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大步(2 / 2)

纳妾 南胡唐 3792 字 1个月前

地上的雪很快被鲜血染红,余姝数人所站之地逐渐缩小。

若要突破重围并不难,可她们必须护住身后的火器,且不说远的涟水,便是在这里武器被流寇们抢走,那她们自己讨不了好便罢了,还会顷刻培养出一支难缠的覆盖火器的武装力量,用的还是傅氏的武器。

余姝咬了咬牙,脸上已经被血糊满,她甚至在想要不要把小火炮端出来,干脆轰出一个口子算了。

傅氏早在前几年便开始研究起能在小范围作战的火炮,便携易带,没有常规火炮那样大的威力,哪怕自己被包围了也可以用,不怕会炸伤自己。

可这玩意弄起来需要时间,她们现在被逼得太紧了,还是冬季,火炮最容易出故障被冻住的时候。

“小七,去后面拿火炮出来。”

眼见着范围又一步缩小,余姝终究还是发出了这个命令决定放手一搏。

小七点点头,连忙往后跑去,随即她有些哭丧的声音传来,“当家的,火炮冻住了。”

“那就用火折子解冻,”马度凤吼道:“你们多分几个人去解冻,这里我们还顶得住。”

随即又忍不住暴脾气骂了句,“这些人有病吗?一个个真不怕死啊,还能踩着别人的尸体爬过来,脑子冻坏了吗?”

“这儿还有两个铁嘴火鹞能用!”身后传来小七的惊呼声,“不过小投石机也坏了,丢不出去啊。”

余姝默了默,她点燃了火折子,尝试看清前来包围自己的都是什么人。

却只见身前一堵密密麻麻的人墙,且个个人高马大,完全不似流民,她眯了下眼。

这不是普通的流寇。

似是兵匪。

悍不畏死,且一往无前。

沉默寡言,一句话都不漏,抓不住半点破绽。

风声呼啸里仿佛只有她们自己的声音在和一群人墙作战。

“还有酒吗?”余姝朝后喊道:“递几壶烧刀过来。”

“有有有!”小七连忙将方才还放在火堆上烤的烧酒递到前方来。

余姝接过,揭开瓶口便朝兵匪群中狠狠洒去直接丢到了正中央。

“铁嘴火鹞给马大姐。”余姝扬了扬下巴。

一直在换子弹崩人的马度凤一把接过了那两个已经点燃的火鹞子,振臂一挥便正中余姝方才倒酒的人群中,冲天的火光闪开,顿时炸开了一片,几人下意识闭眼,却连灼热的风都没感觉到,太冷了,火力有限,除了炸开的那一下,身上着火的在雪地里打两下滚就灭了,身上沾了酒的在炸开时也死得透透的,不妨碍他们前进。

“你们是谁的部下?”余姝见这招不管用,一边让马度凤准备丢第二个火鹞子一边问道:“蜀南王?还是仁顺天王?”

对面没有回应,余姝心底一沉,她冲小七使了个眼色,小七连忙跑去后头看火炮的解冻情况,马度凤立刻将第二瓶酒撒出去。

正当她要再将火鹞子丢出去时,众人隐约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呼从外围响起。

余姝做了个暂停的动作,马度凤停下了手。

周围更安静了几分,那些惨呼也就更加明显,确实是从外围传来,以至于走在最前头的兵匪都忍不住回头去瞧。

余姝没有往后看,反而往天上看,不知何时云层已经避开,露出了凉薄的月亮,也令人能够看清楚头顶密密麻麻的箭雨,待到箭雨到了眼前,那破空声也清晰可闻,余姝她们面前的兵匪瞬间倒了大片,空出一条路来。

余姝抓住时机,说道:“上车,破围!”

身后的马车被铁锁连到了一起,马度凤在马车跑来前拽着余姝上了马,几人手上的火铳没有停,四面扫射,马度凤还放出了最后一个火鹞子,终于从兵匪中挣扎了出去。

远处有震耳的马蹄声,身后的兵匪穷追不舍,余姝下令加快马速,头顶又是一片箭雨,她们身后的追兵又死一片。

余姝再抬头,终于能瞧清楚来人是谁。

那是一队着黑色甲胄的骑兵,足有数千近万人,黑压压一片奔来,为首一人银鞍白马,一柄红缨枪握在手中,长发高束,眉眼肃穆,颇有披星戴月之势。

余姝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甚至不及这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兵到面前,身后的兵匪便死亡殆尽。

余姝吩咐人停马,自己从马辕上下来,拢着袖子等那人过来。

白马极为高大,马鼻子正呼着热气,隔了老远便碰洒在余姝脸上,她仰头看马上那人,近乎调侃道:“元霰,数年不见,一出场就这么轰动?”

元霰坐在马上,俯身看向余姝,整个人都黑了许多,却也健壮了许多,不变的是面对余姝的调侃,笑得依旧有些腼腆,“轰动的是余大当家吧,若不是有你用火鹞子开出的火光这么耀目,我还真找不到你。”

说罢她便下了马。

可随着她下马,她身后几千骑兵也跟着一同下了马,阵势浩大。

“你们现在安营扎寨。”

元霰吩咐道。

身后的骑兵有男有女,但大多数是女人,却都没问一个为什么,听到命令便沉默着拿下了马匹上的装备,在余姝她们后头扎起了营账。

元霰这才有时间和余姝说话:“前些时日便接到了夫人的信,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赶上了和你碰面,她和我说你肯定会来,让我率先与你汇合。”

只是路上寻人花了些时间,幸好余姝用了明显的火球,否则她们还不一定来得这么快。

余姝拍了拍她的肩,意味深长,“你才是夫人的秘密武器。”

一个半月傅氏夺权拿下涟水用的是涟水的兵,可再继续向北推进的兵力却不是淮安傅氏,而是西北傅氏。

三年前元霰为雍城一事混入了征调来的军队里,自那之后便保持那人的身份再没离开过,她顶着身份进了军营,靠一身功夫施展所长,短短三年便升为千夫长,只差一步之遥便要登上万夫长。

她进的是西北的军队,带走的也是西北部队里的精锐,算是狠狠薅了一波羊毛。

西北的军队吏治颇为腐败,元霰所在的那一处军营在她升上去之后花了很久去治理,给没有上升途径或被抢功的一个公道,因此她威望极高,手下兵士完全听她的,同时她也是整个西北军营里唯一一个收女兵的人,西北这几年流民也并不少,她挑了不少流民中颇为高大的女人入行伍,成了自己的亲卫,现如今她能连夜从军营里调出来的队伍有将近六千人。

自从她崭露头角之后没少被人打压,是余姝和傅雅仪暗中偷偷给她支援,她手下的将士们穿的吃的都比别处高一截,还是她自己出资,以至于有人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哪家的富贵公子来军队历练的。

傅雅仪并不觉得李氏旧部养尊处优多年能有多厉害,而元霰手下的骑兵在一片平坦的淮安以北完全可以如入无人之境。

对二房的策反甚至对李氏旧部的策反都不是最终的目的,为元霰一行人的到来拖延时间才是。

在这样混乱的世道里,一支将近六千人还覆盖了火器的快骑,只要不生乱,无人敢惹,哪怕进入淮安也够资格。

元霰朝余姝递了壶热水,轻声说:“是夫人给了我施展的空间,这六千个愿意跟我叛出军营的姐妹弟兄会任凭夫人调遣。”

余姝站在一块石头上,看了眼她身后忙碌的兵卒们,摇了摇头,“不,是她们任凭你的调遣,随你建功立业。”

她极为认真的说道:“元霰,未来要做主自涟水向北的不是我们,是你,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元霰愣了愣,显然余姝说的话让这个已经成为千夫长的女人有些犯迷糊,哪怕她对即将到来的惊险刺激激动得血都是热的,但到了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是傅雅仪的部下,她做下这些也是听凭傅雅仪的吩咐,若傅雅仪和余姝不在,她又如何堪当主帅呢?

“那你们呢?”她忍不住皱眉问道。

“我们要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余姝笑了笑,“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若是不想上我们的贼船,现在回去也还可以。”

元霰摇头,“曾经我找不到自己的路,我以为在傅宅追寻武功的真谛便是我的路,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也还有许多困惑。”

“我学这样厉害的身手究竟要做什么呢,我又能做什么呢?直到我顶替了这个身份进了军营上了战场,发现上战场很畅快,守护这片土地不被侵.犯也很畅快,能和志同道合的人并肩作战更畅快。”

“可是西北的军营实在配不上这种赤诚,兵卒们得不到自己该得到的东西,功劳被一次次抢占,热情被一次次耗尽,我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至于女人更是被他们所瞧不起,若我不是侥幸顶了一个身份我甚至进不了军营,我在军营里只见过一种女人,那便是军妓,太可怜了,后来我接手了军队之后留下了一些品行不错不曾狎妓的老兵,又把我所属营账下的军妓打散,偷偷请山意姥姥来诊治好把她们收编了。”

“那时候我和别人还打了一架,他们说我脏了营房,无论是我还是她们都被骂得很惨,可事实证明他们口中的‘贱人们’并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更厉害。”

元霰指了指最前方她下首的几个女人,她们剃了短发,面容已经是被晒出来的焦黄和一点高原红,可是眼睛却亮得吓人,“你看我的队伍从来没有什么后路,只有杀,她们能从病弱缠身到强健体魄,然后从这么多人中杀到我身边,太厉害了。”

“可这么厉害,她们还是会被人瞧不起,被人唾骂她们不由自主的曾经,我一直觉得很不公平。”

“前几天我问她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她们却没有丝毫犹豫的愿意跟我离开,所以我不能辜负她们的信任。”

这一刻,元霰看向余姝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没有你们聪明,也没有你们厉害知道的事情多,但是我知道夫人和余当家你做的都是厉害事。”

“今日我只要你一句话,”她一字一句说道:“你们所谋之事,能够让她们今后不受唾骂,能够让她们今后可以光明正大走在世间,得到她们该得的荣誉吗?”

“可以,”余姝与她对视,语气也格外郑重:“你带她们往南,拿下一片天地,你便能让她们光明正大走在世间。”

“再往后,哪怕不是现在,而是数百年后的未来,总会有一天,那些荣誉不是她们该得的,而是她们本就要得到的。”

不是在男人的权柄下该得到的。

而是她们身为一个人,本就该得到的。

元霰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轻松的光,“那我们就走。”

那就往前走。

哪里要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总归她知道有一个惹人心神震荡的未来在等她们。

管它要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大步往前走就好。

大步往前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