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原来……
“你清醒些!子衿,待到日后敏时登基,你便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原来,是皇后吗?
皎洁站住,远远看着从屋中走出来的女子,她怀中紧紧抱着已死去的孩子,漫无目的似的,赤脚在走。
赵敏时心痛难当,手中捧着她的鞋子想要为她穿上。
“妍儿。”
程子衿一步步走,耳边的声音听不见,仰头看刺目阳光,眼泪滚落,她却在笑。
妍儿,妍儿,严啊。
赵敏时求娶的不是平民女子程子衿,是未来的皇后严家嫡女啊。
这又是一场什么交易?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拿她来做的什么交易?
程子衿点点头。
“我知你有多痛,知你此时难能接受,可是妍儿,我对你对女儿之心天地可鉴,凡有半点假意——”赵敏时噙着泪,一字一顿:“天诛地灭!”
程子衿再点点头。
“好孩子。”严汝成哭道,“为父将你送到宿州,不曾亏待你半分,那照料你的本是咱们家中的家生子,不敢亏你半分的!”
所以在遇到赵敏时之前,她的“父母”恰好双双去世,也是早有安排。
“往日之苦今日已消,来日光明坦途,你何必执着于那些不要紧的!”
严汝成心中不忍,不住说着“不曾亏待”的话,越是如此,分明越是知道的,知道究竟将这孩子当做了什么,究竟有没有亏待。
这些年来,程子衿不愿去京都,赵敏时一应允了,回头想来,竟是顺了他的意。
她只作为程子衿在宿州活着就好,只是宣王鹣鲽情深的妻子就好。
“敏时。”程子衿叫道。
赵敏时听她肯说话,立时应道:“你说。”
他急促说道:“只要你肯谅我,从此往后再不会瞒你分毫,待我得了天下,也是咱们的天下,我发誓,绝不会有第二个女子入我房中!”
他抬头,正撞上婉婳,眼神一时闪动着,咬牙偏开头。
“宁儿。”赵敏时鼻尖酸痛,咬牙忍着,“让她入土……为安吧。”
他深吸一口气,将哭音忍下:“日后,我必以公主仪制再为她——”
“敏时。”程子衿打断他。
赵敏时停下,求道:“先穿上鞋吧。”
“幼宁睡了。”程子衿轻声说,“别吵她。”
她说完继续走,赵敏时停了一瞬,握拳上去拉住她。
“妍儿!”
“我不是。”程子衿摇头,看他一眼,挣开衣裳,只剩里衣,照旧朝前走。
所有下人都转身跪下避开。
皎洁眼泪簌簌,欲要将外衫脱下来给她,捧在手里,无论如何不敢接近过去。
“咱们还有懿央!”赵敏时赤眼喊道,“难道你连懿央也不想了?”
果然,程子衿停了一瞬:“懿央……”
“对!懿央!”赵敏时见她松动,立时说道:“我绝不想再要儿子承接大统的事,懿央自幼时起我便教她政事,待到日后,我退位后,便是懿央!”
“待到日后……”程子衿念着,赵敏时反反复复说的“日后”。
赵敏时当她有所松动,急促点头:“是!”
程子衿终于停下,看着眼前湖面风景,此处的花正盛开,是程子衿亲手种下的,思念着她的丈夫,一株株落在此地。
“姑娘,这亩花田可否分给在下三分?纵是千金我也买的。”
她掩嘴笑道:“这是种着玩的,公子何用?”
那时也觉这俊秀公子痴傻,说些胡话。
他笑眯眯回道:“待到来年春日时,自有三分锦簇归我,十分春色予你,岂不妙哉?”
想起在百花盛开之地,两人依偎在一处。
“我必叫你做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他轻轻抚过妻子腹部,吻过她微红面颊,低声说:“叫咱们孩儿,做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孩子。”
她以为花丛盛开处就是他们的天下。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敏时。”她再叫一次。
赵敏时终于允她说话,焦急看她。
“我本非你良配。”程子衿说。
赵敏时斥道:“胡说!”
“琳琅阁院不过是我一人的家。”程子衿不被他打断,“我不该盼你回来。”
赵敏时喉间滚动,只剩一句:“你听我说……”
程子衿越过他,看向远处的女子,幽幽说:“更不该为我辜负她。”
若他不演得痴情,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花盛开,正是繁华色。
程子衿瞧不见,她紧紧抱住幼宁,泪落下来。
“去迎你的皇后吧。”她说,“那不是我。”
“把我的花……”程子衿嘴唇翕动,扯了一个笑,“烧了祭我吧。”
赵敏时低头拭泪,“噗通”一声——
“子衿!”
“殿下!”
赵敏时在地上苦苦挣扎着,被严汝成拽住。
“子衿——”
又是一人落水声,皎洁坠入其中,拼了命也要救她回来。
“殿下!四处来兵!”
水里只剩两个女子在挣扎,皎洁抱住程子衿,勉力浮出水面,程子衿用力掰开她手。
“别忘了,我不怪你。”程子衿咳喘着拼命喊道,“婉婳随我死去。”
她一根根松开皎洁手指:“从此往后,皎洁活着吧。”
皎洁看见她眼神,一时松手,再不能潜下去救她出来。
那是死意已决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人接连跳下去救人,皎洁也沉入水中,只在挣扎中听见有人来救她。
妙婷骂道:“蠢货!”
赵敏时已没时间再去见他所钟爱的妻女,毕竟,他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封锁宿州!”
通红眼睛上的泪痕被拭去,赵敏时冷声喝道:“全力抵御。”
吊在绳上的女子昏昏欲睡,勉力睁开眼,费力呼吸。
“不愧是梁家的女儿。”许慎一见她醒了,笑道:“不过叫你随便说几句话来听也不肯,白白受这许多苦。”
梁棠月轻轻摇头,头疼欲裂。
“我应当送封信去给你的夫君。”许慎一敲敲额心,“比起瞧小丫头受苦,我倒对林凇平反应很感兴趣。”
他垂眼落到梁棠月腹上, 先前下面人说她神志不清时口中念叨着“孩子”,请了大夫来,说似乎确有喜脉,只是模糊难断。
一连几个,都似有若无的喜脉,商量着也许是月份尚小的缘故,如此喂她喝着药剂保胎。
这是意外之喜,那这小丫头可不能轻易杀了。
也没想到这小丫头如此嘴硬, 不过今日不同。
许慎一笑道:“有位朋友前来见你,想必你也高兴。”
他话音刚落,门声吱呀,只听着愤怒的呜呜声。
棠月慢慢喘息着,她肋骨也许断了也说不定,但一滴眼泪也没流。
她抬眼,看着来人头上的布袋被扯下来,一把被推倒在地,棠月眼睛瞪圆,不住摇头。
地上被捆缚手脚的伏山眦目欲裂,不知是在哭在叫,被堵住的嘴里传来绝望叫声。
“不如今日改换个其他玩法试试。”许慎一笑笑,踢踢脚下的伏山,叫人取了他口中的布条。
伏山嘶吼:“王八!畜生!放了她,放了她!”
许慎一皱眉,走到梁棠月跟前,刀柄划过她侧脸:“现在可不是你提要求的时机。”
他抽出短刀,落在梁棠月脸上,回头对伏山笑道:“怎么样?你说些我想听的,我便把刀收起来,比如,关于梁靖之的,你看着说几个我满意的。”
“不要!求你——”伏山哭喊。
“伏山哥哥!”梁棠月眼里噙泪大叫,“不要,不要!”
心如刀割,伏山求道:“杀了我,你杀了我!不许动她!”
“哪呢随便杀人呢?”许慎一笑,“那就不好玩了。”
有人进来:“王爷,陛下急召,左将军那里接旨暂时——”
许慎一皱眉:“我不是说过,照我的话做。”
来人瞬时敛声,半个字不敢再说。
许慎一接过帕子擦擦手,随手丢掉,往外走。
“告诉左非凡,不要再叫我说第二遍,速速行动,我自会去见策儿。”
“是,是。”
下面的人哪敢不听,既然摄政王去与陛下交涉,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地上那个,叫他狗嘴干净点。”
“是。”
这丫头抓得实在美妙,许慎一出去带上笑意,身后沧浪鬼魅一般跟上。
“浪儿,林凇平的妻子,梁靖之的妹妹,腹中还揣着一个娃娃,还有比这更好的么?”
沧浪不吱声。
“你这小哑巴,又不肯说话。”
许慎一笑笑:“无妨,只是梁靖之比起他哥哥来,却无趣极了。”
他特意放了风声去,怎么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难不成真是高看他了?
梁绍的胞弟,应当不至于此。
许慎一思忖着,决定再给梁安一个机会。
“算是给梁绍的面子。”他笑,“咱们去见策儿吧。”
沧浪偏头,不想听不喜欢人的名字。
许慎一唇角的笑似有若无,这个时候,可不能收手。
策儿这孩子,又闹什么脾气?
梁靖之,你呢?难道这样轻易就倒下了?
那可真是个叫人伤心的坏消息,没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