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种猜测似乎都有道理,而宿州人不这么认为。
在宿州人眼中,宣王爷是这世上顶顶好的男子,爱民如子,爱妻如命,宣王妃则更是平易近民,和蔼可亲。
当年赵敏时为治理宿州虫害,日日卷起裤腿去日头下和百姓们一同下地插秧观察种植情况,王妃就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妻子一样,乘了车来送饭,铺块长布,就与王爷一同坐在田埂上用饭。
这都是宿州百姓亲眼看见过的。
赵敏时和程子衿夫妻二人在宿州十数年来名声口碑没一样差的,足够说明这二人并非只是做做样子,人能装几日,装不了十几年时光,若这十几年都是演给人看的,恐怕这人也早已成了他演的样子。
从前王妃久未生育,隐隐传来宣王爷恐怕要纳妾的声音,但又叫人猜错了,赵敏时不止没有纳妾,身边干净到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对王妃可谓人尽可知的偏宠。
又过了几年,王妃诞下大女儿赵懿央,六七年后又诞下次女赵幼宁。
照坊间百姓说,如今王妃就差生个小公子,王爷便也无憾了。
但又听了风声,王妃生次女早产,伤了根本,小郡主体弱多病,而王妃日后恐怕难再有孕。
人人都叹一声气,想着这下王府中总要再来位娘娘了。
仍然没有。
赵敏时对两个女儿疼爱有加,尤其幼宁体弱,对其也更关切,丝毫不见日后可能无子的遗憾。
梁安听李不为说了几句,不免想起赵敏时曾在皇宫中对他说的那些话。
【平南将军年岁尚小,不知有女万事足是如何美事。】
那时宣王提起妻女说起话来脸上都是温柔笑意,其后毫不吝啬夸耀两位小郡主雪玉可爱。
即便当日不知晓这许多事,梁安也看出他不似作假。
如今听来细节,更是暗暗吃惊宣王正直可亲,上对妻女,下对百姓都是一样干净心思,真是叫人不得不钦佩。
这样的王爷,想必教不出穷凶极恶的属下,如今看来,今日所遭受这些为难事,极大可能是这些人擅作主张。
至于原因,梁安想应当是不满宣王被留在京都,而派了个全不熟悉的赵宴时来宿州。
恐怕对日后也有所担忧,生怕赵宴时久留宿州,宣王就此调离宿州。
那对宿州百姓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的噩耗。
想通这一着,梁安心里反倒渐渐平息。
他看向赵宴时,宿州由宣王以这样亲和做派治理多年,想必民风不会坏到哪去,尤其今日见过程子衿,也不是能为难人的样子,日后赵宴时在宿州应当不会被为难。
梁安缓缓松一口气。
正巧这时春晓回来,她不擅自进屋,先问过守在门外的春子,等他进来通报。
不过一个小丫头也进退有度,没有看人眼色行事,更没有怠慢一二,梁安点点头,更是满意几分。
“瑞王殿下,夜里王妃府中设下酒席,不过殿下若是乏累婢子差人去王府暂且回绝,改日再去也好。”春晓见礼,脆生生对赵宴时说话,人也规矩,半点不敢抬头看贵人样貌。
这些话想必也是王妃一早想到的,春晓先来问过赵宴时的意见。
这事没有回绝的道理,王妃是好意,但不论其他,单说赵宴时是头回与长嫂一同用膳也该赴会。
他吩咐备上换洗的衣裳,春晓领了命令去安排。
“一同去?”赵宴时看梁安一眼。
梁安想想,微微摇头:“若王妃没特意邀请,我倒不好擅自去府上。”
毕竟他是武将,如今宣王不在,王妃到底是女眷,邀赵宴时去一同用膳已是这位王妃不拘那些繁文缛节了,若梁安也去,实在不像样子。
他看一眼心不在焉的李不为,道:“我若不去,就由李先生和小春陪你同去。”
李不为没吱声,伏山奇怪看他一眼,拿胳膊肘撞他:“小李先生,想啥呢?”
他嗓门大,吓了出神的李不为一跳。
看着伏山扭扭捏捏半天,垂着头蚊声道:“伏兄,不知,不知,不知……”
“你咋跟耗子似的?吱吱吱个啥嘛。”伏山最受不了有话不说,憋得他浑身难受。
他这样说李不为闹了个红脸,拱手道歉,又深吸一口气,终于憋出一句:“姑娘她……”
原来是想着问皎洁的事。
伏山哈哈大笑,拍拍李不为肩膀:“哎哟,小李先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想问皎洁就问,我还能不说了?”
李不为不提,梁安都差点忘了这姑娘的事,也看向伏山叫他别再胡乱说话,送佛送到西,既然帮了,还是问清楚姑娘结果才好。
伏山忙说:“那地方倒是好找,就在城里,布庄不大,她姨娘正巧在店里,我躲在门外听着她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就听见她姨娘哭了。”
皎洁直到店里才解开面纱,她姨娘认出来抱着她一顿痛哭,连声骂天,说了句孩子吃了多少苦,往后在姨娘身边,绝不叫她受委屈了。
伏山边听边点头,好在这姑娘命没遭到连姨娘都不收留,没等皎洁出来告别,伏山知道她没事了,掏光自己身上零花的散碎银子放在门边上就走了。
再接下来就是被偷袭的事了。
“我没亲眼见着,不过听那动静这位姨娘是个好人,想必不会委屈了皎洁。”伏山挥挥手,又对着李不为嘿嘿笑道:“宿州府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日后你且在城里四处转转,说不准还能碰上呢。”
李不为耳朵都要烧着了,磕磕绊绊着说不出话。
梁安听着也松一口气,如此最好,也不枉做这好事。
当初以为这姑娘别有所图……他抬眼看赵宴时,干咳一声,又忙偏开脑袋。
如今看来,这姑娘也不过就是个命苦的可怜人,盼望日后能好。
一切收拾停当,安排了人住处,梁安观察院落,特意要了与赵宴时背面的偏院,看似距离远,实际只消跳过院墙就能见着,以梁安身手,不会叫人发现。
夜里,王府又派车来接,李不为和春子跟上,梁安微微点头,该叮嘱的都已叮嘱过,这两人一文一武行事也有分寸,不会出岔子。
待人走后,梁安率先去了兄弟们歇息的地方,先把伤了的挨个儿扯出来仔细检查一遍,伸手一摸便知晓,都是皮外伤。
老卢说:“动手的人极有分寸,没有伤了筋骨的,都是些皮肉疼的小把戏。”
梁安点头,叫老卢安排下去,伤了的即便小伤也仔细照顾着。
两人出了屋子,老卢悄声说:“像是早有预谋。”
这个在伏山讲述的时候梁安早已有猜测,拍拍老卢肩膀:“受了委屈的兄弟好生照料,我不同他们说,早晚有一日这顿板子我得讨回来,不会叫咱们兄弟白挨这打。”
老卢却更心细:“他们怎么知道咱们何时到宿州?那么多官差,总不能日日就在城里蹲守,百姓瞧见岂不恐慌?”
尤其他们进城已全分散开,要说惹眼,在宿州行商的商旅不少,怎么惹眼也算不上他们。
还有伏山那一闷棍,他们不怕打错人?
梁安微微眯起眼睛:“你觉得,与京都跟来的那些有干系?”
“未必。”老卢摇头,“京都兵身上的伤可也不是假的。”
这倒难说了。
他们一路到宿州来不算秘密,但临近宿州府梁安想趁机打探一番,特意安排下去小心行事,如今想来确实古怪。
想着想着梁安冷笑一声。
“无妨。”他说,“且看谁敢再来。”
有第一次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不会再有第二次。
奔着什么来的也无所谓,他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想正面与他较量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