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梦兆头极差,叫弘文帝从梦中惊醒,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叫人速召梁安入宫。
京都里的事瞒不过他,梁安是真与严汝成交好还是假的弘文帝自有判断。
他一时推断不出梁安自宫中离去大肆赴宴的缘由,却在疑心之外更愿意相信梁安没有背叛。
一生掌握他人生死大权的帝王,一朝年老病衰竟须得仰仗一些虚无缥缈的念头,过分可笑。
究竟是愿意相信梁安,还是不得不相信梁安,弘文帝不想深究。
只是眼下他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沉重,心跟着一寸寸沉下去。
弘文帝说:“秋猎之期定在十日之后,在此期间你不必再离宫。”
“是。”
弘文帝强压着喉间痒意,撑着力气说道:“秋猎之事要紧,务必护好太子,不容有失。”
这样的弘文帝让梁安想起梁守青,世上父母亲大抵如此,舐犊情深,就连自己垂危之际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孩儿,纵使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区别在于,皇帝喜欢的才是他的孩子,不喜欢的,弃若敝履。
梁安不想再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越是不想越是想到赵宴时苍白的脸和灰蒙蒙的眼,可怜人一直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如果梁安此时失了智,真想质问弘文帝,你的幼子赵宴时是不是被你所害?我所护卫的储君东宫是不是在喝幼弟的血续命?
好在他没有,于是领命,默默退出了殿外。
外面一阵冷风袭来,让梁安清醒,五味杂陈。
这事的复杂程度远超所想,其恶心内情也远超想象。
就像林鸿羽最开始劝他的一样,天子家事是旁人碰不得的雷霆陷阱,不是凭谁一己之力就能周旋的。
可梁安此时心思一如从前,没有因为这事是北赵最尊贵的父子所为就有退缩之意。
相反,梁安胸中燃火,对赵宴时的遭遇不忿,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切实帮他脱离苦海。
这事发展果然还是向着林鸿羽最担心的结果去了,梁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不分场合地点,哪怕是在这种事上也半点不松劲。
弘文帝把他见左相的事轻轻放下,梁安已明白皇帝的情况比他看到的还要坏得多,他把所有心神都放在了秋猎一事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猜疑别的。
太子一再提起过杨太医说在秋猎时会养好太子的精神,这计划与赵宴时有关吗?
天色已晚,梁安躺在东宫某处寝殿中抬头看向窗外被云遮住的月,心中惴惴。
宵行,事情到底是不是我想的这样?
一夜忐忑,梁安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了。
礼部在早朝当众宣读了秋猎事宜,梁安没去。
他正与御林军一同在明宫里巡视护卫,等到收到秋猎名单时赫然看见了皇七子瑞王赵宴时的名字。
收紧手里的名单,梁安默不作声。
“将军,可有不妥?”御林统领鲁江兴问道。
“没有。”梁安把名单折好收起来,“东宫一带由我布防,鲁统领尽可放心。”
鲁江兴忙笑道:“有平南将军护卫哪还用下官操心,东宫一处自然是固若金汤,安全无虞。”
“鲁统领客气。”梁安并不托大,“御林军一向由你统帅自然是以你为首,鲁统领万不必过谦,梁某有不到之处还请提出来。”
鲁江兴当然高兴梁安的推辞,这下笑也真心三分:“如今天下太平,不过是秋猎将近宫里难免紧张了些,将军无需挂心,自本分做好就是。”
他似乎是有心亲近这位平南将军,在梁安面前姿态也放得极低,笑意深重,连眼角纹都挤出来。
“将军向来在青州忙碌,应当是许久不进京都了,若有闲暇时候,卑职随时有空陪将军四处走走。”
梁安微微皱眉:“鲁统领是京都人?”
这话问得突兀,鲁江兴愣一下,下意识回道:“卑职乃沽州人士,是弘文十九年选擢入京……”
“我当鲁统领是京都人因此有心带我四处瞧瞧。”梁安不咸不淡接道,“只是如今这关头,怕是没时间劳鲁大人陪我‘四处走走’。”
他话外意明显,鲁江兴尴尬笑笑。
梁安并非想瞧谁吃瘪,只是听不惯看不惯,因而又说道:“那宫中一切就有劳鲁统领了。”
“职责所在,职责所在。”鲁江兴忙不迭擦擦额上冷汗,匆匆抱拳告别:“下官四处走走,将军自便。”
目视他离去的背影,梁安若有所思。
他说这话叫梁安心里有了计较,此人不可依靠,弘文帝叫梁安前来许也是有这想法。
东宫和皇上正在势弱之时,外面水深雾重,谁知道会不会有以命相搏的人趁机造反。
秋猎之期是东宫坐稳民心的要紧时刻,在这之前当然要确保无虞。
鲁江兴不以为意可见不堪大用,不是可用之人。
梁安自请去东宫也有私心,既然心有怀疑,他要亲自在东宫看看,太子喝的那碗汤药究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
这世上没有无法解答的秘密,只要有人做了,就会有线索破绽。
如果真让他窥见了真相……
梁安忽然顿住,他有些迟疑。
如果他的那些可怕怀疑做实,那么他会如何?
梁安陷入沉思,混乱迷惑。
那是梁家满门一生以命相酬的君王国主,即使当真做了梁安无法容忍的罪恶之事,他又能如何?
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