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道:“这不是哪户人家受了冤屈容得将军查探剖析,天子家事便是旁人碰不得的雷霆陷阱,不是单凭谁一己之力能有回旋余地的!”
这话梁安自然知道,也清楚明白。
只是此时再听这话,着实有些晚了。
如果今日是梁安初次碰见赵宴时,即使像如今一样多有猜疑,或许也会审时度势,从此不见瑞王。
坏就坏在,梁安眼下已无法摒弃与赵宴时的君子之交,也无法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是个不该被臣子侧目关注的王爷。
弘文帝今日所作所为,让梁安对赵宴时更添恻隐之心。
那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却像个提线傀儡被用来装饰别人的野心。
尤其这个人曾与自己谈天说笑,曾郑重请求自己做他的朋友,即使相识时日不多,依旧是他梁安的朋友。
既是朋友,他就做不到视若无睹。
“靖之!”林鸿羽见他迟迟不说话,一下子咬着牙叫道。
梁安回神,冲他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倒把你急坏了。”
哪里用得着他说什么,林鸿羽只看他的神色已猜了七八。
梁安不是能把不平事置身事外的个性,林鸿羽心里自然急躁。
这不是寻常百姓被恶霸贪官欺凌的小事,不是梁安嫉恶如仇张口抬手就能摆平的冤情。
皇家情谊,本就凉薄。
梁安心有抵触,不过是他从未感受过宅内争斗的缘故。
他自幼家庭和煦,兄友弟恭,就连梁大将军那样铁血性格的人,对待孩子都用了十足耐心,这也难怪梁安无法苟同。
正因为林鸿羽太了解他,才生怕梁安头脑不清醒把自己的正直用在这里。
林鸿羽一时心绪不宁,手里的缰绳都越拽越紧。
“你忘了回京都时师父曾告诫你的话了。”他满脸忧心忡忡,“务必收敛不该展现在皇帝面前的悲悯之心。”
不等梁安回话,他急匆匆低声劝道:“你忘了既做忠勇之臣就行中庸之事,对万事看淡。你从不是愚钝之人,该比我所言所劝更谨慎才是!”
这些话说得清晰明了,将此事利弊剖析在梁安面前。
而梁安此时想道,看来昨夜失眠做下决定是件无用蠢事。
若他轻易能被人劝返,只怕就不会是领军杀敌纵行千里从不回头的梁靖之了。
无论林鸿羽如何操心紧张此事,梁安还是在当天夜里坐在了赵宴时的对面。
“昨夜你没来,我还以为……”赵宴时见他,先惊后喜。
“没什么。”话说了半截他又摇头,两眼弯弯带着十分笑意:“你来了。”
梁安就在他这一句半的话里生出几分内疚自责。
是他差点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无论初心是为了什么,却真切伤害到人。
想到赵宴时心思玲珑,梁安生怕他以为又被旁人厌弃。
“昨日事多,直到下半夜才有了空闲,我想你也该歇息了,就没来打扰。”梁安笨拙扯谎,试图宽慰对方。
“无论多晚我都……”赵宴时脱口而出,还没说完又觉出不妥立时止住。
他慌张忙说:“哪能要谁都像我似的是个闲散废人,你本就事忙,反倒是我得寸进尺,一再打扰你。”
听他先前半句梁安愣住,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赵宴时自轻。
梁安皱眉:“本是我不好,下回我若有事不来,一定知会你。”
两人一下沉默下来,都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油灯上。
“噼啪”一声,灯花爆开,打破了此处的静。
赵宴时拿起一旁的剪刀打开灯罩去剪灯芯,梁安眼神落在他宽阔袖口处。
他问:“今日之事,是什么缘故?”
赵宴时拿在手中的灯罩颤动,他又轻轻将其扣回,慢慢收紧放回膝上的手。
“是陛下命你邀我前来的,是不是?”梁安没期待他能回答,于是又问。
这句话说出口,赵宴时的慌张无处掩饰,他不敢看梁安,也不必再回答。
“宵行。”梁安看着他垂下的头叫道,“只是叫你告诉梁靖之而非平南将军也不行吗?”
赵宴时再抬起头来时眼角在灯光下隐约泛红,他抿起下唇,欲言又止。
半晌后,他嗫喏开口:“靖之,我并非有意瞒你。”
梁安不催促,直视他的眼睛等他说第二句话。
朦胧灯火在他眼中晃动,看不清晰那双漂亮眼睛。
“你没有说错。”赵宴时垂下眼睛,“是父皇命我邀你来王府做客。”
梁安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肯说,梁安就能想尽办法来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