莫名的迷茫,他睁开眼,朦胧不清,混沌一片。
待他回神,手里一空,衣角从手里脱离,梁安僵直,瞪大了眼。
帐外,棠月在不远处站着,耳边簪着朵小小白花,映得她脸更是憔悴。
忽然一声巨响,吓得她退了两步,她心一颤,率先看向紧闭的营帐。
梁安慌乱中踢翻桌案,跌在地上急促喘息。
“宵行,宵行……”他哆嗦着叫。
赵宴时的心疼过之后,是不曾预见的爽快。
他匆匆将人扶起来,眼前一花,几乎是瞬刻,那人扑进他怀中。
“宵行,你在吧?你在!”
赵宴时被撞得退了半步,硬生生停住,被紧紧箍在梁安怀里,即便挣脱也要费点力气,而赵宴时喜欢。
他轻叹一声,手一同收紧,抱住他的爱人。
“宵行……”
比任何时候都更急切的,仿佛在巨大悲伤中失去了语言能力的人不断重复叫着他不可失去的人。
直到赵宴时从他发顶一路向下,吻从眼皮,落到鼻尖。
随着梁安呼吸急促冒出来的呼唤,是这样让人心动,哪怕那声音里带着恐惧的颤意……不,那不安在此刻更显得无比美妙,抚平了焦躁不悦的心。
赵宴时手抚过结实紧绷的背,一遍遍轻轻抚摸,一遍遍耐心告诉他:“我在。”
他吻上梁安耳尖,唇角带上浅淡笑意,随着梁安力气越来越大,笑意越深。
“我不会走。”他低声说,蛊惑一般呢喃重复,“你知道的,只有我,不会离开你。”
梁安抵在赵宴时身上仓促喘息,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别让我一个人。”
赵宴时抬手,替他挡住帐外来风。
他正对帐门,盯着被掀开才透进风来的缝隙。
“我不会。”他反复向梁安保证。
那双圆溜溜的姑娘的眼,随着帐帘合上,消失在眼前。
棠月往外走了数步,仰头看天上月,心中无比思念的人一个个闪在上面。
她能挺住,她知道小哥能挺住,她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谁离不开谁。
夜风吹着,拂动身旁的草。
夏初的风尚且凉着,尤其河边,穿过人身上,激起一阵涟漪。
“嘶……”赵宴时冒出一阵短促抽气声,迅速高扬右手,左臂牢牢箍住怀中人。
“冷了?”他低声问。
换来梁安无声摇头,带动着身子一起,蹭在他身上,连发丝都跟着一起挠痒赵宴时的皮肤。
他笑得两眼弯弯,自失去棒骨后,这是赵宴时第一次有这样愉快笑意。
哪怕最接近梁安的时候,也不如现在。
“那就好好坐着,不要乱动。”赵宴时温声教训他。
他像是在教一个小孩子,但很奇怪的,赵宴时对孩子并没什么耐心,无论对他的小侄子还是对他那已夭折的小侄女,赵宴时都带着五分不耐,三分不得不容忍。
可因梁安如此乖巧凑在他怀里贴着,赵宴时像看到了他的孩子。
他稍稍用了点轻轻力气扳过梁安的脸,刮刀重新落在尚没刮干净的下巴上。
借着如水月光,赵宴时获得从未有过的耐性,在虫鸣草响中,伴随着粼粼水波,一点点刮掉梁安胡须,直到露出青茬,让英俊的人重回英俊。
他捏着梁安下巴,威胁如勾住心尖的缠绵:“若再乱动,割破你的肉。”
两人挨得实在过近,话说出来就扑到梁安脸上,让他瑟瑟着抖动眼睫,又颤巍巍睁开,盯着比月色还更温柔三分的灰色眼眸,“嗯”了一声。
梁安眼神不错一步落在赵宴时脸上,思绪却飘向很久很久之前。
久到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不确定那是否果真是从前。
是青州军歌,是熊熊篝火,是欢声高歌大笑不止。
【我算是和狗相依为命了。有它在一日,我就还不算是一个人。】
【棒骨要紧,总也不能忘了站在你身侧的这位。什么时候你也不会是一个人的。】
赵宴时那句没听清的话,好像是说:“你有的太多了。”
两人一同滚下一片比这里更茂密的草丛。
是繁星布满,是夜色撩人,是那双眼睛温柔如水又冷漠薄情。
那一日所发生一切,都已再不会有了。
梁安是,赵宴时也是。
而梁安,已一无所有。
而赵宴时,从来一无所有。
“宵行。”梁安哑声叫他。
有远比星空更撩动人心的,就在眼前。
而已不再需要醉意,不再需要与心抗衡。
他爱他。
刀收起,划破风。
拧湿的丝帕从下颌擦过,整齐搭在眼上,风夺走了听觉,他夺走了光,让人呼吸间充盈着他的味道。
唇落在唇上,吻给了吻。
如蜻蜓点水,像是无措之下安抚这孩子的一颗糖。
他叹息着,想让这吻融化在唇齿之间,告诉他的爱人:“我在。”
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