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伏山再说,春晓小脸一白,“哎呀”叫道:“屋里还煮着给娘子的甜汤,我得去瞧瞧了。”
她火急火燎走了,伏山刚歪了歪脑袋,小春子叫他:“大山哥。”
“你小子,你说巧不巧,刚才在这儿瞧见春晓妹子,你不陪人家玩,害得她四处乱转都到这儿来了。”伏山大笑两声逗人。
春子惊了一下,抻着脖子往春晓方向看看,已不见人影了。
伏山看他在意嘿嘿笑:“你俩一个小春,一个春晓,倒也般配着呢。”
按理说春子该配合说上两句,急恼或羞臊都可能,但他眼下没那个心情。
伏山看他脸色忒难看,心里也一咯噔,脑袋嗡嗡响:“盛先生咋了?”
春子欲言又止,看看将军院门,低声对伏山道:“盛先生叫你去一趟呢。”
“啊?”伏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盛先生叫他而已,甭管干啥,咋这幅样子,怪吓人的。
到底松一口气,不是盛天出事就好。
他拍拍小春肩膀:“我这就去,你替我瞧两眼荔枝树,我还想亲手栽一棵呢,等俺啥时候过来也能尝尝。”
待他走后,春子脸色越发纠结,又是看他又是看门,一口气捯不上来要憋死了,最终泄气。
算了,叫大山哥小心回话也没用的,一他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二在盛天面前谁敢造次……当面扯谎,只怕瞬间就被拆穿了。
春子悻悻蹲在墙角,想等梁安说完话出来提醒他一下。
他一打眼,像是瞧见一片丁香色裙角从花丛转角飘过,这是春晓回来瞧见他又害羞跑了?怎么走得这样急?
小王爷赏了他一把兰花种子,说是王妃差人送来的极名贵的品种叫做“春兰”的,小王爷说这名字与他合宜,赏给他随意种哪儿都好。
本不敢收的,但瞧王爷不甚在意,这才谢恩收了。
春子把那一小把花种捧在手心,小心收在一个荷袋里,想要送给更相宜的人呢。
春兰,听说长出来的花瓣都是翠绿颜色与旁的不同,若送给春晓与她一同种下了,来日……便好一同赏花。
春子也学伏山似的挠挠脑袋,傻笑两声抠地上的土,挺机灵的孩子现在显得像个呆子。
他先前觉得春晓要么喜欢小王爷这样温柔风流的,要么喜欢将军那样健朗英俊的,但仔细想想春晓待他也特别好,平日里得了点心茶叶都一股脑塞给他,和他谈天说地扯些别的也是为了有话可聊。
小春脸红,想着大山哥说的那棵荔枝,等长大了,也去求了小王爷赏他几颗,送给春晓尝尝,她会喜欢的。
院内兰渝已沉默许久。
他像在极力隐忍什么,又有话非说不可,一时间脸色忽明忽暗,难看极了。
虽然梁安心里已将赵宴时要迎皎洁进府做夫人的事看淡,但说不揪心是假的,他本克制着情绪,但见兰渝比他更凝重的表情也很奇怪。
“师父为何要等他成亲?”兰渝问。
梁安想说你问错了人,这话你该去问师父,但梁安是不敢去问的,不是害怕师父,是他心虚,怕被师父抓到点什么。
毕竟从赵宴时宣布他要成亲那日起梁安就不对劲,除了请安吃饭,梁安瞎忙着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也是为了少见师父几面,以免被他瞧出不妥。
“好。”
梁安瞪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兰渝已拉开门要去找盛天了。
“你怎么回事?”梁安拽住他,惊问:“赵宴时成亲……说到底与咱们也没关系,他张口要留师父吃酒,师父多留几日也不算什么。”
怎么兰渝看起来比他还更紧张?
兰渝抿唇,他垂眼睛,面罩很好掩住他的情绪,沉默后点头:“好,我去与赵宴时道别。”
?
梁安一怔,想着他与赵宴时更没有交情,没必要特意道别吧。
兰渝的袖口已揪出来走了,梁安忙追出去。
门外的春子看见兰渝赶紧起来问好,兰渝点头没空多说匆匆走了,梁安抬脚要追,春子拦着他。
“将军!”春子忙叫道。
梁安听他语气不对,回头看他说:“干什么,这样毛躁?”
这小子机灵懂事,人小鬼大做事稳重着呢。
春子四处看看,压低声音凑近过去说:“我……从盛先生那里回来。”
“师父找你有事?”梁安怪道,“这是什么要紧事?值得偷偷摸摸的。”
看着他纠结脸色,梁安后背一凉。
“先生问我,将军何时叫我去的小王爷身边,又问都做了些什么,还问我将军可有交待我别的什么。”春子垂头说道。
盛天一张口,春子就开始冒冷汗,心里七上八下的,其实盛天并非如想象中一般严苛,甚至许多事他处理起来都极温和,从前大将军盛怒之中也是他从中劝阻,对待青州中人也从没有过严厉刑罚。
但有些人的威严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像伏山背地里说的,对盛先生的敬怕跟吃饭睡觉似的,天生的。
盛天啥也不说,光是坐在那里就从头发丝儿里冒出来让人脚软的害怕。
这自然也是因盛天在青州中德高望重,也得益于青州人铁桶一般和谐团结,敬一人便是打心眼儿里敬重,有梁守青夫妻带头,梁家兄弟在后,上行下效,剩下人怎么能不敬重这位先生。
更何况他除了是梁安等人的师父,也是青州人的智囊团,战场上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知多少次靠他计策打了胜仗,说是梁安的师父,实际上青州小一辈人的拳脚刀剑功夫也都是跟他学来的。
种种情况加持下,盛天的威严跟滚起来的京债似的,越敬越怕,越怕越敬。
盛天面色古怪,平日里笑与不笑都吓人,谁敢在他面前扯谎那真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敬他是条汉子。
反正春子自认在盛先生面前做不得汉子,但他人聪明,也知道将军做事有他深意,不敢全盘托出,捡着不要紧的说了些,自然也都是实话。
“我道将军是看小王爷身旁无人可用,看我还有几分眼缘,便在身边打打下手,也没做什么。”
这是实话,赵宴时不是多事的人,更没有什么特意要春子做的事,春子到赵宴时身边除了跑腿传话,清闲得很。
至于梁安交待过什么话,春子回道:“只是叫我仔细听王爷的话。”
这也不算出格,指派去赵宴时身边做事,自然得小心谨慎,仔细听话行事。
但盛天随即要春子去叫伏山过来,春子心里就一咯噔。
其实他心中有个猜想,不过没跟任何人说过,不止盛先生,他也察觉将军偶尔和小王爷之间不对劲。
他人小归小,但混在人堆里他们拿他当个大人看,说些荤话逛个窑子也不背着他。
春子不是伏山,看见什么也当正常。
之所以在盛天面前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就是因为春子心里也没底,他话少能藏住事,起了念头又忙摁下,就算和春晓闲聊也警醒着,回她将军与王爷也不过就是自京都走来的这点交情,他们将军是个热心人,谁也看得出来。
这话给旁人听,说来也理直气壮,但面对盛天,春子有心遮掩终归是心虚。
他去无妨,毕竟他在梁安身边少,但伏山可不一样,所以春子格外紧张,他有心想提醒伏山小心说话,但一转念,若要提醒伏山,只怕本来正常回话的伏山反而要露出马脚。
毕竟一切都是春子自己胡乱瞎想的,未必就是真的,但他等在这里,想还是给梁安通个气。
听春子说完,梁安心里果然一紧,还是来了。
师父迟迟不问,梁安头上就一直悬着那把刀,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反常,可以骗旁人,在师父面前却应当全是破绽。
这世上最了解梁安的人只有那些,盛天可谓是其中的佼佼者。
梁安无心再看兰渝奇怪,匆忙去寻盛天,到了门前看见老卢,点点头过去,老卢一脸为难,拦是不拦。
还没等他纠结完,梁安摆手自觉站在门外,没一会儿功夫伏山已出来了。
伏山还怪呢,问了句:“将军咋来了?”
梁安尽全力抚平心神,特意没与伏山搭话,进去见过师父。
“卢哥,盛先生说叫咱们去收拾行囊呢。”
老卢道:“不是进了八月再走?”
伏山挠挠脑袋:“先生说人多路上难免事多,叫兄弟们都先往淮州去,留一两个等将军就行,到时轻便了快马加鞭,估计正好一起到。”
老卢眼神一晃,低声问:“将军知道?”
伏山摇头:“盛先生冷不丁叫我来说这事,将军哪能知道?”
老卢答应着同他走,又道:“就只说了这个?”
“昂。”伏山也一头雾水,“这事值得单叫我来说么?”
看春子那样当咋了呢?结果啥也没。
梁安已进去规矩施礼,盛天受他一拜,却不说话。
屋里安静极了,梁安越慌。
他不自觉舔舔干燥嘴唇:“师父,我……”
“自今日起,不准你再接近姓赵的。”盛天淡淡说道。
“师父!”梁安猛抬头,急切道:“伏山胡乱说了什么?”
他话说出口的一刻,看见盛天的眼神,犹如坠入冰窟,意识到自己究竟多么愚蠢,说了多么错的话出口。
脑子烧起来,想着如何补救,到最后成了无数个冲动在血脉里盘旋着几乎要脱口而出:师父,我心悦于他。
盛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可怜他也好,欣赏他也罢,都无妨。”
没有想象中的震怒,梁安在失神间隙诧异于盛天的冷静淡定。
“但我不许你与他接触,只是朋友,也不行。”
“师父!”梁安惊叫一声,强忍着问道:“这是为何?”
“不为何。”盛天平静看他,“你若认我,便应我,若不应我也无妨,只此后你我师徒缘尽。”
雷声震响,梁安不可置信退了两步,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是真的。
他攥拳,再过去一步,眼底都红了,颤着嘴唇咬牙说道:“师父,我与他是——”
盛天只轻飘飘拦道:“不准说。”
这声音如天外来的,梁安恍惚,眼神散了,想说的说不出口,想顶撞也只是在抖。
“看他成婚就是。”
他隐约听见盛天的声音罩在瓮中一样模糊隐约。
“这不怪你。”
梁安听不清,脑袋里空成一片,想反驳反抗,想要跟师父说清楚。
但盛天的威胁起效了,梁安什么也不剩,只有他如父亲一样活在梁安的人生里,那不是威胁,梁安知道他能说出口就会做到。
可梁安想对盛天说,他与赵宴时清白纯粹,只是在孤苦时候依偎不至冻死在这冷漠地,没有更多的了。
但盛天不准他说,只叫他选择。
那时兰渝站在赵宴时面前说道:“王爷与平南将军走的截然两条路,何苦拉他下水。”
坐在圈椅里的赵宴时绽开诡异笑容,衬得他俊秀脸庞都妖异了。
“我可冤枉。”
他食指曲起撑着一侧额头,唇角的笑淡淡的。
“带他走岔路的另有其人,绝不是我。”
兰渝淡淡看他,面罩上的光都冷冽了。
“兰大夫妙手神医,不如替他诊诊脉象。”赵宴时缓缓敛起笑意,抬眼与兰渝温声对峙,“说不准能断出结果呢。”
兰渝暗暗扶在剑上,拇指抵在剑柄泛起青色。
赵宴时扫过一眼,靠在椅背上又笑一声,看起来是十分温和样子。
“看看拉他下水的人,究竟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