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来信(1 / 2)

欺君 胭脂独白 3069 字 2天前

一连数天,琳琅阁院平静得不像话,从上到下都异常安稳,不知情人来这里恐怕要以为这一家人已在此地生活许久。

按理说这种平常日子该叫人松心,但梁安心里莫名古怪,好像这样的日子是偷来的,不属于自己的,这种每天都在重复的日子不太像是他的人生。

早起练剑陪兄弟们打一套拳,收拾利索去给王爷请安,守着规矩三餐不再陪着赵宴时,但用过早膳后总要跟在王爷身侧去园里走上一圈消食。

已是五月,清晨时候鸟语花香送来清风,茂密花丛中有各色蝴蝶飞舞。

棒骨蹿出去,当个乐子在里面跑来跑去追蝴蝶,把美丽脆弱的蝴蝶惊得四处乱飞,就被主子轻斥一句,它又叮叮当当悻悻回来,故意拿脑袋撞人腿,撞的自然不能是主子的,好欺负的另有其人,这位不会生气,只会傻乐。

每逢午膳,必有自王府送来的一道菜,不拘是什么,底下的传王妃话“是份心意,七弟莫嫌弃”。

偶尔也捎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子,又或者一个歪歪扭扭看不出形状的剪纸花,石头是小郡主捡来送小皇叔的,纸是大郡主剪来送小皇叔的,她们母女三人不见赵宴时,倒确实惦记。

隔了三五日,梁安瞧见许久未见的莫述,却见他一瘸一拐的,扫量一眼凑上去问了句好。

大概注意到了梁安眼神,莫述主动回道:“小人糊涂,脚滑从梯上摔了。”

他的笑叫人不舒服,梁安淡淡点头没再多问,随他去了。

再回头看他走路,梁安想,这可不是摔伤的模样。

久在沙场上的人看这种摔打伤势精准,这是伤在腰上,挨了板子,至于谁打的,为了什么挨的,自然是没处可问。

差不离是王妃罚的,但见两位小郡主对莫述态度都亲近客气,可见平日王府中人待他礼敬有加,不知犯了什么大错得了这顿罚。

剩下夜里时候,梁安也没再“闯入”他人寝室,反而在两人院落隔的那道墙上悄悄抽了块砖出来,两个人站在墙的两端,通常也没有说话,只是各自看园中风景或者天上时有圆缺的月。

实在傻得很。

但梁安觉得很好。

夏夜热闹,尤其院里这样多花草,连夜间都有隐隐虫鸣,不聒噪,因有这样的声音显得此地更加宁静祥和。

偶尔有风吹来,带着植物的潮气扑面凉爽,叫人情不自禁眯起眼睛,从身体里喟出的一口气被风卷走,连带着精神上的污浊苦涩,都在这一刻短暂漂浮走远,不再使人烦恼。

这是梁安许久未体验过的,像是他与已接连死去的家人们所期盼的渴望的,一切归于平静的生活。

“还记得在瑞王府里初识,也差不多是这样时候。”

从墙那头传来的声音唤醒梁安,他偏头,只能透过一格空隙看见赵宴时的一小部分,这反而叫他心安。

他似乎没意识到,没有全然看清赵宴时的脸和眼睛,叫他由心松一口气,有一堵墙实实在在堵在他们之间,留下一道能隐约看见听见对方的口子,成了他们两个最自在的相处时刻。

可本不该这样。

梁安从来喜欢一切正大光明,喜欢能清清楚楚看清眼前,喜欢无需猜测透明纯粹的心。

不知究竟从何时起,梁安无从意识,单单只有他与赵宴时两个人毫无遮蔽面对彼此时候,隐隐的不自在不痛快萦绕在心间,说不出的烦恼。

不止为古怪举止,或许更为梁安难得不想面对的……

“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后的今天,你我竟站在此地。”

恍如隔世。

那时候的赵宴时已在记忆中渐渐模糊,无法与面前人完整契合为同一个人。

“如今想来当真是时也,命也。”梁安叹道。

他像是听到了一声轻笑,又因虫鸣作祟像是错觉。

两人重又安静,直到很久之后,梁安想,他该歇息了。

在分开之前,赵宴时又说了什么。

他说:“天由我意,非命非时。”

梁安没听清楚。

总之日子平淡,却算得上十分美满,这座不大不小的阁院,一时间成为了风暴之中的世外桃源。

偶尔梁安四处转一遭,回来瞧见拿把银剪修理枝叶的赵宴时,棒骨就在他身侧趴着晒得懒洋洋的,阳光倾泻在人身上,红粉将男子包围其中,像是幻境中的画。

常怀心事无法舒展的眉心就此松开,梁安总在这时候挂上温和笑意不想打扰。

他心中已在盘算,或许他走也不会带来太大风波,赵宴时已能在此地好好生活,就只如此平淡正好。

待到皇帝允准宣王回宿,赵宴时再回京都也算有功,最好的结果就是如老五老六一样被随便指块贫瘠封地,远离京都,往后剩下的就是自己的日子,再不必提心吊胆活着。

他想,宵行所求,想必如一。

梁安以为他所挣扎的一切,伪装也好,企图也罢,不过是要在这世道里有不必看人眼色苟活的一席之地。

这本是他应得的,如今用点无足挂齿的手段迈出一步,梁安不止没有失望,反而庆幸。

他在深渊里,梁安愿意伸手拉他出来,他要的这一小片天地,梁安愿意帮他争来。

而除此之外,梁安也还有自己的路得走。

而后几天,也许程子衿考虑到在街道上的意外,不再邀赵宴时过去,而由莫述带着孩子过来。

她是长嫂,总不好常常来见小叔,但两个小姑娘还正新鲜着这位小皇叔,尤其小的,见小皇叔像看见发光的石头,总嘟囔着要小皇叔一起玩。

梁安常在一侧守着,看小姑娘天真可爱模样,怔怔出神就想起棠月。

他还记得阿月这么大的时候,就像眼前的幼宁小郡主,圆圆滚滚扎着两个小辫子,一笑咧开嘴巴两排米粒似的白白牙齿。

她话说得晚,但“哥哥”叫得很好。

难得梁绍梁安两兄弟都在家的时候,小姑娘就张着两条短短胳膊跌跌撞撞往大哥二哥身上撞。

蹭在梁绍怀里叫“哥哥”,扭扭脑袋又贴在梁安怀里叫“哥哥”。

阿月是个从小就乖巧可爱的小丫头,梁安相信宇宙之间没人会不喜欢她。

他早已暗下决心,等到世间平静,时机成熟,他自请辞远离京都,让皇帝再不必忌惮“梁”字。

解甲之后要带着他的小妹一起,她喜欢去哪儿都好,盖上小小一间院子,搭一座秋千给她,要她过上这天地之间最好的日子,再也不叫她担惊受怕,再不叫她掉一颗眼泪。

想到她,就难免想到小姑娘如今在宫中,上次收信他已给林凇平急去了封信,不知如今收到没有,又回信没有。

该相信棠月一切都好的,宫里有赵丹曦在,宫外有林凇平在,整个京都之中有这二人拼力保全一个小姑娘,比梁安就在京都之中还更要安全。

即便如此,看不到人,他也只能忧心忡忡。

最古怪的是青州,怎么一封信也没给他来过?

离开这么久,连兰渝也困在京都,师父难道不担心?自鸿羽走后迄今为止,竟一封信也没给他,古怪至极。

先前只想着他行路途中路线不明,有一时间送不到的也情有可原。

他忽然愣住,眉心皱紧,扶在剑柄上的拇指不安转动。

怎么回事……

这不正常。

翰昀行事最是稳妥不过,他心中清楚梁安有多在意青州事,尤其打了胜仗更该与梁安详细复盘情况,即便不问好也该来信与他说清楚和南祁这莫名两次交战情形。

第一次南祁暗探被林鸿羽围剿,第二次却是林鸿羽主动出击。

林鸿羽不是冒进的个性,如果是梁安,冲动之下也许会有一战,但林鸿羽稳重如山,从来都是兜头泼一盆冷水给梁安冷静的那个,他不会冒险。

青州面对的不止南祁一家,数十年来只是求稳已耗尽几代心神,青州情况之乱之复杂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尤其梁守青死了。

梁安不想比较两人贬低朋友,但平心而论,林鸿羽很好,却不是梁安对手。

从现实来说,连梁安这种偶尔意气用事的人都不会在这种青州最该防守的时刻主动出击,去赌一场不痛不痒的胜利。

主动在嵌南夹道埋伏祁军,除非,林鸿羽有必胜把握。

梁安不会怀疑林鸿羽有打胜仗的本事,但“必胜”这两个字只是用在对阵前鼓舞士气的先锋武器。一个将军,面对南祁这样的对手,如何才能有“必胜把握”。

“能赢”这两个字梁安可以毫不犹豫说出来,他生来有面对战争的傲气,这是他的承诺,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在战场上会保持着“必须赢”的状态去迎战每一个敌人。

但谨慎如林鸿羽,怎么才能有必胜的把握带三千将士埋伏在了嵌南夹道。

蹊跷,太蹊跷了。

额头突突跳,梁安拇指紧紧压在剑柄上已一片青白,他没着没落莫名一慌,心被揪了一下,连呼吸都乱了。

“叔,叔。”

梁安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再垂眼看仰着圆圆脑袋看着自己笑的小丫头,一时没回过神。

赵幼宁歪着脑袋离他远了几步,小孩子辨不出人好坏,倒是被他脸色吓住,撇撇嘴要吓哭。

“小祖宗,怎么来打扰将军?”

莫述三两步窜过来把孩子抱起来,做了两个鬼脸哄人,又急招手叫了幼宁侍女来抱好她,对着孩子露出温柔笑意,连往日的阴柔都显得和顺可亲。

梁安醒神,对赵幼宁一拜:“臣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