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除夕夜。
明宫封锁,自宫内起直到城门外,整个京都里三层外三层被围成了铁桶。
弘文帝寝殿紧闭,正门封死,御前侍卫横刀立在门前更是连只虫子都飞不进去。
所有知道消息的人全被软禁在全禄阁中,除了梁安,再没有其他人被召进宫中。
梁安知道,无论皇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梁靖之都是头等危险分子。被召进宫中不是得谁信任,是要完全将他控制在眼皮底下以防异动。
他坐不住,立在窗前攥紧手心,说不清楚有没有为弘文帝担心的意思,但兰渝被困在宫中这么久,必定是得弘文帝父子信任,出了这种事,兰渝必得尽力,但若弘文帝……
梁安抿紧双唇,抓了抓已打湿的手心,那么兰渝首当其冲就要担责……
窗外连个人影都没有,宫人们即使走过也是弯垂着身子步履匆匆不露一点痕迹,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候,下面伺候的更是眼风紧个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唯一听到的声音来自昨夜。
梁安一进宫被鲁江兴手下的人径直带到了全禄阁侧殿,说得好听是歇息片刻,实则是将他单独监禁起来。
梁安不恼,老老实实应下,也不问弘文帝的情况,安静本分到鲁江兴听闻情况凑在窗前看了他两眼。
眼下这情况对梁安来说不算糟糕,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在这里和在将军府里同样都是失去自由,但他在将军府中犹如孤岛,半点消息也听不见,即使他再劝自己冷静心里也难免焦躁。
进了个宫挨近漩涡中心,对此时的他来说是件好事。
好在林凇平有远见,现下想想,如果这个时候梁棠月独自一人在将军府里,他才真是心挂两头,左支右绌。
昨夜梁安正想着捋顺一下眼前这些事,有声音从他门前经过,哭得伤心悲痛被人搀扶着带走。
是宣王赵敏时。
哭声很快因走远听不见了,梁安想,究竟是太子对他的宣王哥哥有防备心还是弘文帝对他除了太子以外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够信任,连他也要忌惮?
天很快亮了,这才真正是一夜无眠。
有人悄悄进来送饭,不抬头也不说话,在闭目养神的梁安面前一一摆上,直到失手打翻了笼屉里的点心噗通一声跪下,头抵在地上求饶都不敢。
梁安听见声音睁眼:“没事,起来吧。”
他顺手拾起滚落在地上被摔坏的点心,手指碰到异物的时候怔了一下没出声,小太监已收好餐盒匆匆忙忙退出去了。
塞在其中的纸条拿在了梁安手里,他目光聚在其上,首先想的不是打开,而是谁做的。
他拇指翻开对折着的纸条,上面两字,“风疾”。
梁安没敢迟疑,回手将字条扔进炭盆中,将那一点字灰搅散重新盖上碳火。
风疾。
晕厥、呕血、口齿不清、意识混淆……梁安心里打鼓一样跳,弘文帝竟是得了这样重的病。
回忆起来似乎并非全无预兆,先前弘文帝每次大怒之后都是一阵人仰马翻,原来竟是中风前兆。
若果真如此,席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叫弘文帝暴怒至此情急病发?
梁安眼神再度飘到已盖好从孔洞中冒出些微赤光的炭炉,这字条,又是谁写给他的?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目的,梁安承认知道弘文帝是什么情况让他心里多少有底了。
治不好了。
大约在三四年前梁安就曾见过一位病患,当日梁安和兰渝从街上走过,那老伯为一斗米与旁人争得面红耳赤,几乎毫无征兆,在梁安二人走过的一瞬间直挺挺倒下,被兰渝接住。
梁安只看了兰渝一眼就心知不好,兰渝极少那样难看脸色,想必是没有把握。
当日情形想来同弘文帝十分相似,梁安不知道兰渝是否在这数年间有了能医治脑中风的本事,但想到兰渝那时说的即使救回来也多有遗症难消。
梁安也不清楚太医院的御医们医术有多高明,但他自与兰渝识得以来亲眼见他从阎王手里把人拉出来,包括梁安在内都曾被他一针一药救过一命。
若兰渝都断言此病无解,那弘文帝只会凶多吉少。
那么然后呢……
梁安心神一震,新帝便就此上位么?
那他是否能回青州了?
想到这里梁安呼吸急促起来,他自己没察觉到,时至今日他已不在意皇帝是谁,而将身心全然投入在能否回到青州一事上。
不等他想出分晓,旨意来了。
腊月三十。
弘文二十七年的最后一天。
本该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皇宫里死寂一片,连灿烂的光都驱不散宫城中的阴霾。
梁安抬眼又收回目光,看直愣愣的刺目光线像把皇宫剔除出人间,不知怎的,分明毫无干系,但他又想到中秋围猎那场诡异的蚀日象。
但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就再没心思想这些,只因在向同一目的地前行的对面人群中,梁安瞧见了格外醒目的男人。
他依旧缩在人群角落里,身前站了不止一人,甚至没抬眼没出声,光从廊厅照进来,有一半没被遮挡住的扫到他细长白皙的脖颈上,晃得人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