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嘴角瞬时挂上苦笑,这是他想过的答案,他无话可说。
师父总是这样,不想回答的话永远要骂他“胡话”。
“我最在意的人只剩兰渝。”盛天收手,偏头看他,锐利眼神是梁安最熟悉不过的,“谁教你的这胡话?”
梁安怔住。
他一时反应不来,没想到盛天率先回应的话会是这句。
“我自认心肠冷硬,待你们这些孩子从不慈爱。”盛天眉心皱成一道剑纹,梁安看出他的不悦,“但我待兰渝待你一般无二,何曾两相不同?”
梁安摇摇头,听着盛天以他最怕的口吻骂着最严厉的话,但一点不怕,反而抖着嘴唇一点点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你若只想说这些浑话,便早些与我断绝情义,往后莫再叫我师父,我也不白担你平南将军武师的名头。”
“平南将军……”梁安喃喃念道,含在眼里的泪太重,还是从眼角滚落下来。
他喉结上下滚动,嘶哑着声音。
“师父,没有平南将军了。”
“混账!”盛天拍案骂道。
他想站起来,膝上一疼,倒回椅子里,梁安吓得什么也忘了,匆匆扶住他坐好,被一把甩开手。
盛天质问:“你回青州是要来对我说这些的?”
梁安摇头,他咬牙道:“师父,我不知这一路究竟做错了何事,迈出去的每一步都走歪了,即便我选择停下,背后依旧有人将我推进深坑中。”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他站在深渊中,四周是光滑的崖壁,甚至连陡峭都算不上。
哪怕是悬崖峭壁也好,只要有能抓住的一粒石子,梁安都不会泄气,用手也要凿出一条路来攀上崖顶。
可眼下梁安像是身处连边缘都没有的虚无之地,身边空无一人,从前能拉住手的人全都不在,想凭借一口气爬上去却连该把手放在何处都不知道。
这太可怕了。
困难本不是值得惧怕的,但眼前混沌迷雾向他漫来,无论他朝哪里走都如影随形,遮着他的心他的眼,想要逃离,没有方向,不知去向何方。
“靖之。”
梁安回神,听见盛天的声音里带着疼惜的不忍,让他怪异的声音都显得与往日不同的温和,他怔住,好像从未听过盛天这般温柔与他说话。
“不过都是一时的。”盛天将手放到梁安小臂上,紧紧握着,盯着梁安的脸,抬手轻轻蹭过他脸上的泪痕。
他眼里的心疼难过藏不住,梁安一眼瞧出来,一瞬间以为看见了梁绍。
“都会过去的。”盛天说。
他擦干净梁安的泪:“回青州也好,这是你的家。”
梁安瞪着眼,在盛天脸上希冀着扫望着,直到盛天轻轻叹一口气。
他布满大小伤痕的脸上带了一点僵硬笑意,终于松口。
“说来话长。”
可梁安不怕等,只怕他不肯说。
“你若想听,我便说与你听。”
“当然。”梁安点头。
这也是他回青州的理由。
他眼神一闪,忽然清醒,反抓住盛天的手。
在听故事之前——
“翰昀呢!”
他们一同说了许久的话,林鸿羽早也该得了消息来见他。
他人呢?
又是沉默。
盛天回视梁安,张口答他:“回京都去了。”
什么?
梁安手一松,不可置信看着他。
“不过早你两个时辰,就在今日一早,他接旨回京去了。”
盛天还在说话,接连给了梁安一棒又一棒,懵得他转不过弯来。
“为什么?”他艰难问道。
他问完慌忙抬头,紧紧盯着盛天的眼睛,生怕里面装着谎言。
盛天察觉到了,喉间一涩,口中酸苦。
“林相病重。”盛天说,“他不得不回了。”
晴天霹雳。
梁安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世上没什么绝不可能,林广微头疾不愈是多年顽疾,谁都知道。
这一两年来他病重到已不能上朝,从梁安回京都起,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回听到消息都是他又病了,连兰渝都治不得。
梁安只是不能接受。
难道是顺和帝做的?
他想到此地瞳仁缩紧,震惊于自己对皇帝的质疑竟已到如此地步。
荣哥呢?阿月呢?
他眼神晃动着,心中慌乱不已,竟又十分想笑,两个时辰……天意弄人,如此戏耍他。
京都中。
顺和帝听完消息两眼闪动着光芒,这偏远小城竟有如此神迹。
“皇兄。”他叫道。
赵敏时凑过去:“臣在。”
“朕想得对。”顺和帝点头,“你速速带人宿州去,那些危言耸听的鬼语昭示定能破除。”
“还有!”他弯下身子,眼底青红,凑到皇兄耳边呓语一般:“把朕的药带回来,不要叫他死了。”
赵敏时跪着,头深深抵在地上轻声应道:“臣领命。”
西番皇城中。
为西番国主献上画像的沈濯灵拿了厚重赏赐正要离城。
“你有事瞒我。”裴真扶住他,小心翼翼送他上车。
心情不错的沈濯灵上车瞬间回头笑道:“阿淳,我瞒你的岂止这一件。”
那倒也是。
裴真捏住他手掌,皱眉:“从东邦到西番,这一路都允你胡乱做主了,若是病倒,你知道我的。”
他若病了,裴真自然不会再像现在一般随他高兴。
“谢过裴老板。”沈濯灵坐进车中,反手撩开车帘露出半张脸来笑道:“咱们回家,陪你过中秋去,算做赔罪行是不行?”
裴真见他高兴,也跟着松开皱紧的眉头,牵来大马:“你肯听话,自然最好。”
“裴钦在泉定也无妨。”沈濯灵低声道,“左右有我陪你,也不要再跟那些人生气了。”
裴真冷笑一声,因是沈濯灵说的,不咸不淡哼了一声,翻身上马,这便启程。
车中,沈濯灵捂住胸口,在人声鼎沸的街市处才敢捂着帕子闷闷将压下许久的痒意咳出来,顺着无人处悄悄将帕子丢出去,有风带走昂贵轻柔的丝帕,将其吹拂开,上面点点红痕格外刺目。
沈濯灵撑着窗口食指轻轻敲打着,像是无事发生。
回泉定前去宿州一趟不错,他还想见见那有趣的小王爷。
也要同他讲讲所见所闻。
宿州,琳琅阁院。
花丛中的姑娘头轻轻贴在大狗身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她身上蒙着灿烂的光,像将要展开蝶翅的仙子。
赵宴时坐在远处安静看着,浮起一丝淡淡笑意。
你的阿月很好。
该是时候了,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