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几个窃贼在被火铳顶到脑门儿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碰到硬茬子了。
他们没见过火器却不妨碍他们知道能够拥有火器的人来头都不小,起码不是他们这种地沟里的老鼠能够得罪的。
被火铳顶住的那一刻,他们瞬间态度就软化下来了。
因为他们能感觉到,顶住他们脑门儿的铳身凉而森然,是沾染上过人命的家伙。
“您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为首的跪在地上谄媚道:“是小的不知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几位是哪条道上的?”
孟昭哼笑一声,用的是标准的渡什话,“我们哪条道也轮不上你来问,倒是你们几个拜的谁的码头?这么胆大妄为,偷到我们头上来了。”
开口便是一股极为强烈的江湖气,几个窃贼一听便觉得碰上的必然也是下九流的同道中人,连忙唉声道:“我也没成想会这样不巧,我们拜的是龙三爷的场子,今夜也报备过的,还请您几位怎么也卖他个面子,留小的们一命。”
这便是在试探了。
他们说的龙三爷必然是此地下九流中的地头蛇,若是傅雅仪她们不怕,那便要么是外地佬装本地人,要么是势力真的比龙三爷大,若是傅雅仪她们怕了,那更能保一条性命。
傅雅仪闻言却笑了,她的渡什话说得并不算十分流利,这么些年在渡什打的交道不多,顶多也只是能够流畅交流罢了。
她反握着枪管,用扳机拍了拍跪在地上的窃贼的脸,轻蔑道:“你猜龙三爷能吃我几粒枪子儿?这么多年,他手上可曾见过一把火器?能在我手下嚣张多久?”
窃贼怂了。
完全是因为傅雅仪嚣张且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们几乎找不出任何一点伪装,流畅自然的就是天生如此。
无论她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们在龙三爷手下做了那么久的事,作恶多端,到了此刻来作案,来欺压良民也不过是用些刀械之类的器具,哪怕是龙三爷自己也没有一把火器在手上,因为渡什做不出威力大的火器,没那个技术,而唯一能够给他们弄到火器的渠道是去魏国找那个傅大当家买,可是傅大当家明文规定,她手下的火铳不卖西域。
龙三爷再怎么是个地头蛇也不过是个阴暗小城里头的地头蛇,能量到底没有那么大。
弄不到的东西就是弄不到。
可他们面前的这群女人却几乎可以说人人都有火铳,跟不要钱似的,若不是因为怕被打穿,人又少了些,他们必然要将这些玩意从这群女人手上抢过来。
心里是这么想,可是面上却伪装的极好,几个窃贼赶忙回答傅雅仪,“那自然是您更胜一筹,您刚刚说有话要问我们,不知是什么?”
傅雅仪睨了他们一眼,淡声问道:“城内消息最为灵通的人是谁?”
一旁的赦赫丽骤然抢答道:“自然是龙三爷了,您不知道,龙三爷虽然是个阴沟里的人物,可是消息网却四通八达,问他什么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只是他这个人脾气非常古怪,颇有些软硬不吃的意思。您问他们还不如问我呢,我对您来说才是最有用的。”
余姝和赦赫丽对视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勾了勾唇,在一旁甜声道:“老大,我瞧着赦赫丽可比这三个人有用多了,他们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赦赫丽一下就解了您的燃眉之急呢。”
说罢,她抱住傅雅仪的胳膊摇了摇,笑着说道:“这几个人刚刚进来就不怀好心,不如直接一枪打死算了,好不好嘛?”
傅雅仪闻言,目光在几人之间打量一番,状似在思索余姝提出的意见。
窃贼们一瞧见她黑黝黝的眼神便打了个寒颤,生怕傅雅仪听了余姝的妖言,连忙倒豆子般说道:“您别听她的,咱们哥几个跟了龙三爷三四年,可比她更了解些!”
“是啊是啊,龙三爷在渡什有情报组织,他是其中的下线,想知道些什么只要给他付够了佣金就成了,保管给您打探地神不知鬼不觉,至于他软硬不吃是真的,可是有咱们哥三个在,有求于他又带够了钱财,必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哦?那你们倒是说说该去哪儿寻他?”傅雅仪慢条斯理问道。
窃贼立马出卖旧主道:“在天香阁,他有个情妇在那处,每三日都要偷偷去天香阁一次。”
傅雅仪回头看向赦赫丽,赦赫丽俯在她耳边说道:“天香阁是塔那镇里唯二的一座花楼,里头的姑娘大多国色天香且善舞。”
“塔那镇里的高官和有权有势的人都喜欢去,也没人管。”
傅雅仪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后用板机再次近乎轻蔑地拍了拍面前为首这人的脸,“我给你留一条命,你这两个兄弟在这扣着,你带我们去寻龙三爷,我们要问的事你们解决不了,但是这龙三爷说不定可以解决。若是这一次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不止是你的两个兄弟,还有你,都得死。”
她咧开殷红的唇,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冷声问:“听懂了吗?”
为首的窃贼愣了愣,随即感受到就因为他这一发愣,余姝手中的火铳再次抵到了他的脑袋后头,甚至还让他听到了板机被拉下的咔哒声,余姝笑眯眯问:“我们老大说话,你没有听到吗?”
窃贼冷汗都快下来了,生怕这玩意儿走火,忙不迭点头道:“好的好的,小的一定尽力而为。”
闻言,余姝拿开了板机,孟昭和元霰找了绳子将另外两个窃贼捆了丢进院子正中央,傅雅仪点了余姝和元霰赦赫丽随行,便留孟昭和初秋在此处守着人。
初秋有点儿心痒想跟着去,但想起自己身无长物,只有来的时候临时练习了半个月打靶还打得不怎么准,便没提出再去添乱了。
余姝在妲坍的时候跟傅雅仪学过半个月的匕首,回了落北原岗后的那几个月也时不时练练,现在的身手说起来虽然不算太好,可在关键时刻也能说有一个除了火铳外出其不意保命的技能了。
赦赫丽对塔那较为熟悉,方便做向导,也方便帮她们识破这个窃贼的花招。
元霰功夫很好,能够充当保护者的角色,至于院子里头剩下的那两个人质交给孟昭看守也最好不过。
这一切都是现行条件下最好的安排。
可实际上还有一点是傅雅仪和孟昭心照不宣的事,若要出门做什么,她们俩必然要留一个在安全的地方,免得两个人通通遇着了什么事,这个队伍里一面是傅雅仪的亲信,一面是孟昭在官僚体系下的亲信,两人任何一个不在还勉强能指挥动整个队伍,可若是两人都不在,队伍便会面临群龙无首的情况,余姝能够指挥得动傅雅仪的队伍,却没有那样大的威力震慑住孟昭的队伍,其余任何一人都无法堪当大任。
这名窃贼有一个冗长的渡什名字,傅雅仪几人里除了赦赫丽都没太听懂,赦赫丽又懒得翻译,便说道:“他说他叫老黑。”
老黑带着几人飞快走到了天香阁门前,那脂粉味儿瞬间便呛进了鼻子里。
哪怕赦赫丽信誓旦旦说这里是塔那最繁华的花楼,也让见惯了世面的余姝感到一丝困惑与怀疑,她鼻子很灵,能闻到这里燃的香并没有多高级,甚至可以说有些低劣。
天香阁前并没有太热闹,可能是天冷加上战后有钱人都少了几分宣泄的原因,现在时值深夜,几人进门时只有一个正在吩咐手下收拾桌椅的老鸨,她穿一身异域的长裙,头上佩戴着一朵红花,面上敷着格外浓的粉,见着了老黑,尖声道:“哟,这不是黑爷吗?今儿个没出夜班啊?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天香阁?”
说罢她探头去瞧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四个姑娘,没一个丑的,眼睛便是一亮。
可她常年在天香阁这种专门接待贵人的地方,又怎么会看不明白这四个姑娘气质不一般,尤其中间的那个一身上位者的气势,颇为吓人。
于是她也没调侃什么,反倒试探道:“这是哪儿来的四个天仙似的姑娘啊?黑爷你可不要将良家的姑娘往我这儿带,对她们影响不好。”
老黑摆摆手,“给这几位安排一间上房,她们是龙三爷的贵客,龙三爷呢?”
老鸨闻言面上多了几分恭敬,连忙压低声音说道:“还在小桃红房里呢,打量着还要会儿才会结束。”
老黑点点头,对元霰点头哈腰道:“那您几位稍等会儿?龙三爷现在还有事在忙呢。”
刚刚在外头便商量好了,傅雅仪这回不出面当核心,老黑无论做什么都拿元霰当核心人物,傅雅仪则隐在一旁,假装是随从。
几人没什么意见,老鸨便将四人安排到了龙老大楼下的一间宽敞的房内,又给她们上了盏茶。
傅雅仪和余姝都喝不惯这些茶,倒是赦赫丽接受良好给自己酌了一杯后笑道:“我几年前还想来这天香阁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过来,这一回来,倒是有点失望。”
傅雅仪没有理会她的感叹,只将视线扫过四周后问道:“说说看,你对那龙三爷背后的消息网知道多少。”
赦赫丽又抿了几口茶这才回答道:“龙三爷也是我前些年来这里后知道的地头蛇,但是除了他的桃色传闻和做过的恶事我对他这个人知道的不多。龙三爷靠催债起家,中间养了一批打手,还养了一堆放债人,专门骗家中有重病人的人去借债,待对方借下高额债款后便开始催债,常常弄得人家破人亡,而他则左手进右手出,赚的盆满钵满。后头他靠此发达些后时不时也做几桩买卖人口之类的事,手上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做过的恶事数不胜数,确实当得上一句阴沟里最毒的那只老鼠。”
“至于知道他的消息网的事是因为我在渡什的第二大城凑热闹的时候见过他,后来我认识了个下九流的朋友,闲聊时提起龙三爷,那朋友这才偷偷告诉我,他的消息网是加入了渡什一个全通组织获取的,每一回成员要知道什么重要的事都要亲自去一趟,需要戴面具,不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不同的消息有不同的价码,这个龙三爷说是有背后的消息网,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消息的二手贩子,在组织里头知道了,转头便用更高的价卖给别人。”
“但是这个组织进人筛选很严,还有所谓的考核期,不同人物的信息有不同分级,我不知道鬼将军算是哪一级,也不知道龙三爷的等级有没有达到,需要待会儿去问过才知道。”
傅雅仪闻言眸光轻闪,眼底不知此刻在算计着什么。
余姝等得有些无聊,又细细问起赦赫丽所知道的其它趣事,一旁的元霰也听得兴致勃勃,两人聊了两柱香,口干舌燥,却依旧没有等来龙三爷完事的消息。
赦赫丽勾唇,有几分嘲讽,“我几年前来这儿这龙三爷就是龙头老大,也听闻过他喜欢来天香阁,并且每次一来,总要闹腾到天明,按现在这模样,大概率也要让咱们等到天明了。”
老黑再怎么在龙三爷面前跟着那也是手下,除了守在门前等他出来也没有别的法子,否则他自己坏了龙三爷的好事得要被狠打一顿。
说来说去,还是得等。
可大抵老天爷都在帮她们,刚刚尚且还没有什么动静的天香阁突然出现一阵嘈杂的喧哗,元霰偷偷潜到门前瞧了瞧,却发现是官兵在搜房。
赦赫丽冷静分析道:“龙三爷和当地的官府关系并不算太好,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龙三爷奉承官府,一旦官府缺了钱便会带着龙三爷的几桩罪证到天香阁来寻一次房,然后逼龙三爷交钱。”
但是官府这是按例搜查,要一间间搜下来做个表面功夫,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这遵循的是哪门子的例,可是官府是这么说的,便没有她们置寰的余地。
他们和龙三爷狗咬狗自然是好的,可是若搜到这间房中见到了四个不该出现在花楼的女人,必然会有几分警惕,说不准要牵扯出别的麻烦来。
傅雅仪凝神一瞬,吩咐道:“元霰赦赫丽,你们俩去隔壁房。”
赦赫丽瞧了一眼穿男装的元霰,懂了傅雅仪的意思,拉着尚且有几分懵懂的元霰从外头的窗户爬进了隔壁房间,傅雅仪要是没记错,隔壁房应该是另一个姑娘的房间,不管那姑娘在不在里头,傅雅仪都相信依照赦赫丽的圆滑程度应该是能应付过去的。
至于她们这里,傅雅仪与站在房间正中间的余姝对视一眼。
余姝显然也明白了她的打算,脸有些红,却也知道情况有些紧急,要显得这里正常,那就该做花楼里男男女女该做的事。
傅雅仪在梳妆台上临时拿起眉笔,在自己眉毛上画了几笔加粗,又将自己的轮廓加得更深邃几分,然后将满头青丝扎成了马尾。
该庆幸傅雅仪是身形高挑的类型,冬日的衣裳颇为厚重她又一惯喜爱黑色,此刻扮一扮男子也不是很难。
余姝咬了咬唇后退两步,跌坐到床上。
她今日也穿了身颇为素净的衣裳,这是怕引人注目,可她本人此刻却依旧极其明艳,面上的那一抹薄粉令她又多了几分俏丽。
傅雅仪眸光微动,抬手解开了她的系带,露出了厚重衣物下漂亮的锁骨,又抬起她的腿卡在自己腰间。
这姿势有些羞耻,可到底隔着衣裳,余姝发丝散乱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此刻多么诱人,她只有些尴尬地想并拢腿,又被傅雅仪拦住。
傅雅仪抬手一掀,床上的被褥覆盖到了两人身上,余姝眨了下眼,下一秒便被对方扣住双手压到了头顶。
门外此时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时不时便有一间房门被打开后里头的人发出的尖叫声。
余姝可以听见那老鸨无奈而尖细的声音:“各位官爷,你们何苦打搅我的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