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谨慎叩开府门,未曾想这一敲将他留在泉定,耽搁至今。
府上人听闻他是来见沈濯灵的,先是解释“裴爷沈爷暂还未归”,又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普通大夫早已入不得裴真眼里,既是来为沈濯灵诊治的,必定是哪里请来的神医。
府里接连十数日有人病倒,吓的管事以为有人投毒,好在府上养的大夫多,忙叫人来诊脉了。
一开始还不痛不痒,满府上下大夫都诊断是一般风寒,开了药算是完事,初始倒是有用,发了热的确实痊愈,众人也便没再当回事。
不过三日后,先前痊愈的病得更厉害,连好端端照顾他们的也跟着病了,不止如此,很快连府里诊治的大夫们也跟着病倒,这下坏事,去了城中请大夫求救,这才发现不止裴府,泉定病了的人不少,有限的大夫也忙得不可开交,暂且没空过来。
怪不得街上那般安静,连庙里也没什么人。
等到查了症状兰渝一惊,迅速退后,出去后立时清洗服药罩上口鼻,看得旁人目瞪口呆。
不止兰渝,他命旁人也立时按他所做清洗遮掩,且把病人都挪到一个院子里,整个院中洒满石灰。
这下不必多言,兰渝怀疑裴府有人得了疫病。
数天来他边熬药调整方子,安排人每日严格照他所说去查验病人情况,喂服汤药,症状有所缓解,他还松一口气。
没想到今日再添新病人,兰渝精神紧绷,不知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他赶去查验病人情况,脑袋一刻不停盘查这些日子来用的草药剂量、所做过的调整、根据病人恢复情况更改的方子、严格洒扫石灰粉……没错,都没错。
他早已把这一方院落隔绝,也一早说过不准再有人进出,整个府里可谓严防死守。
怎么会还有别院的人持续再病?
问题出在哪里?
兰渝眉头紧锁,盯着新病人身上的乌黑脓包疹冒了一背冷汗。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眼下已没有第二个可能,这的确是疫病,但若此病如此难医,就糟了……
“大夫!有——有人病死了!”
兰渝瞳仁缩紧,匆匆后退,一刻不停急道:“速速将他抬走!立刻找无人空地焚烧撒上石灰掩埋!”
“这——”
众人面面相觑,急得抖手又不敢答应。
“大夫,这,这种毁尸焚骨的做法也太不人道,这咱们哪能下手——”
旁人忙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虽说这大夫确实在府中帮了不少忙,但这做法是否有违人伦……
冷静如兰渝终于站下,他回身,冷冷看着身后这群缩着脖子的人,不知该骂他们愚蠢还是什么。
先前的恐惧不是假的,如今却来跟他说“人伦”。
“你要跟他一起死?”
一群人扼住脖子一样惊恐摇头。
兰渝回身继续走:“死人不焚尸就等你哪一日也躺在那里。”
这难听的话比什么解释都管用,所有人紧张起来立马行动,一应照兰渝说的做。
兰渝不管他们怎么想的,他现在必须要想出更好的办法,他还得出裴府去看看,先前没想到这疫病这样厉害,如果真到了这一步,那泉定城中那些病了的一定也都是因此。
他攥紧的手掌都在抖,在战场上走过来的人最知道一场疫病究竟有多可怕,战场上的尸身不及时处理堆积在一起就会成为疫症四处传播,染上之后若不加以控制,死去的人要远超在战场上死去的士兵。
所以三年前那场雪灾中,看见成堆尸身兰渝才会紧张,很快安排人都将尸体尽快处理掉,那时好在兰渝去的及时,也有大雪掩埋帮忙的功劳,总之能控制住没发展成疫病是最好的结果。
如今看裴府这个症状兰渝坐不住了,他必须得出去看看解决此事。
他骑马到街上转一圈,心越冷越沉,直到街尾,他几乎扯不住缰绳闭上了眼睛。
这事必须要通知官府了!
他是外乡人,说出来的话不会有人听信,得回裴府去,叫裴家掌事人来。
未料想,回裴府之后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谁叫你们把府里搞成这个鬼样子?”
看掩住口鼻远远站在人群外的背影,兰渝皱眉想,这难道就是裴真?
“裴爷,咱们是听大夫的话……”
“放你娘的狗屁!这府是老子的,你听谁的话?大夫的?你身契在大夫手里?!嗯?!”
“不敢不敢,大爷,咱们不敢不听您的,不敢的不敢的……”
“哼,再有什么猫猫狗狗随便进了我府上胡乱糟践,小心我把你们全赶出去!”
“你是裴真?”
说话的听见声音顺着耳朵边冒起一阵冷风,搓着耳朵一蹦,回头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
他瞧见兰渝样貌一皱眉,扬着下巴瞪他:“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裴家主事裴钦是也,什么裴真,我呸!”
裴钦。
兰渝点点头。
他当梁安眼瞎至此,将这等人渣也当朋友叫他来脏了眼睛。
不是裴真就好。
不过这人如此大言不惭说自己是裴家主事人,府里伺候的也没人敢反驳,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们到底谁在管事,他既说了,想必他说了话在泉定是管用的。
大事当前,兰渝没功夫同他置气,耐着性子解释。
“裴老爷,府上得的不是普通病症,据我所查是疫病,传播速度已很惊人,若不照我所说处理,很快会控制不住,当务之急是劳裴老爷去趟府衙,和官府通气之后一同治理,倒是可能控制住——”
“放你爹的屁!”裴钦打断他,他指着兰渝冷笑:“看你年纪轻轻戴个面罩不敢示人,哪里来的无赖骗子在这里危言耸听!”
他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我警告你,再说什么‘疫病’,我即刻叫人将你捆起来沉了宿昌河——啊——”
早在他出言不逊的一刻,兰渝脸色转冷,在人凑近过来的瞬间抬腿猛踢,一脚提到下巴上以蛮力将他踹出两丈外。
“啊——啊——”裴钦满口是血,倒在地上哀叫,蹭着地上后退,指着兰渝哇啦大叫。
护卫们都神色大变,匆匆围上去要捉住罪魁祸首。
兰渝一动不动,冷眼看着数十人将他围起来。
那边裴钦已被人扶起来,帕子捂着淌血的嘴,蹦着高含糊不清地大喊大叫。
“杀了他!快杀了他!”
手终于扶在剑柄上,即便再不想伤人的人也被逼得不得不出手。
“住手。”
众人纷纷看向来人,一时怔怔说不出话,连裴钦都跟着退了两步,被人掐了脖子一样发出“呃”的一声刺耳叫声。
人群自动散开,围着兰渝的人也迟疑着。
“还不退下。”
多年积威使人不得不退,裴钦这下醒了一样,拽着身旁的人挡在前面。
他大叫道:“你少在我面前耍威风,如今裴家早已不是你说了算!”
来人笑了一声,拨开身前的人,冷眼看着裴钦。
“哦?是吗?”
他眼神锐利如刀,裴钦节节后退,抖着腿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他没放过裴钦,往前一步说道:“那你说说看。”
他扫视四周,没人敢直视他眼神。
“裴真之外,谁说了算?”他问道。
兰渝这才将眼神仔细落在来人身上,原来这就是裴真。
“想必这位便是受平南将军所托前来为我诊脉的兰大夫。”
兰渝再往后看,有人缓缓走来。
沈濯灵含笑从裴真身后走过来,落在兰渝面罩上心中一抖。
“在下沈濯灵。”他心中怪异上前,忽略了一旁的喧闹,不免仔细打量这男人,最终归结于他面罩给人的冷意,强忍下温声笑道:“兰大夫,幸会。”
兰渝点头致意。
“幸会,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