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还没完。
黎志三十五年海寇来袭,同年便破安淮渡口,长驱直入到了皖中丘陵才被阻挡住。
黎志三十六年太子被永王一党推出处理海上叛乱,自江南开始,在海上反包围了海寇老巢。
黎志三十七年海上战役结束,魏国大胜,趁此机会直接打去了东瀛,直到黎志三十九年才全面获胜。
而时间往后拉,到了永王和太子一党斗争水深火热的最后两年,也就是黎志四十五年,先帝重启海战一事,命人清查海寇长驱直入一事,原本以为只是淮安总兵素餐尸位,谁知越查越触目心惊,查出来了不少淮安总兵与海寇联系的线索,同年,先帝以谋逆叛国之罪处以淮安总兵上下四百五十二口处斩之刑,彻底断绝了这一脉,以作对朝中所有人的警醒。
史书上短短的几行字,确是无数兵刀血刃。
那样大的一起抄家灭门之岸,死去了那样多的人,海关渡口前的海水染红,到了过去的记载中却只剩下了一百零八个字。
余姝将她目前对海战所知的所有事都整合在了一起。
在西北要知晓当年的事都颇为麻烦,因为她寻不到相关的知情人士探寻,只能从这些字句之间推断出一场前期颇为残酷后期却格外顺遂的战役。
读史不能只读一半,里面的每一个重要人物当时所处的情况都是导致这件事发生的原因之一。
比如那场海战的统帅,当时的东宫太子,现在的圣上。
余姝于是再次翻开了那一段有关于皇室的争纷。
当然,现在来看,过去不利于皇帝的内容必然是有史官用优秀的手法进行掩盖,可当时的大致情况还是没变的。
余姝手握书社和报社,要寻找到当年的朝堂状况很容易,甚至还给了她下网去打捞这段历史的理由。
书社总要弄出点新鲜的东西,尤其在不同的书生吵得不可开交时,需要有人能压一压。
当今圣上便是最好的工具。
无论什么话题,吵得再激烈,只要下一刊募集赞颂当今圣上的文章,这些都会消失,没有哪一个士人敢和皇帝在一个篇幅下还和人吵架,哪怕是在遥远的西北也是如此。
而这一期要赞颂的便是当今圣上在黎志三十六到三十九年的海战中的英勇表现。
不出一日,书社便收到了雪花一般的来稿。
余姝一封封看了过去。
对比是文人墨客最常用的手法。
以永王衬托皇帝之威势更是最为好写,最容易将皇帝的绝地求生、英明神武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写法。
她还真在里头找到了点东西。
先帝偏宠永王是长久以来的事。
永王面容俊俏,才干卓绝,是先帝在身边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说是太子显赫下第一人也不外如是。
向贵妃母家是先帝的死忠,向贵妃也深得先帝宠爱。
可以说,从向贵妃到永王,比起东宫太子她们显然更让先帝喜欢。
余姝猜测这是因为先帝的老年危机。
比起一个年轻力壮,在东宫中幕僚人才众众,并且看着便很有野心的太子,一个深得他心意从小养大,聪明却没什么太大威胁母家还是他的死忠的永王更没有威胁。
帝王心,不可测,却也不是完全不可测。
权力握得越大便越怕流走,感受到自己年轻不再便会本能忌惮自己锋芒毕露的儿子。
海战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
太子受到帝王猜疑冷落,向贵妃一派势力高涨,尤其是向贵妃深得帝王宠爱,甚至在朝堂之事上都能说上几句话。
这场海战第一委派人本该是永王。
第一是因为前去海上平乱,必然要掌控军队,也必然会途经江南一带,先帝怕太子有了军队在手后他压不住,也怕太子到了江南以后勾结江南豪族,毕竟哪怕是他自己也知晓自己做的事有些过分,怕太子有怨,而江南对他的怨气更是只多不少,若江南一众豪族最终和太子勾结,他防不住。
第二是因为群臣进谏,太子身为东宫不宜前往过于危险之处,万一出了意外对整个朝廷都是一种威胁。
当然,第二点出来的时候先帝立马就黑了脸。
群臣为太子进谏让他觉得臣意在太子。
所以第二点催化了他想派遣太子前去的想法。
而当初商议出来的最好人选是永王,一是因为帝王信任,二是因为永王才干颇高,用兵一途更是诸多老师称赞。
可商议出来这个可能的当天,向贵妃便到了帝王身前。
传言是妖妃谗言,说是永王年弱体衰,怕是担不了如此重任,且前线危险,她便这么一个孩子,请陛下多家怜惜。
其实余姝觉得这段话有问题。
实际上黎志三十四年,也就是永王十六岁的时候,便带兵前往过草原,仅仅三月就击退了南下的草原铁骑,可以说一句用兵如神。
这段话出自《黎志天典》是本朝修缮誊写的,抹黑永王是必然,只是这有点儿离谱。
依照魏语璇和余姝看,这更像向贵妃和永王察觉到了这场海战有鬼,所以才干脆推太子出去。
可也就是这一次,让太子凭借军功反败为胜,拥有了平定海上之功,回朝后原本处于弱势的太子,立时便再次和永王一党平分秋色。
从此之后永王一党逐渐显露颓势,直至落败。
余姝和魏语璇都是做分析的好手,她们看完朝堂局势之后便提出了两个疑点。
第一,向贵妃和永王所感受到的鬼究竟是什么。
第二,太子这场超凡的战役究竟是怎么打出来的。
低一点不着急寻求真相,反倒是第二点余姝更有兴趣一点。
她们拿了沙盘重新推演了一番。
尤其是在海上与海寇对抗时,那叫一个用兵如神直捣黄龙,堪称优越。
这也是余姝过去上课时推演过数次的战役,可到了如今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
这种问题直到她看到了书社中一封来稿才如同破除云雾,骤然惊醒。
那封信是对当今皇帝此战的赞颂,但是他没有用永王来对比,而是用了历史上的名将来进行对比。
他用了封侯沐冠的几位将军的功绩与皇帝此战进行了对比,直言他们都差了点意思,海上海寇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彻底打老实,他们陛下却年纪轻轻的就打到了海寇老家,令其俯首称臣。
他自然是有夸张成分在其中的,可也点醒了余姝。
她应该对比。
圣上的功绩其实很少有人敢直接对比,就算对比也必须圣上第一,所以总会有些言过其实。
但余姝搜寻了几名海战大将和皇帝对比后发现皇帝确实比这些人都厉害,同等或差不多的条件下,皇帝还是东宫太子时海上的战役太漂亮了。
可是她再纵向对比后却发现了不对劲。
皇帝一生没打过太多仗,皇朝已经延续了四五代,周边的不同民族国家威胁现在其实很小,魏国战将很多,东南西北都有不同的人才驻扎,压根轮不到皇帝上场。
可是在他做东宫时也是有过几场小战役的,虽然不算差,却也只能说表现平平,用兵中规中矩,大多都是胜利却不能说他是个有前途的名将。
反倒是年仅十六七岁的永王比他更优秀些。
同一时间,和死在海寇手下的安淮总兵比,他也是比不上的。
安淮总兵曾经官拜西北将军,是先帝手下待了二十年一刀一枪磨练出来的将领,虽然不说有多天才,却也是扎扎实实有军功多将领,在西北西南的战役胜多败少,而那些战役并不比海寇来袭简单,尤其安淮总兵极善守城,打不过还守不住吗?
若是安淮总兵打不过也守不住,按照皇帝在太子时期参与海战前的那几场战役来说,余姝并不觉得他就能打过。
而更令人觉得有些意味深长的事,自海战之后,当今皇帝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其实皇帝确实很少上战场,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值得置疑的,有的皇帝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皇城。
可当时的太子威势颇盛,有几次对外的战役其实是有人请求过先帝派太子出任,大多被太子派系下的人压了下去,甚至拒绝让太子亲临前线鼓舞一番士气做个吉祥物。
余姝对这一任皇帝的感官非常不好,所以也并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
永王一党觉得这战有问题,那便是说明水平在当时超出太子一大截的永王对此也没有什么把握。
余姝没听说过太子手下现在有什么厉害的大将,并且那一场海战的指挥权全部在太子手中,不存在别人指挥的情况。
六月底已经一片山花烂漫,哪怕是粗旷的西北也能显露出它的柔情来,余姝这段时间脑子里全是海战一事,一身轻衫缓带坐在廊桥前,失神地瞧着院子里那株长得生机勃勃的芍药。
她曲起手肘拖着腮,一截落下的袖摆展露她白的仿若玉瓷的小臂,院子里吹来一缕清风,勾得她松松挽起的发稍都轻轻飘起来,略过她的脸。
余姝的眸光有些变幻莫测。
她想到了一个非常恶毒且令人有些不敢置信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