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曾教过的,应当由旁人猜测他的心思,而他不必烦恼。
想到此处又是一怔,他推开身边的姑娘,坐在床上兀自不悦。
没有父亲一字一句教导,他依旧做好了赵国皇帝。
赵琮时想着那句话,做北赵的皇帝,而不是做弘文帝。
改换年号是个好主意,涤秽布新,确实如此。
“吕娘,我说过许多次了,这些常读的书不要收到高处,放在案头就好,况且府里不缺人手,你不必做这些事的。”
梁棠月垫着脚去够收在高架上的书,手臂伸平了仍差一点点。
“是,是,奴婢一早听了您的话,从没再进过书房一步。”
这吕娘一向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梁棠月好脾气也拿她没主意,眼下她说没碰,心里不信,但嘴上也没再埋怨。
她咬着牙轻跳一下,总算拿到紧紧抱在怀里防它们摔落到地上,好险松一口气。
“哎哟夫人,您自打幼时便是娇宠着伺候的小姐,如今嫁做人妇更是得守规矩,怎地如此轻佻在府里蹦来跳去,成何体统?”吕娘惊叫一声,忙上去扶人。
梁棠月轻轻拂开她的手臂,笑笑道:“梁家向来出将军,哥哥也常叫我练些拳脚功夫的,只是蹦两下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吕娘更是吃惊:“平南将军在外,他们这些男人自然是不晓得女子怎样过活,夫人也莫要胡乱听了去。”
她说这话棠月不喜,从前她教来的那些棠月也已忘了,梁棠月不知她所说的女子该如何过又是“如何过”的,但哥哥说的话想来没错,她做来也自在舒坦。
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做自己舒坦的事便是应当做的。
梁棠月如今已隐约懂了这些,也不喜欢吕娘总是提起从前。
但这嬷嬷终究是在梁府空无一人时候曾陪伴着梁棠月长大的,在幼小时候棠月已不知将她当做母亲几回。
更何况,人的念头变了,可性子不会,棠月本是善良的人,她不想也不忍心苛责已上了年纪的妇人,只当她啰嗦,听着就是。
但事关林凇平,梁棠月必须要紧跟她说清楚。
她把书重新摆好在案头,小脸儿也勉强算是拉下来看着吕娘。
她仔细道:“吕娘,旁的都不要紧,但平哥哥的书房你再不要胡乱过来,更不许再收拾他的东西放到高处,他……”
说到这里,梁棠月抿唇住口。
林凇平行动不便,更站不起来,把这些收拾到高处,平白叫他为难难堪,梁棠月不喜欢,不高兴。
“总之你若还当我是小姐,听我的话就是。”
梁棠月难得拿出主子架势,语气绵绵也实在算不上气势,但因她目光语气都坚定得很,吕娘也顾不上顶嘴,只好哎哎应着说是。
“月儿。”
“平哥哥!”梁棠月吓一跳,也不知道他何时来的。
想到他可能听见自己唬人了,又一阵脸红,莫名扭捏。
吕娘也吓一跳,忙福身请安:“侯爷。”
“生了什么气?”林凇平笑眯眯问棠月。
梁棠月不想在他面前说是非,也不想叫吕娘发窘,慌张解释道:“我瞧瞧屋里是不是该收拾了,带吕娘来看看。”
她说谎自然骗不过别人,林凇平也没在意。
“我正要找你。”林凇平笑道,“靖之来信给你。”
“哥哥!”
即刻顾不上别的,梁棠月两步小跑过去,眼睛里冒着光似的等着。
看她兴奋激动,又十分克制等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林凇平晃神就在她身上看见了她的哥哥。
他笑笑,手去拿信却没掏出来,像是在逗她。
梁棠月急得鼻尖都要冒汗了,她等梁安的信等了太久太久,等的忍不住藏在林府的竹林里都偷偷哭过了,可迟迟没来。
兰渝哥哥从前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对梁棠月来说,只有收到梁安的信才能踏实相信他还活着,只有他活着,才算是梁棠月的好消息。
“吕娘。”
梁棠月往外看,思儿正进来笑眯眯福身问好。
“夫人,我和昭儿正缠丝线想做件年底的锦袍给您呢,叫吕娘去帮我们忙可好?”
梁棠月想说别那么麻烦,不要费眼睛,思儿已拉着吕娘出去了。
“我没打开。”林凇平把信递过去,温声笑道:“留着给小月儿看。”
梁棠月脸一热,双手把信捧在手里,深深呼吸几回才颤颤巍巍把信撕开。
看见“吾妹阿月”四字,眼泪怎么也憋不住,从眼眶里倾落而下,她慌里慌张把信纸挪开,另一手使劲擦泪,生怕泪水打湿了信纸。
林凇平口中一涩,默默垂下眼睛:“不要哭。”
他的安慰如此无力,但梁棠月就硬生生忍住了。
泪眼朦胧中,她瞪大眼睛想看清楚信上的字,恨不能一目十行看完,又恨这信只有短短两页瞬间就能看完。
他说一切都好,说已知道婚讯,说为何没能回来,说要她好好活着,直到最后一直在说“对不住,阿月”。
他说:“阿月,小哥又没做好。”
梁棠月摇头,使劲摇头,长长吸气把眼泪憋回去,即使梁安看不见也想告诉他,不怪他。
这世道哪里是他们说了算的,能活着已用尽全力了,“好好活着”是个奢望,梁棠月想把这个奢望留给哥哥。
只要他好好活着,她就还有家在。
“会好的,月儿。”林凇平不忍,轻轻拽住她的衣袖。
梁棠月跪到地上,伏在他腿上呜咽哭了,泪透过数层衣衫直抵林凇平的皮肉上。
热泪已冷,刺得人浑身不适。
林凇平的手抬起来,颤抖着悬在小丫头的头上,到底没落下去,只是在空中轻轻抚过。
信纸被紧紧攥在手里,梁棠月趴在林凇平腿上,哭得心肝都要呕出来了。
她是如此想念她的哥哥,天不睁眼,害她至此。
“不要哭。”他低声道,“不会永远如此,我答应过他的……你哥哥。”
答应过他的事,我永不会食言。
那时,有信自宿州快马加鞭送来,瑞王赵宴时的信送往宫中。
皇帝听着信中内容倒是没有意外。
这个七弟有什么本事他清楚的很,如今不过是施粥近在眼前便将他吓惨了,直言做不了这些,还是交给旁人更稳妥些。
没出息的人不会因封了王,指了地就能成事。
如此也好,他正想那娇弱如女子一般的七弟做不得这些,如今看他连做这等小事的心也没有,正合心意。
赵琮时笑了一声,挥挥手叫人把信收了。
信纸折起来,露出被纸遮挡的灰色眼睛。
凉州。
赵宴时眼前闪过梁安纵马的模样,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声。
这倒有意思了,靖之。
这一去恐怕无人知晓,等真正到了凉州又有多少人慌了手脚。
赵宴时忍不住笑,有点意思了。
“王爷,哪里的好事?”李不为放下手中的笔悄悄问。
赵宴时睨他一眼,吓得人又再代写陈情信,不敢再多嘴。
凉州,凉州……
“你说什么?”梁安盯着出来迎他的人。
谭湘暗中捏一把汗,只好再躬身重复一遍:“回将军,殿下带六殿下去京都请罪,至今未归奉川。”
梁安眼神晃动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风雪无阻疾奔半月,未料想竟是白跑一趟。
可年关在即,赵昕时怎么会在这时候急着去京都?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