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时意料之外地怔住,他看了梁安很久很久,终于重重点头应下。
“好。”
梁安想缓和一下气氛,又憨笑两声:“不过想想我第一次见夜光虫还是八、九岁的时候,我被父亲责罚,大哥偷偷带我去看过一次,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
赵宴时吃惊:“靖之这样踏实稳重的人还有顽皮时候?那梁大将军未免太严苛些。”
“父亲对我不算严格,不过我小时候可是浑不怕的捣蛋鬼。”梁安说来尴尬,挠头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跟你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招你笑话了。”
“我爱听。”赵宴时温声笑道,“靖之幼时一定远比现在更可爱些,我喜欢听。”
梁安两颊发热,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再看赵宴时温温柔柔看他,又心里一软,只好挑挑拣拣讲给他听。
赵宴时总是听得认真,最后长叹一声:“若我能在儿时就识得靖之就好了。”
不等梁安想办法安慰,他很快又灿然笑道:“现在认得也极好,能和靖之做朋友,早算不得早,晚算不得晚。”
他总叫梁安心软,说不出话来,只能更卖力讲些有趣的逗他开心,盼望他常笑些更好。
别再独自伤心。
这日早朝,梁安难得看见了林鸿羽的父亲,当朝右相林广微。
两人碰面,对上视线点头致意,梁安还没来得及上前问候,太监已来唱喏,弘文帝来了。
梁安悄悄打量一番四周,发现前来上朝的大人们今日情形似乎与往时不同,大约因今日左右相都齐聚光明殿中。
立在左右两侧的文臣们整肃衣衫,弘文帝来了不过一时半刻,朝堂之上已经照常吵起来了。
礼部王尚书上前谏言,老调常谈要弘文帝为国本罢黜东宫,改立四皇子赵庆时为太子。
吏部刘侍郎立刻横跨出列,驳斥此言,骂他才是不顾国本,动摇储君。
梁安也在这朝堂之上时日不短,大概清楚礼部都是左相的人,而吏部,则是右相门生。
很快两人口舌之争再度发展为朝堂纷争,只是除了保太子一派和另立四皇子一派的其他人不占上风,毕竟本朝子嗣单薄,最有力的竞争者大皇子是坚定的太子党,五皇子早已封地远在几乎到与西番交界处的凉州,六皇子更别提了,剩下赵宴时近些时日虽有些动静,但毕竟大多数人对他身有异族血统心怀芥蒂,也没人有心扶持,这样算来,除了四皇子也再没什么能扶起来的人了。
更何况四皇子与旁人不同,他母家贵重,即使一品侯已故,但他母妃如今也已是当朝贵妃,左相严汝成曾是一品侯门生,又将嫡女许配与他做妻子,要扶他上位名正言顺。
一时间群臣唇枪舌剑,在朝堂之上又吵翻了天。
若是往日,梁安早也看不下去这聒噪争吵。
只是今时,梁安不动声色,抬眼看坐在龙椅上不动如山的弘文帝。
这或许正是他想要的混乱。
梁安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这念头大逆不道,却还是想了。
在御前谏言本就没他什么事,梁安抱着不想掺和的心,默默躲在一侧闭口不言。
穿过乱成一团的争吵局面,梁安看向右相。林广微面不改色,两手垂在朝服里低头不语。再看左相,他也同样扫了一眼林广微,甩袍偏过身去。
“平南将军。”
弘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暂时制止了乱成一锅粥的场面,众臣又纷纷散开将目光落在了梁安身上。
被点到名字梁安半点不意外,他从边关回朝,就是被皇帝拎在手里的剑,此时不挥,更待何时?
“臣在。”梁安上前。
“朕听诸位爱卿争吵已久,他们各有论据合情合理,朕为一国之君,当以国本为重,不可以一人喜好为尊。”弘文帝慢慢说来,“你久不在朝,应当与朝中诸卿没有瓜葛,朕想听听你以为如何。”
不等梁安回话,左都御史李大人已拱手上前。
“陛下,微臣斗胆,平南将军武臣一职身份特殊,应当避嫌。”
弘文帝摆手:“平南将军既在朝中身为臣子便有议事之权,不可阻拦。”
“陛下,臣有事进言。”李御史急道。
他看向梁安斥责:“平南将军回朝本应护卫陛下及东宫安危,不得私交权贵,可臣在数日前,听闻平南将军竟登门入瑞王府中拜访,当朝亲贵,一品亲王,此举怎么说是‘没有瓜葛’?臣以为,平南将军此举不妥,理当避嫌。”
来了。
梁安默不作声,听他慷慨激昂数落自己的不是。
原来皇帝不是要听他替太子说话,是要把赵宴时牵扯进来。
瑞王二字说出来,左右相都不吱声,剩下群臣一时哗然,又是议论纷纷。
其实谁不知道此事呢,只是都等着谁来说出口。
他梁靖之进京都数月,一不宴请二不做客,无论谁以什么理由相邀都回绝,竟在这紧要关头去见了瑞王赵宴时。
真是奇了怪了。
往日忽视甚至鄙弃这位瑞王的人纷纷警醒起来,各府派人四处查探监视,倒想看这是个什么名堂。
左相一党私下会面更是一头雾水,梁靖之不是力保东宫吗,怎么又跟赵宴时这个没有存在感的扯上了关系。
只是无论如何,这是个不得不防的事情。
本来梁靖之的出现就让废黜太子一事变得困难重重,有平南将军作保,兵权握在东宫手中,让此事难上加难。
可眼下他又见了赵宴时是个什么道理?
一个生来没有纯粹北赵血统的能翻出什么天去?总不能凭他长就一副女人脸蛋儿就把姓梁的给迷了魂吧?
不管旁人怎么想的,梁安已烦透了此地,他听见这些心中烦恼,想着终究还是无法避免赵宴时被牵扯进来。
这下随他们怎么说,梁安也不辩驳,立在原地接受质问。
能为他辩白的人坐在龙椅上,只是这情形正是他想要的,这盆与皇子勾结的水,他只能蒙头受着,任它脏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