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京都没意思……】
【小兰做的药丸子是真苦……几个月没被盛先生教训我还怪想他的……】
【将军,咱回家吧……】
看着看着,梁安耳边嗡嗡响起来,全是方才伏山醉后呜呜哭出来的话,这是他的心里话,也是梁安的。
京都不是梁安从梁绍那里听来的京都,没有意气风发的少年舞剑,没有嫉恶如仇的明公正道,没有恩怨分明的仗义执言,如今梁安归来更是凄凉,连家也空空荡荡,只剩了梁棠月一个。
京都,京都啊……
圆月模糊,汇成了朦胧样子,是白皙的面孔,灰色的眼珠,他笑与不笑,总是万种风情。
只有一个,唯有一个,因他一人,让梁安不忍对京都失望。
林鸿羽的谨慎梁安懂得,他也曾抱着试探心思去接近赵宴时,结果美好,梁安得了一个朋友。
赵宴时隐忍坚强,从容坦荡,他如一汪清泉,梁安每每接近总如清风拂面,称心快意。
他喜欢赵宴时。
比起小马驹是种更为特别的喜欢,梁安说不上来,但珍视这种喜欢。
【你能帮他几时?】
林鸿羽的话又砸在心上,梁安干脆枕在冷冰冰的地砖上被秋风吹着散散酒气,他闭上眼睛,无论如何没有答案。
只要外战仍在他迟早会走,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的祖父外祖,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兄长,都是如此。
梁安也不会是例外。
他生来也同样没得选,但若生来有的选,梁安还是要做梁家的孩子,还是会在父亲问六岁的梁安怕不怕时义无反顾拿上大哥做给他的小红枪追上去赴往青州。
“好小子,戍边之苦你可忍得了?那地方刮起风来能把你卷飞了。”
“我梁家儿郎,不怕!”
“好,不愧是梁守青的儿子,谁教你的?”
“大哥!”
“好,你大哥也是好样的,儿子,走,爹带你去看看我北赵的宽广。”
梁守青走后梁安还是会想他,白日里再怎么带着笑意,再怎么浑不在意,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鼻尖酸涩。
他想起自己说“不怕”,梁守青就用长枪把六岁的梁安挑起来丢在了马上,带梁安去了他一家以命相护的地方。
他的根在青州,他的魂在青州,不会为了任何人,也不会为了赵宴时永远留在京都。
赵宴时……
梁安想要带他回青州去,这念头又实在荒唐。
可是赵宴时……
京都又算得上是他的家吗?
覆在眼上的凉吓得梁安酒气散尽,他抓住来人手腕条件反射去摸靴筒,就在瞬息之间闻见了甜丝丝的味道。
像是桂花香。
“靖之。”
“……宵行。”梁安回身烫着了一样松手,惊愕道:“你怎么……”
“去哪里喝酒了?”赵宴时蹲下收回手,歪头看他,没答反问,“这样冷的天,吃了酒躺在地上要生病了。”
他身上的温度像是扑到梁安脸上了,让梁安的脸热烫。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爽约,只是……临时有事。”梁安忙解释,说着说着又憋出一句:“我怕你睡了……”
“你总不能事事只惦记着我,在我这里你不必说这些话,我怎么会怪你。”赵宴时摇头,“我没在等你,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而已。”
梁安知道他在说谎,他一定是在等梁安的。
“宵行,待到时局平稳你想做些什么?”
“怎么问起这些?”
“我醉了,就爱说些胡话。”
赵宴时沉默过后说:“我没想过这些。”
“那从现在想也不算晚。”梁安急促说道,“你……”
赵宴时看他:“我?”
“你可想过要去青州?”
梁安的话脱口而出,惊了两个人。
许久沉默之后梁安握拳尴尬道:“我是,是醉了,你快歇着,太晚了,我得走了……”
他不自在摸了摸脸,想站起来时手被拽住,赵宴时的指尖总是凉的,到了这样的时节更是凉得人心里一抖。
“我做不了主。”赵宴时低声说,“我这样的身份只有被人安排的份,不可能被指向青州的。”
梁安彻底醒了,他刚才脑子混沌一片,确实不清醒了。
皇帝连外人都忌惮至此,更遑论有皇家血脉的儿子。
青州,不会有任何一个皇子会被派往青州。
那是北赵的心腹之地,无论是接近北赵最精锐的部队,还是抱有里通外国的野心,对一个皇帝来说都太危险了。
“没关系,靖之,没关系。”
赵宴时像是明白了他在想什么,手轻轻盖在梁安的头上,顺着掺着甜丝丝桂花香的风温声说:“不必担心我,靖之,我一早知道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
梁安木立沉默,为头顶上那只轻飘飘又重有千斤的手,为赵宴时口中说出来的话。
“一日朋友,就是一世朋友。”赵宴时说的梁安曾对他的说的话,“无论我在哪儿,你在哪儿,你总不会忘了我,是不是?”
他话音未落,那只覆在梁安头上的手被人捉住,又紧紧握住。
除了桂香还有浓重的酒味飘来,和在一起是甜丝丝的醉意,梁安的手宽厚结实,布满了粗硬的茧,擦在人手上叫人无措,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烫得人哆嗦。
“宵行,宵行……”
梁安把那只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垂头低声呢喃叫着他的名字,他不知为何,没有目的,只是想把胸中被酒点着正在燃烧着的火顺着这两个字灭了。
“嗯。”赵宴时回握住,应他,顿了半晌又点头应了一声:“嗯。”
梁安无法承诺做不到的一切,只能闭着眼睛一遍遍痛苦叫他的名字,以期得到平静。
赵宴时知道他在痛苦什么,越收紧两个人的手,让那一点压迫的痛感在眼前人体内沸腾。
他盯着面前人的发顶敛起脸上的一点笑意。
不会结束的。
梁安。
还差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