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芭蕉,檐下落成细细水帘,棒骨被主子训斥几句不准出门恹恹趴在地上,偶尔碰碰新玩具,喉间发出不满的委屈声,抬眼看主子两眼卖个可怜,却瞧他唇角含着笑意注意力早已不在狗身上。
棒骨更生了气,不论主子看没看着都抱着眼前的磨牙骨头转了个身子,决定在主子哄狗之前不再理他。
它哼唧来哼唧去,有人蹲在它面前托起它脑袋。
“你不舒服?”
往日里瞧他顺眼,今日再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棒骨甩开这黑脸俊小子,干脆叼着骨头跑远钻起来了。
只要它没出屋去淋雨,藏到哪里去赵宴时是不在意的。
往日里最怕主子管天管地的狗趴在床底下还特意露了半个头等着人来找,结果根本没等见,这下彻底失望,扒拉着黑脸小子带来的骨头钻到最深处去了。
好在梁安给时解释了是棠月专门做的,棒骨还知晓是听话小妹给的,否则连最爱的骨头也要一起踹出去。
它可瞧见了,夜里雷声正大的时候,这小子跑来莫名其妙滚到了主子床上,它竖着耳边听着动静越来越不对劲跳到床边,吓得黑脸小子叫了一声,狗也吓得团团乱转。
再后来就瞧这人慌慌张张逃走,狗坐在地上歪头纳闷儿,主子过来揪住它脖子冷笑。
棒骨甩甩脑袋,不愿再想。
扒拉着小姑娘送来的骨头,棒骨也有点想她了。
梁安打开包袱的时候就知道小姑娘心里清楚着呢,棒骨的主人和他在一起,所以连带着棒骨也没忘了惦记。
她没说也怕留下落人口实的证据,因此连个字条也没敢留下,但她相信小哥看见就知道,除了惦记着哥哥们,也有棒骨的。
这几天伏山把新腰带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带着,去哪儿都半撩着衣裳挺着个肚子走得大摇大摆。
“伏山,你这姿势小心手里的药碗。”
有人揶揄两句,嗤嗤笑了。
伏山浑不在意,摇头晃脑哼了两声:“有些人没有别瞧着眼气。”
顺便飞出去两脚,倒险些真把药碗打了。
“去去去,没工夫搭理你们,小李先生的药还在我手上,打了就叫你俩再去熬碗新的。”
他瞪俩人一眼走了,手上还是小心了些,轻车熟路踹开房门。
“不为老弟,药来了。”
撩开帐帘,不等病秧子从床上爬下来又一脚给他拦回去。
“说了几回,跟我客气啥,你快好起来比啥都强。”
伏山坐过去把人扶起来,笨手笨脚调整半天,李不为是不言语的,随着他怎么高兴都行,想自己喝药又被拒绝。
“药得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喝下去才见效快,你磨磨唧唧喝到啥时候去了?”
“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话已把药灌下去了,毫不意外把人呛着,伏山慌里慌张擦了半天,喝了药的人比没喝前看起来还更虚弱三分。
李不为边咳喘边摆手,叫他不要放在心上,等好歹平稳了伏山才坐下托着腮帮子看他。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不会照顾自己,前几天那么大的雨,你不好好在屋里睡觉出去溜达啥?”伏山唠唠叨叨个没完,“我可是第一次瞧见能被雨淋病晕了一宿的,这要再晚点瞧见你,怕你小命都没了。”
李不为尴尬笑笑,怯怯应了几声。
“你不得好好谢谢春晓姑娘?多亏她去沁园去得勤快,瞧见你的时候半拉身子都泡水里了。”伏山啧了两声,看他惨白一张脸和比小鸡结实不了太多的身板儿又摆摆手,“得了得了,我替你谢吧,你赶紧养好了比啥都强。”
李不为依旧是乖乖应下,没有半点异议。
“伏兄……”
“行了行了,你现在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放啥屁,是不是又要问皎洁好不好了?”
伏山话说得极粗俗,李不为听在耳里也只是腼腆笑笑没在意。
“她好着呢,方才我去沁园瞧了一眼,都能下地了。”伏山翘起脚捏了两块点心吃,“我说你小子那天晚上不会是担心皎洁想去看看,结果进不去门就傻等着了吧。”
他说完自己都笑了,觉得这也太蠢了,李不为做事是磨叽了点,脑子可是灵光的,哪能做这事?
笑着时候被点心呛着,他捶着胸口四处找水,自然没看见李不为的脸色变换,眉心间也是解不开的愁云。
伏山收拾好自己松一口气,过去把李不为摁倒,探探他额头,嘴里叨咕着话。
“总之你大哥我现在啥也不能干,将军也说了我最要紧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你可得赶快好起来,否则将军带小王爷溜出去玩儿都不带着我,你小子就当为了我,快支棱着好起来。”
“伏兄。”李不为乖乖躺下,问道:“平南将军与瑞王殿下是自幼结识?”
“你就说笑话吧,我家将军五六岁就去了青州,小王爷在宫里锦衣玉食着长大,哪能是自幼结识?”伏山把被角给他拽结实,想着得发发汗才能好,又皱着脸看他,“你咋无缘无故问起这个了?”
他看李不为脸都被闷红了迟疑着把被角掀开一点,别再把人憋死。
李不为摇头,低声道:“只是瞧将军与王爷虽有尊卑上下之别,却情同手足。”
“你多跟咱在一起就知道了,俺们将军那是和谁都能做朋友,高兴了拉条狗来也能做朋友。”伏山一挥手,把自己说乐了,“你瞧棒骨,不也挺喜欢他?哈哈。”
李不为笑笑,又道谢:“伏兄,多谢你。”
“甭谢,你也孤苦伶仃一个人跟着咱们,就是咱亲兄弟,别老谢来谢去,不爱听。”伏山拍他一巴掌,看他痛苦神色啧了一声:“你看看你,是不是又难受了?等我瞧见小兰再问问是不是多开两副药给你,别激动,实在不行让他给你扎几针也就好了……”
“棒骨最近是不是不太高兴看见我?”梁安蹲在爱答不理的狗子面前发出疑问声。
赵宴时扫他俩一眼,唇角扬起:“最近不准它出门。”
“外面还湿得很,你出去回来踩的你主子身上都是泥爪子,他那么干净,你也不忍心,就憋闷两天吧。”梁安听了还歪着脑袋劝了两句,凑近狗耳朵悄悄说:“等我给你说好话,他会听的。”
棒骨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气得呲牙。
梁安拍了狗脑袋两下,把狗气跑了。
剩下梁安也委屈巴巴不知怎么惹了大狗。
“过来。”赵宴时低声叫他。
梁安耳尖一动,别别扭扭咳了两声,挪也似的凑过去,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自那夜失控之后表白心意,梁安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在两人唇齿之间吻得发慌,几乎要失去意识陷入更深一层的洞穴时被棒骨打断。
衣衫不整的人逃也似地夺门而出,梁安站在外面仰头不知淋了多久的雨才清醒过来,摸上嘴唇,被雨水冲刷过的嘴唇好像还一样炽热滚烫,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随后而来的不是害怕,是扬起的唇角,和唱着歌在雀跃的心。
他没醉,是从心而为,今夜的一切他都可以负责,刻上他梁靖之的名字说“我很清醒”。
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若赵宴时和他不同,此后他再不必害怕。
若赵宴时也有着一样的心意,他又何必害怕?
梁安知道,迈出这一步以后一切都会不同,但与此同时他也清楚,那本来就是他想选的路,不能怪罪给赵宴时。
他只能对赵宴时说出唯一需要交代的事。
“也许我很快会走,宵行,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他以为等来的又会是冷漠的愤怒,又或是赵宴时冰冷双眼化成冰刃刺进眼中的痛苦。
“当然。”赵宴时说。
梁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瞠目等到贴在他耳边的声音带着喷出的潮湿热气一点点送进他耳里。
“已足够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