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快到要踩碎明宫地砖,风一样卷进黑暗之地。
在月光下,应当是此地唯一的光明。
直想踏破皇宫,连马一同踢碎殿门的心,在宫门前看见领军夜巡的人时,忽然冷静。
他不可不思量以后。
在马上长大的人,险些从马上摔下来,站定之后一阵风来,早春的风吹得他脊骨冷凉,已湿透了。
有人早已等他:“梁将军!”
李不为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张口,被人提在手中。
天旋地转中,被梁安拽着几乎飞一样往目的地去。
李不为咬牙忍着腹中翻江倒海,不必人问,匆匆把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梁安越听神色越冷,拎着李不为的衣裳,隐隐响起撕裂声。
“谁准她独自面见陛下的?”
李不为眼前一黑,干呕之前回了句“陛下”。
心中波涛翻涌,梁安不知,在他离去的这短短数个时辰,赵宴时独自见了若雨。
梁安切齿又问:“你们又做了什么?”
这话斥责得实在没有道理,赵宴时登基之后,这皇宫哪有半分皇宫该有的样子。
他不喜人,日常进出那里的,不过就这些。
宫里伺候的宫人,做完事后不必吩咐,也知道自觉退下。
偌大一个宫殿,因赵宴时入主,冷清得不成样子。
这些事,梁安应当是最清楚的,陛下寝宫外,向来是他在守着。
然而梁安太乱,想不得这些了。
他只听到不是旧毒复发,松一口气,随即听见若雨欲要刺杀,心顶在不上不下的地方。
“学生过来前,陛下……将人赶了出来。”李不为头疼,“陛下不准……任何人进去。”
梁安牙关绷紧,恨赵宴时又做这等不顾惜性命的事,悬在喉底的心挤在狭窄地,随着喉结上下滚动,终于忍下了所有繁复心绪。
“怕是……”李不为说,“只有将军才……”
“去带人来!”
那姑娘他一早见了,不知赵宴时怎样对她了,只顾着垂泪,根本说不出话,李不为哪有对付这种事的经验。
梁安松了手,眼已红了。
和旁边在灯火中金碧辉煌的宫殿不同,眼前正殿失了光亮。
总算停下,李不为歪到一侧干哕两声,还没来得及缓和,蹭着眼泪撑起来去寻若雨。
不必梁安动手,李盏远远瞧见他,如见神下凡,匆匆挥手让开,殿门四开,在梁安进去后再紧闭。
里面幽暗一片,因无人照管太久,只有几盏烛光还在勉强亮着,因梁安带进风来,飘摇着晃动。
越往里走,越是昏暗一片,混合着莫名奇妙的味道,冷香,酒香,夹杂着甜腻的血腥味。
对血的味道尤其敏锐,梁安呼吸一窒,险些僵在原地。
“……陛下。”他找回声音。
无人应答。
心再度提起,蹦得越来越急促,梁安抓起一侧的灯慌乱照着,踢着脚下各色碎片,连带着混在其中的血痕,手中的灯晃得厉害。
“赵宴时!”
他扬声大叫,声音和火晃成一条线。
冷静下来,梁安另一手抓住提灯的手腕,这才去点一侧灭了的灯,忽然之间,两火被风带动着纠缠在一处,跌翻在地。
梁安下意识揽住撞到身前的人,像从前每一次一样,收手护住来人,仰躺在地,砸到地上金器,叮叮咣咣着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呼吸声大得吓人。
在冬日,梁安也从来只穿单层夹衣,他向来怕热不怕冷,身上总是热得很。
和他截然相反的人,是赵宴时。
他连指尖都是冷冰冰的。
只有今日不同。
梁安很快从疼痛中清醒过来,感受到不寻常的温度。
“宵行。”梁安惊叫。
人不说话,只是抵在梁安身上,大口大口地拼命汲取呼吸,梁安胡乱着摸到他的额上,两颊很热,额头却汗津津的很凉。
他慌了,当即带人坐起来:“你疯了!”
“靖之,靖之……”
赵宴时跌在人的身上,失去了理智一样,冒出来的音节都是同样的,一个人的名字。
梁安咬牙,又是想象不到的怒意:“为何不叫御医来?为何折磨自己?!”
也折磨别人。
他挣扎着起来,匆匆点了灯,想要带人出去,只是松手的瞬间,赵宴时像是寻回了理智。
“不是知道了吗?”黑暗中,他幽幽说道,声音嘶哑,“不是逃走了吗?”
梁安回道:“不是你有意给我看的吗?既然如此,为何怕我逃走。”
他不傻,很多事一旦跳脱出来,便想得通。
李盏带他去地牢,自然不可能是真被梁安吓着了。
梁安不知缘由,但知道那是赵宴时允可的。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梁安没心思在这种事上纠结,他回手握住赵宴时,惊觉他手上也这样多汗。
“她给你吃了什么毒?!”
梁安眼中冒火,知道多说无益,不再与赵宴时争辩。
他起身匆匆出去:“我去要解药!”
门再度关上,赵宴时摸索着地上的瓷片,刺在身上,疼痛令人清醒。
他挣扎着站起来,呼吸错乱,喘个不停,却忽然笑了一声。
梁安当然不知道,那是赵宴时留给他的考题。
若他果然被掀开丑恶一角的赵宴时吓退,那么,赵宴时也便掐死那点可笑的忐忑。
天涯海角,将人捉回来,用铁链将他捆在暗室,从此以后,对着他哭或笑,只有他一个人。
生死不论。
可是靖之……
血珠从新鲜伤口里垂落在地,赵宴时勾起唇角。
……回来,我的身边了。
“说!”
门被一脚踹烂,这是有生以来,梁安头一次,恨不能一剑杀了一个女人。
若雨吓得缩在角落,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梁安抬手,瞳仁颤动,这才发现,“手汗”是血。
头上的簪子抽离,若雨瞪着眼,眼前一花。
再回神,男人的脸漠然冷酷,将簪尾深深抵在她颈侧,半点没留余地,只需再一施力,顷刻毙命。
“解药。”梁安声音低哑,稳稳捏住长簪的手划开女子的皮。
若雨惊叫一声,疼痛将她唤醒一般,总算哭着求饶。
“那……不是……”
若雨连摇头都不敢,感受着森森寒意在颈侧:“是西番圣果酿造的酒……雪凝香。”
她哆哆嗦嗦说了许多,不知梁安心神如何动荡,连手中的簪子都握不住了。
“奴不过是……”
“求子嗣。”
赫连暝要一个,有着岑如雨血脉的,和她容貌相近的孩子。
“住口。”梁安唇峰颤抖,揪住她的衣裳,将人拎住,低声喝问:“解药在哪儿?”
“西番……”
梁安手抖得厉害,慢慢收紧:“你在骗我。”
若雨摇散了一头乌发,很快摔落在地。
殿门再开,轰然阖上。
梁安提着灯笼,循着人影过去。
“出去。”赵宴时抵在墙上,抬眼看他,“你最好也是。”
他握紧的手被梁安展开,拿起纱布草草裹上。
“会有办法的。”
脑海里盘旋着若雨那句“冲脉逆乱,任督失衡”,梁安想整个皇城之中,有谁能来救他。
他将灯放下,这才瞧见这人连脚都伤了,一时僵住。
“赵宴时。”他握住被刺透的软鞋,再如何轻柔,还是连带着碎片一同拔下,握在手中的腿瞬时绷紧。
“别再受伤了……”
指尖碰到他破破烂烂的伤口,梁安喉咙突然被酸涩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