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青临无从得知。
从那之后他就从早到晚疲于奔命,早上起来连晚上睡哪里都不知道,哪里还有心思去探究。
“不知。”郁青临道。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沈元嘉似乎有些不信。
郁青临微微蹙眉,道:“我为何要撒谎?”
沈元嘉似乎是不信也不屑,开口时目光尤带审视。
“正是南宫观使的嫡次子,南期仁。”
怒意在郁青临的眸中烧开,像是火红的炭块掉进了潭水里,但片刻后他就低下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那年结业试的三甲,得以在国子监念书。学成后授官,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县之令了,你所谓的百里之君了。”沈元嘉徐徐道:“其实你年岁不大,完全可以再继续求学,日后若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胜他一筹,也算报仇雪恨。”
郁青临抬眼看沈元嘉,原来沈元嘉是以为他知道是南期仁顶替了他,知道南家谋划了这一切,所以故意接近南燕雪想要利用她做些什么。
而沈元嘉此时说这些,一是想挑破他居心不良,二是想诱他离开将军府。
“白鹭书院的院长与我有些交情,我可以替你举荐,凭你的本事,应该是能出头的。”沈元嘉口中虽这样说,心中却是不屑,觉得郁青临不够坚持。
但其实郁青临不是结业试后就放弃了科考的,他当初之所以进药局也是为了攒钱好继续念书,但他在药局见多了世态炎凉,越发觉得这世上大多人都命如草芥,死了就死了,仇恨和抱负也在一具具死尸里变得越发渺小。
他还总是很倒霉,风波跌宕,直到逼得他出了和剂局,辗转几处,最终只能在义庄落脚。
郁青临从江宁府回到泰州的时候,其实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许会跟着那野道进山种药采药,也许做个游方郎中,伺机蛰伏,寻个机会同南榕山、南榕林来个鱼死网破。
可他却在官道上看见南燕雪不辞千里带着她的亲人们重归故里,在将军府落脚。
细想想,与其说郁青临是在意南家,还不如说他是好奇南燕雪。
“我若有此意,也不必劳烦沈公子。”郁青临道:“将军先前说过,凭将军的门路,保我顺遂。”
“郁郎中好手段。”沈元嘉终是耐不住,语带讥讽地道。
郁青临其实担不起他这句‘夸赞’,毕竟他是南燕雪不肯吃的‘窝边草’,在将军府立足凭的是清清白白的医术,而非自荐枕席。
他在药田里做学徒时,是因相貌俊秀而被调往和剂局的,那都是伺候达官贵人用药的,对学徒杂工也要求长得好,做一个赏心悦目的物件。
郁青临不喜欢往贵人跟前去,只有把脏活累活揽上身,哪怕一贫如洗他也想做个人,并不想当个锦绣堆里的玩意。
‘可将军,将军她不一样。’
郁青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件事,他心里有东西在挠,每每快扰出芽头来了,就被掐灭。
他回了回神,想要驳斥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成了应和。
“多谢沈公子夸奖。”
沈元嘉被他的挑衅气到,冷笑道:“其实递到国子监去的那篇文章同你口述的也不完全一样,虽说内容大体未改,但某几句观点要比你所念的平实许多,还柔化了遣词造句,若是你的原文,恐会失于尖刻,太不审慎了!”
沈元嘉口中所谓的‘平实’,实际是‘软弱’,所谓的‘失于尖刻’令文章风范大减,删改后文章是足够审慎,却也实在谄媚流俗!
郁青临瞬间明白了南家挑他这篇文章的用意,心底泛上一阵浓重的呕意,一时说不出话。
正当屋里气氛冷僵时,辛符在外头自得其满地叫喊了起来。
“余甘子!来看看小爷的画!绝了!你画的什么?给我也瞧瞧,你知不知道,阿等画了块乌漆嘛黑的大石头,哈哈哈哈,笑死小爷了!”
郁青临扶着门框迈出一步瞧了瞧,就见余甘子正抱着一卷字画站在东廊上,两人对了一眼,余甘子不知怎的,先是低头避了避,回过神来后才侧身朝他一福,继而又抬眼看着辛符脸上蒙着宣纸从西边朝她跑过来,纸张抖得像块白绸子。
“阿符,余甘子比你大,要称呼姐姐。”小芦站在正屋高高的石阶前,道。
辛符跑到余甘子跟前刹住脚,比了比个说:“我都比她高了!”
小芦笑道:“这是将军的意思,你听是不听。”
辛符气焰被灭,郁青临就见他嘴一咧,似乎是叫了声‘姐姐’的。
郁青临看着辛符那扭捏的样子挺逗趣,他吹了点凉风平了平气,转首对沈元嘉道:“那沈公子觉得,删改后的伪作更好过我的原文?”
沈元嘉被他问住了,怎么也点不下这个头。
郁青临艰难地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要真的要谢谢沈公子,死也叫我死个明白。但做郎中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宦海沉浮,我祝沈公子大展宏图。”
他顿了一顿,道:“至于我,眼下要给将军做饭去了。”
沈元嘉一时耳鸣,还以为他说的是喂饭。
郁青临往小厨房去了,沈元嘉站了一站,心底五味杂陈,也只好离去。
不远处坐在美人靠上看画的两个少年抬头,正好见到这两人背道而驰的身影。
辛符不以为意,瞄了眼就低下头看自己的画,“是不是比赵老头画的竹子还好。”
而余甘子却一直看着郁青临的身影,只等他走过院门,往后去瞧不见了才抚开辛符那张皱巴巴的画,抿平折角,细细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