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还没说话,先察觉到赵敏时收了唇角的笑显得冷淡,他素日一副和事佬模样,没听说过跟谁红脸斗气,就连曾与他母家有过节的人赵敏时也一向是笑脸相待,少有争执。
如坊间传闻一般,赵敏时是个显得懦弱的老实人,也正因如此,被旁人断为难成大事,能把宿州治理妥当已令人出乎意料,多少年来朝上两党争执也不少人背地里嘀咕,若宣王硬气些也能帮上太子一把,不至全然仰仗外人。
这个外人,自然就是指的梁家人。
赵敏时不复方才对梁安的温和,冷言冷语道:“小王胃浅,怕吃不下贵府的好饭。”
他对梁安点点头,甩袖离去。
严汝成没生气,仍然笑笑,反倒留下多和梁安说了几句。
“方才碰上面叫老朽好一顿追,宣王殿下步履匆匆不等人,还多亏你在这里才说上两句话。”
怪不得他坠在宣王身后,一副气喘模样。
严汝成笑道:“宣王好大的脾气,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登基,宣王殿下自然水涨船高一应跟着升天了。”
梁安对严汝成没半分好感,也没心情跟他在这儿假意寒暄,听见他这话忍了又忍还是又站住。
“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下官眼见严大人仍在旧位上,倒也很有几分想要向严相讨教。”
严汝成脸色不变,笑眯眯仰头拍拍梁安的肩膀:“年轻人,我比你父亲还虚长几岁,跨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若有心要学,严府门为你大敞,随时恭候。”
梁安生出莫名而怪异的感觉,说不清楚,但严汝成的笑和拍在他肩上的手都让他像被一条滑溜溜的蛇缠住,在他肩上游走。
“那倒未必。”梁安面无表情,“严大人忘了我是骑在马上的人,马蹄之下的路之长之远想必远超严大人所想。”
严汝成像是没想到梁安会这样说,却从眼中透出些欣赏,他笑笑,不再多说。
梁安在原地盯着严汝成离去的背影,眼前闪过他第一次见严汝成的情形。
在光明殿中,年少气盛的梁安叱问殿上文臣。
【天为君而覆露之,地为臣而持载之,烦请哪位大人不吝赐教。】
彼时严汝成仅仅问了一句:“平南将军这是何意?”
那时梁安只以为满堂臣子被他这话戳中臣心只剩羞愧耻于作答,自然包括将病重的弘文帝架在其中最大的助力严汝成。
梁安从未正视过严汝成其人,仔细想想,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严汝成似乎仅仅只是作为“四皇子一党”的领头人出现在梁安意识里,梁安从未深究或者说从未看透过严汝成其人真正如何。
在他邀请梁安去严府中时,梁安为维护赵宴时想了蠢主意当真去赴会,严汝成又像是另一番模样。
与光明殿中古板严肃的严相不同,那日在严府中与赵庆时会面的严汝成笑意融融,可谓亲切至极,梁安也只当他二人关系匪浅,更何况确实有姻亲翁婿关系在这里,也算合情。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就是这样令梁安令所有人深信不疑的“四皇子党”,在赵庆时革除皇子籍,贵妃娘娘自缢,一品侯府坍塌这样全然溃败的时候,他毫发无损。
当时梁安无心听严汝成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严汝成对梁安可谓毫不遮掩,要协助赵庆时图谋皇位的心和盘托出,令梁安暗暗吃惊于严汝成对赵庆时上位的自信竟已到了不必蒙皮的地步。
他怎么就如此自信梁安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去,去赌梁安人品对他们这些京都人而言不是极蠢之事吗?
严汝成的背影已消失不见,梁安抬手扫过被他摸过的肩膀,冷然收回目光离去。
宣王对严汝成的敌意对梁安来说不算突兀,在赵宴时中箭伤后赵庆时被弘文帝当做替罪羊受过的时候,梁安已看出宣王对赵庆时没有敌意。
即便表面上看来赵庆时是太子的敌对阵营,但太子最大的支持者似乎并没有因此就对他这位四弟施以敌意。
他身为长兄,对除了太子以外的所有弟弟都有关切之心。
若是旁人大概无法理解,但梁安很能懂的。
依他所见赵敏时应当对严汝成留任之事也困惑且不满,但他不是能对弘文帝意见提出不满的性子,大概方才严汝成言笑晏晏请他们去府上做客吃饭的话令宣王想到了赵庆时,因此才忍不住出言刺了两句。
梁安有个大胆离奇却又称得上合理的念头,严汝成从未真正想要帮赵庆时坐上皇位。
而梁安想到谷摇光案时林凇平讲过的有关恒渊谋逆的事,讲得多了提到严汝成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北赵重臣的。
他自籍籍无名因弘文帝赏识而得了机会,一步步被弘文帝扶持成为比肩林广微的二相之一。
梁安认为这事脉络似乎清晰了几分,或许严汝成自始至终都是弘文帝的人,而所谓扶持赵庆时不过是个幌子。
弘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文人遇上伯乐犹如再生父母,严汝成报恩为弘文帝肝脑涂地也不离奇。
似乎合理了,但说不通的地方可太多了。
梁安越想越头疼,他果然还是不适合做这些聪明人做的事。
“平南将军。”
又是哪个?
梁安回神,看见面前福身请安的陶穗忙迎过去。
“陶穗姑姑,可瞧见我家妹妹了?”
陶穗应道:“长公主殿下正要离宫,命奴婢来迎将军。”
“好。”梁安恨不能现在就过去,他有许多话想要问问赵丹曦。
其中最重要的那句他首先要问,她今日来是否与赵宴时有关。
梁安迫切想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