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莫急。”申伯宗稳操胜券的笑意挂在脸上,慢悠悠对吴大夫说:“你再说一遍,当日梁小姐是什么症状?”
吴大夫忙不迭一字不落重复一遍:“当日小姐受了重伤,盗汗,两颊潮红,唇边苍白,眼底浅淡,‘约两寸长伤口在身上,两侧血肉模糊,结痂处反复裂伤有透血处’,都是将军口述,小人记录在案的,绝不会有错。”
“依你所见。”申伯宗眼神转回梁棠月身上,落在她右臂上,“这样伤口怎么愈合不留痕迹?”
“当日小人已向将军、小姐说明,此伤会留疤痕,将军并未为难草民,只要小人尽力医治就是。”吴大夫哭道,“这样伤痕必会留疤,绝不是小人过错,求大人小姐饶命啊——”
他当是来翻这旧账的,在地上咣咣磕头,很快流血,撞得狠了晕过去。
申伯宗已看见梁棠月下意识就捂住了右臂。
他挥挥手将人拖下去,心知此刻已是最后一着,她怕了。
梁棠月慌神尚未察觉,在一侧的思儿却先发现了。
她进来前尚被阻拦着,而现下此人,轻松站在了大堂正中。
梁棠月余光扫见她裤脚,怔怔抬头:“吕娘……”
吕娘揪住手中的帕子,眼神慌乱着躲开梁棠月,没敢偏头看她一眼。
“你是何人?”申伯宗问。
吕娘跪下磕头:“老身乃是林夫人幼时奶娘,夫人出阁后便随她入林府伺候的。”
“哦?如此说来,你便是林夫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了?”申伯宗语气夸张,一副早已知道吕娘会如何回答的样子。
果然,吕娘道:“是。”
“那你可知道,林夫人手臂上是否有两寸余长疤痕?”
“老身可以性命起誓,夫人身上没有半点伤疤。”
惊雷声炸响一般,吕娘说得斩钉截铁。
她应了自己是梁棠月最亲近人的话,只是为这句证词佐证。
梁棠月晃神中忽然明白,离开十年之久的吕娘,为何在她婚前这节骨眼出现,又想起为何思儿昭儿两个好相与的姐姐从未给过吕娘好脸色。
她莫名想到,林凇平呢?他知道吗?知道吕娘接近她是别有用心吗?
他那么聪明,想必是知道的。
所以两位林府的姐姐也是知道的,只是瞒着她。
梁棠月看向思儿,她正紧张怒视吕娘。
“思姐姐。”梁棠月低声叫道。
思儿回神,看梁棠月苍白嘴唇也吓一跳,慌忙扶住她,紧张问道:“可是哪里不好?”
“你知道吗?”她问。
思儿一时愣住,不知她问的什么。
“林夫人。”申伯宗打断了她二人说话,看向梁棠月道:“看来如今只需查验林夫人手臂是否有伤疤,事态便足够清楚了。”
“大胆!”思儿立时张开手臂将人掩在身后,“谁敢?!”
申伯宗冷笑:“如今咱们奉的是皇命,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拦我?”
梁棠月紧紧捂着手臂,因过分紧张已不敢放下。
她不怕,什么也不怕。
可是他们是要拿她的身体当做哥哥的罪证。
即便她顷刻撞死在此地,死后的尸体依旧无法保全梁安清白。
心中涌起无限凄凉,若是有一桩事,有一个人,哪怕只是给她透露一字半句也好,也不至今日此时。
事事与她相关,可她事事不知。
没人告诉她任何事,即便有不妥当,所有人依旧将她围在铁桶里保护着,不容她瞧见外面污秽半分。
哥哥。
她颤抖着嘴唇,无声叫道。
“来人。”申伯宗叫道,“将这贱人拖走。”
思儿反抗无果,被人架住,梁棠月没时间再想别的,伸手去抓思儿只揪住了一片衣裳。
“住手!”她惊慌叫道。
“恐怕下官要违命了。”申伯宗笑道,“林夫人。”
他指向跪在地上哆嗦的吕娘:“你,去查验证实你所言不虚,若有虚言,治你死罪。”
“申伯宗!你敢!”思儿被拖着回身大喊,她厉声斥责:“今日没有陛下皇命,你若胆敢如此欺侮林家的夫人,便也想想后果!”
申伯宗后颈一凉,果真被这话吓住一瞬。
但他心中清楚,梁安坐实罪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梁棠月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即便她是梁府千金林府夫人又能如何?
今日梁府一旦定罪,早已在皇帝眼中扎过刺的林凇平又能如何?
申伯宗冷笑一声:“还不动手!”
吕娘身后跟着几人,欺近过去。
梁棠月手背在身后冷冷瞪着吕娘,她自问从未辜负此人半分,当年她家中急事离去郑伯也不曾亏待于她。
即便当年情谊早已忘完了,究竟什么能驱使一个奶娘潜伏多日,只为了陷害也曾亲自抱在怀中喂养长大的娃娃。
“你进林府是谁找你来的?”梁棠月问她。
话问了,棠月却已想到,自然是申伯宗了。
吕娘哪敢看她眼睛,两手伸了又伸,不敢落到梁棠月身上。
“所以林府书房日日换了位置的书和信件,果然都是你做的。”梁棠月也不知道为何,在这种要命关头,还偏偏想要知道答案。
她不止想要害梁安,是不是还要害林凇平?
吕娘终于忍不住哭了,她跪在地上,嚎啕哭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小姐,若不是家中,家中……”
她没能说完,被人捂了嘴。
是有苦衷的吧,也许是。
梁棠月不遗憾听不见实情,她也不想知道是怎样的苦难。
今日结果即便吕娘有滔天委屈暗有隐情,可事关梁安,梁棠月恨她为何不立时死去,为何要利用一个孩子的真心去害她唯一的家人。
她只剩这一个哥哥了。
换了旁人来面前,在手触碰到梁棠月衣裳的那一刻,她握在手中的短剑终于抽出来了。
我不会叫他们得逞的,哥哥……
“谁敢动我夫人?”
在场所有人愣住,回头看声音来处。
门轰然打开,林凇平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其中,他盯着正对面慌张站起来的胡须颤抖的申伯宗如看死人。
“谁要脱下我林凇平妻子的衣衫?”他向前去,直到梁棠月身边。
他轻轻将姑娘颤抖的手握住,把刀送回刀鞘。
口中问道:“申伯宗?”
“不,不是,侯爷……”申伯宗下意识想求饶,又硬生生忍住。
他没料到林凇平会来,这下棘手了。
刀回鞘内,梁棠月泄了气一般浑身颤抖,眼泪终于在此刻砸到林凇平手上,念着“哥哥”,膝下一软坐回了椅上。
泪花从手背上溅开,落在拇指的玉扳指上,林凇平隔着宽阔衣裳搭在她手背上。
“我就在此地瞧着。”
林凇平冷然抬头,扫视纷纷后退不敢直视他的人群。
“谁敢,便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