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疫病(2 / 2)

纳妾 南胡唐 3417 字 1个月前

当今皇帝又需要忠臣又害怕忠臣造反,于是便一边笼络臣心一边又任用太监。

比如这一次的监察使便是位皇帝从小一同长大的大伴,一般来说他怎么说便代表了皇帝怎么说。

州牧搓搓手,友协忐忑的向他行礼,眼泪说来就来,“是臣对不住陛下,有负陛下信任啊……”

他紧紧握着监察使的手,抹了抹眼泪,狠狠诉说了一番自己与皇帝曾经的情谊,场面一度潸然泪下,监察使在幽光下白面无须的脸上有些漫不经心,听着他继续说,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催他说快些。

州牧这才收住对往事的回忆和表忠心,他哭天抹泪道:“是臣无能,天将大水,这天门江太过汹涌,尤其现在还是潮水期,水量极大,一不小心便冲垮的堤坝,实在是老天都不愿意咱们西北过个好日子啊……”

“自出事以来,我便积极调遣了各城精英前来治水,可惜啊,我们拼尽全力还是只能做成这模样,我实在是有愧啊……”

监察使轻咳一声,指尖点着桌面,意味不明道:“那大人怎么不向中央求救呢?”

州牧一噎,与监察使对视,心中有些忐忑道:“臣无能,可臣也知今年各地天灾人祸都多了些,中央压力颇大,臣想着为君分忧,本想凭一己之力控制水患,结果谁知……唉,是臣高估了自己啊。”

“你可知,你这儿的流民都跑到金銮殿前乔登闻鼓去了?”

“什么?!”

消息封闭的州牧一时间嗓子像是被骤然掐住的公鸭,冷汗都流了下来,他明明把所有流民都锁在了西北,怎么会有遗漏呢?这不应该啊。

而且就那些流民身上甚至没有路引,怎么可能这么快一路到京城?

要么是这里头有内鬼,要么是外头有人刻意引导。

监察使见他终于想明白了,哼笑一声,拱了拱手,“陛下很生气,大人是陛下忠心的臣子,他那样信任你,你却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出了个那样大的丑,现如今怕是想不惩罚你都不可能了。”

州牧连忙伏地,在心底细细思索着这番话,片刻后才恍然大悟。

生气不是因为他治水不利,而是因为他禀报不当导致陛下在全天下人的面前丢了脸,这事儿可以怪堤坝,却也要找出负责人为这桩惨案负责,而这个人不一定要是他,得看他够不够聪明了。

“是臣的错,臣今日起愿献出全部家财誓死挽救西北困局,待灾情结束后必然会寻到中饱私囊导致此间惨案之人!”

帐子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州牧掌心都流下了冷汗,心口狂跳,又过了许久,监察使威压给够了才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将州牧扶起来,“大人这么忠诚,我便替陛下放心了,今日早些休息吧,明日咱们再来继续商量治水的事。”

“我观此间,虽惨痛,却也算是井井有条,显然大人也是用了心的,可为方才所说尽力挽救一事做证据。”

州牧闻言连连抹泪,又自我责怪了两三回才算完,待他退出帐子后背已经是一片冷汗。

散尽家财又不得不从他治下找人替了整个西北盘剥贪腐之罪,他会不心痛吗?整个西北的每一个有用官员都是他努力插进来的棋子,少了一枚都会有缺口,万一补上来个愣头青,岂不是将他土皇帝一般的格局完全打破?

可是再怎么心痛也只能割舍,否则他摇摇欲坠。

这一回难逃追责,可监察使的话也代表圣心依旧向他,哪怕被追责怕是也不太重,影响不到他的地位,甚至监察使话里话外还给出了他躲避追责的方案。只要他的地位还在,总有一日能够将自己撒出去的钱再贪回来。面对监察使他并不感耍小聪明也不敢谎报家底,起码明面上的家底上必须要再多加几重,他自己还能留几重。

这一出监察使的突然来袭,不是为了突袭看夏州口和整个西北究竟如何了,而是皇帝派来看他这个州牧是不是要反了天了。

州牧忍不住朝东方拱手拜拜以示对皇帝的尊敬,拜罢他便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该寻找哪个倒霉鬼为这一层层的贪污顶罪,夏州口堤坝的崩溃总要有个负责任。

可惜夏州口的县令前几日已经死了,否则他也不用这样纠结了。

八月十日,下了快二十天的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朝廷队伍一同带来的还有金钱和各类物资,起码能趁着这段时日将夏州口里不少的水排走,让水位下降些。

而在孟昭她们千难万难才能稍微请到一点援助的周边各县面对朝廷派来的队伍却颇为客气,基本要什么给什么,显然州牧是发过话了的。

孟昭对此颇为无奈,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水患在前,一切勾心斗角都只能往后靠。

八月十二,雨停,这么久的阴云散开,终于显露出了几缕阳光,这么几日在工部人才的帮助下夏州口的水已经彻底排完,周边的流民也大多安置好,而阴云散开的这一日,他们终于能进夏州口了。

这多屹立千年的古城上一次遭遇如此浩劫还是在前朝,几百年前,而这一次显然更加严重,房屋基本被冲毁,热闹繁华的城镇成了一片废墟,就是城郊的农田都被淹了个彻底,只有几缕发黑的小麦还伶仃的顽强站在湿润的田里,可更让人不适的是地上成片的尸体。

天门江冲堤那一刻太过突然,大多数百姓来不及跑,最终淹死在洪流中,又因为城墙的阻挡而流不出去,现在水尽数排空,便只剩下一句句被泡肿发臭的尸体留在原地。

必须得捂着口鼻才能进,要不味道太刺鼻。

孟昭她们作为本地的精英组成小队一同先进了城,工部各位大人这些时日并不比她们少出力,此刻都寻了地方前去休息,城门口便由监察使和州牧派遣来的亲卫守好。

这主要是怕流民冲城,在外面住了二十来日,饥一顿饱一顿,诸多百姓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时候,此刻城内水流排尽,说不准谁谁的亲人便面目全非的躺在地上,被瞧见了想冲进来痛哭。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一个人哭嚎便会引发诸多人的兔死狐悲,最终一路冲进城内。

这样多快腐烂的尸体和这样多身体虚弱的流民接触,任何人都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孟昭面上覆盖着方巾也掩盖不住这般刺鼻的味道,她们这一队有差不多一百来个人,三十二女六十八男,经过将近二十日的并肩作战,选定了孟昭作为小队首领。

要处理这样多的尸体杯水车薪,所以孟昭只是吩咐大家四处看看,瞧瞧尸体上有没有异象,这些尸体最好的处理方法是焚毁,无论是工部的精英们还是孟昭通信的山意姥姥都是这样的建议,可是一口气焚毁几万具尸体,要消耗的人力物力太大了。

她们这么一忙便是一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才算把城里走完大半。

可才刚刚到城门前,便听到一阵喧嚣。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这是我们的家啊!”

“就是!水已经排完了,难道还能让我们的亲人就这么躺在地上吗?”

“咱上官有命,现在不得进,还请诸位多点耐心。”为首的小公公尖着嗓子说道:“该让你们进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进。”

有人愤怒道:“已经两天了,什么时候能进!你们能不能给个准话!”

“再不给我们便要冲进去了!我爹爹还躺在地上啊!你们还有人性吗?”

孟昭眸光微沉,冲身边几个亲信打了个手势,便要往城门口去。

可此刻要进城的人已经被引导了情绪,那小公公的声音早已被淹没,门前的守卫被率先进来的人冲开,她还未曾到达城门前,便已经有大批的百姓冲进了城内,一时间,哭嚎声连天,他们有的不计地上的肮脏,抱起地上属于亲人的尸体痛哭出声。

孟昭僵立在城门前,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有些发冷,她眼前不顾一切冲进来的百姓仿佛都有些看不清了,一个个都带着慢动作,只有麻木又悲撼的眼睛映在她眼底,里里外外都昭示着他们不信官府也不信门前守着的官兵。

这不能怪他们,二十天已经让他们痛苦了太久,却也不能怪孟昭自己,她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明明在此之前,这群流民还颇为感激孟昭她们的救助,现在为什么又这么不听话呢?

孟昭深吸一口气,逆着人群走到了城门口,手中拿了柄红缨枪,拦住半边城门,另一只手抽出腰后的火铳,朝天开了不知多少枪。

铺天盖地的轰鸣传来,让整个城门口都安静了下来,要往里冲的百姓不动了,在城里哭嚎的百姓也不哭了,他们都呆呆的看着站在城门前纤细的身影,有些畏惧。

孟昭面无表情对门口的守卫下令道:“现在开始,关城门,不准进也不准出。”

守卫有些犹豫:“这……”

孟昭闭了闭眼,再次重复道:“关城门,没有听见吗?还是你想染上疫病直接死?”

她们按照往日里的疫病发起的各种可能在城内搜查。

在一具还颇新的尸体上寻到了染疫的疮疤。

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城门,不能开了。

傅雅仪收到夏州口那头传来的书信时是八月十五。

正是中秋节。

她们在汤加山已经待了许久,落北原岗的雨比夏州口停得更早些,这几日已经开始修复了,但是傅雅仪还是将傅宅和余宅的所有人留在了山上。

这是孟昭当日进城前留给下属的信,若是她出城了一切都好,若是她不曾出城,那便由她手下的人将此信送给傅雅仪求救。

孟昭不信朝廷派来的人,更不信西北能做决定的诸多高官。

面对瘟疫,他们最常见的做法是封城锁城,然后一把大火将所有人焚烧殆尽。

孟昭原本便是冒着生命危险进的城,她哪怕染了瘟疫也并不想死在城里,而现在城里还有当时涌进进去的一千三百二十余名百姓,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博出一片生机。

汤加山这些时日草长莺飞,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看不出半点衰颓。

傅雅仪垂眸,思虑片刻,刚要唤春月进来,门外便走进来了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山意。

“夫人,”山意冲傅雅仪行了个礼,用的依旧是渡什话,“夏州口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回是来向你辞行的。”

关键时刻当然要找最靠得住的姐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