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月没问,只是收回来,将梁安那一半,重新分了一半。
“我向小哥要了来。”她低声说,“送还给你。”
沉默后,用了刚才赵宴时的话:“别为这些走不出来。”
棠月依旧像是从前那羞敏的小姑娘,说出来话依旧轻而软,像是胆怯似的,只是带着自己的坚持。
赵宴时目光从她手心移到她脸上,盯着已不是小丫头的姑娘,又重复一遍。
“你哥哥不会允你去的。”
她说:“陛下允我。”
也许为了那句嫂嫂,或者哥哥。
那条又旧又新的腰佩,握到赵宴时手里。
他说:“去吧。”
所以,现在,梁棠月来了林府。
棠月也随林凇平看,那棵活了许多年,却在近日有枯萎迹象的红梅树:“也许这里本不适宜它生长。”
“此树自你不满六岁被你大哥栽下,已历十五秋霜雪。”
他用冷得不带人情的口吻,却又平静得像只是读了一句话,并不是在生气指责。
“你懂什么?”
【你生在九月霜降时候,种棵红梅正衬你,落雪时候有霜雪有红梅,还有比这更恰当的生辰礼么?】
“平哥哥。”棠月也平静叫他,“别为这些走不出来。”
林凇平含上一点笑意,膝上作痛,又坐回轮椅上。
“若是想安慰我,却是不像。”他说,“若是想劝我,小月儿,你想去盐马道上,不一样为了见你哥哥?”
梁棠月摇头:“不是。”
林凇平一怔,偏头看她。
她不是为了梁绍,想去盐马道。
那是……
“我说了,林大哥……”棠月把他送的那柄短剑放下。
自她走进林府,至今也足有五年。
这是头一次,她这样直视林凇平,没躲开目光。
“亡者不可追,我为生者往。”
林凇平聪明得可怕,倏然转头,眼神凌厉:“不行!”
却没能阻止梁棠月说出她想说的话:“我要赴南祁,接丹曦姐姐。”
“将军,将军,将军——哎哟——”
李盏追不住人,在来人怒火中跌到地上,墨色布料从手中溜走,听着殿门重重砸响的声音,心也跟着猛跳,吓得闭上眼。
门外巡视来的鲁江兴路过,瞧见李盏如此狼狈,匆匆过来,将人扶起来。
“李公公,这是……”
“无妨无妨。”李盏随他起来,讪笑两声:“多谢鲁统领。”
只这瞬刻的功夫,茶盏掷地碎裂声清脆,吓得俩人一同朝殿门看。
“陛下!”
隔着重重殿门,尚能听见梁安怒火冲天的声音。
李盏一缩脖子,鲁江兴张望两眼,也跟着讪笑两声。
“将军,是为……”
李盏带他退出去,关上最后一道门,幽幽叹道:“政事颇多,哪知为哪一件呢?”
“你叫了阿月来?”梁安尚未站稳,双目通红,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
与近日杀伐决断的权臣梁安,判若两人。
他张口苦涩,像是从胸膛中挤出来的一句话,问赵宴时:“说了什么?”
赵宴时挑眉:“我不能同她说话?”
“阿月……”梁安的声音在抖。
他强克制着,紧紧盯着赵宴时:“她要离开我。”
他听见突如其来的一声笑。
吓得他眼球颤动,连心一同在血脉里游走,堵在某处,如鲠在喉。
赵宴时微微偏头:“她并非捆在你身上的某物,也非你手足心肝不可分离,更何况,她与你分离时日,远比曾在你身边时候来得太多。”
这些都是实话,却格外叫人无法接受。
他淡淡说道:“她要离开你,很奇怪?”
猛然逼近,梁安双手抵在御案上,凑近赵宴时之后,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一下子酸了眼眶。
“你不能……”
“梁安,你为何活得这样累,可曾想过?”赵宴时抬手,食指划过他眼皮,蹭掉眼角湿痕,“这世上本没有人需要你不错眼珠盯着。”
他起身,凑近过去,吻轻轻落在梁安眼皮上。
“除了我。”他说。
“宵行……”梁安颤着眼睛,看离他而去的殷红嘴唇,“别夺走她……”
那是梁安察觉到的,赵宴时远超一切的看重,是这世间常人所无法接受的偏执。
但梁安接受了。
只有在听见阿月进宫见他的消息传来时,梁安有一瞬间的恐慌。
他无畏这些,梁安做下的决定如此,他承认了他的爱人,便接受他的所有。
他所心悦之人,可以不一样,可以不寻常。
然而,他还是在怕,怕赵宴时想要的占有,包括驱逐梁安所看重的一切,就像现在,只看着他。
其实,梁安再冷静一点,就会想明白,赵宴时说的话没错。
“难道在此之前,梁棠月向来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可曾挽留过你?”
“为何你们个个都有数不尽的理由四海奔波,而她是‘离开你’?”
梁安僵立如遭雷击。
面前的人像很快要心痛而死,赵宴时住口了,他悄无声息叹一口气,手背从梁安脸侧划过。
“她从未……”梁安陷入了死胡同一样,收紧了手掌,“那不一样。”
从前离开,都是被迫。
“是吗?”赵宴时不甚在意点点头,“那你去留下她,没理由来问我。”
他看梁安不说话,又笑了。
“看来你已再比较了,在伤害我和伤害她之间,选择了我。”赵宴时起身,去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垂眼看水流溅出花,“那么,你不是已有了答案?”
他背对着梁安,杯子抵在嘴边,笑意敛起。
“离不开你的,不是她。”赵宴时说,“是我。”
五脏六腑隐隐作痛,又给了他还活着的真切。
“梁靖之。”他回身看梁安,两眼含着水光,“你在欺负我。”
重重殿门,层层打开。
有人挟着寒风一样疾掠而出,带得衣袂翻飞,不等两侧屈膝,人已拾阶而去了。
“这是……”鲁江兴瞠目望着那道消失在门槛外的身影。
“李盏!”殿内骤然厉喝。
二人俱是一颤,李盏踉跄进去。
鲁江兴耳廓微动,捕捉到半句隐约怒斥。
“教他不必再踏进此地半步。”
他一惊,还没等反应,远处忽闻梁安喝令,慌忙探头张望。
“备马。”梁安将玄色披风猎猎扬起系上。
“将军往何处去?”
“京都容不下我了。”他勒紧绳结,回头望一眼大殿,“去泉定,祭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