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楼只听名字就像是一家中原人开的曲楼,里头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琴曲都是一绝,这些年又收容了不少当地的姑娘,将曲艺和琴艺范围进行拓展,称得上是东西贯通,也称得上是妲坦最繁华的曲楼。
而历经数十年畅春楼屹立不倒,甚至还越开越红火,无人可在这里头强迫任何姑娘卖身,这里的东家背景实力不用猜都知晓是很庞大的。
赦赫丽喜欢来畅春楼除了因为里头的姑娘都过度貌美才艺双绝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安全。
按理来说这种场合应该是最容易产生冲突的地方,就像余姝在梵遣都知道要先寻一家花楼方便闹事,可畅春楼却不同,很少有人会在畅春楼里头闹事,大多闹事的最后都会得到教训,并且畅春楼许男客进也许女客进,没有任何偏见,总能让里头的客人都颇为舒心。
出门时傅雅仪给余姝准备黑色的衣衫便是为了低调行事,此刻从恺金寺前往畅春楼更是方便了些,用头上的头纱掩面,也压根不会有人瞧出这是何人。
在畅春园的女客中有如赦赫丽一般大大咧咧的,也有如余姝傅雅仪一般用纱巾掩面的,都没什么稀奇,更不会惹人注意。
刚进了畅春楼,原本格外懒散的赦赫丽便骤然精神起来,甚至还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折扇,颇为风流地扇了两扇,然后流畅且熟捻地进了一个桌位,见余姝傅雅仪没跟上来,还特意招了招手招呼两人快些过去。
余姝默了默,“夫人,你确定葛娘子与你形容的赦赫丽姑娘是表面端肃娴静,实际上内心狂野吗?”
她怎么觉得赦赫丽表面也很狂野呢?
傅雅仪竟也跟着她一起默了默,“大概是有些身为友人的艺术加工的。”
她眼见着余姝又要问什么,当机立断道:“走吧。”
说罢,便抬步走到了赦赫丽身旁落座,余姝见状也收起了满肚子的腹诽,跟着走了过去。
这里的桌台与普通桌台并不相似,大多是方桌,桌前也是酷似美人靠的长椅,在桌子三面围了起来,一条可以坐将近四个人。
赦赫丽大咧咧坐在正中间,这里的角度最好,可以瞧见台上表演的姑娘们,她拿着每个桌面上都有的钢铁木鱼,用同样质地的头槌敲上去,便是一阵悦耳悠长的响声,不止她在敲,周围大多客人也在和着台上的曲儿应节奏般敲一敲,这也是一种风雅的乐趣。
赦赫丽敲得很带劲,台上的姑娘表演完之后她都会完全不顾及周围人眼光地猛烈鼓掌,十分捧场,也是因为她鼓掌鼓得积极,畅春楼大部分舞娘又极其大胆,下了台后还会特意过来敬她一杯,与她吃酒,在这儿坐了没一会儿,便已经有三四个姑娘过来了,其中有中原风情万种的琴伎,也有西域大胆火辣的舞娘,玩得开心些还会凑过来贴一贴赦赫丽的脸。
余姝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哪怕在扬州也没有这样奔放的花楼,她从一开始的沉默逐渐变为了震撼,再然后竟然也有些被这样放纵肆意的氛围带动,忍不住盯着游刃有余的赦赫丽若有所思起来。
年轻的小姑娘经不起新鲜事物的引诱,这是任野婧告诉傅雅仪的,特别是拓丽这种看什么都带着些好奇的,一定要严格管教,免得玩物丧志。
傅雅仪想了想,余姝自进西域后倒是确实看什么都带着些好奇,但余姝是不可能玩物丧志的,这一点傅雅仪还是颇有自信,可瞧着余姝的眼睛,她反倒好奇起余姝在想什么了。
在喧闹中,傅雅仪一把扣住余姝的手腕,淡声道:“余姝,你在想什么?”
余姝已经盯着中间的舞池许久了,除了舞台之外,这里还有的就是舞池和赌场,舞池大多是退场后活跃气氛的舞娘和客人们进去伴着乐曲跳舞之地,一旁便是赌场,赌场上既可以选择和驻扎赌场的姑娘们赌,也可以另外开台和不同的客人赌。
她眼底确实有些跃跃欲试,可是她并没有听清傅雅仪说了什么,转头便一把扣住了傅雅仪的手,兴奋道:“夫人,回去我也要给千矾坊加个赌场!我刚刚瞧见这里头有几个驻场的姐姐好厉害,一把赢了对方不少钱呢!”
傅雅仪意外地挑了挑眉,“你想加到哪儿?”
屋内乐声喧哗声太大,余姝不得不凑近些问道:“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傅雅仪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我问你想加到千矾坊哪里。”
“我还没想好,”余姝坦然回答道:“但是总能开一个的!还有赦赫丽姑娘!她揽客肯定一绝!”
傅雅仪哼笑一声,“行,准了。”
余姝闻言眼底顿时亮晶晶一片,甚至已经开始兴致勃勃拉着傅雅仪构思在哪里可以加一些什么更完备,自从跟着傅雅仪之后她已经对吃喝玩乐兴致少了许多,现在看什么觉得什么能给自己多挣点钱。
她们俩在这里聊着,赦赫丽却已经被人灌了不少酒,有温柔小意的中原姑娘坐在她身旁两人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没一会儿赦赫丽便被拉着往赌桌那儿去了。
走到半路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人,笑眯眯走回来邀请道:“你们和我一同去前头瞧瞧吗?”
傅雅仪慢条斯理整了整身上的黑纱,回应道:“可以。”
于是三人便一同进了人数明显多了更多的赌场中,赦赫丽是有目的地的,她的目的地就在她已经连续赌了半个月的牌桌上。
这是一副中原传进来的叶子牌,在魏国上流阶层里十分流行,在前些年也跟随商队传进了西域地区,成为有钱人和贵族闲暇时的玩物,畅春楼开发了叶子牌作赌的功能,这里每一把开得都很大,赢便当场暴富,输了说不定赔光身家财产。
赦赫丽是玩叶子牌的个中好手,很少有败绩,这几日在畅春楼很是出了一番风头,但她这个人却也留不住什么钱财,每回赚了转头便挥洒大半给这里头的姑娘们买水酒,这也是这里的姑娘都极为喜欢她并且频频来敬酒的原因之一,毕竟赦赫丽买下的酒水既给她们喝,大部分银钱最后也会流入她们自己的口袋里。
赦赫丽这几日的战绩让她很是出了些风头,一开始还有不信邪的人想到她面前试试,可是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赔光了带来的银钱,直到现在,她坐在庄家的位置上,却没人敢再上前来,以至于她拖着腮坐在桌前,有些无奈地对一旁的姑娘说道:“不是我不愿啊,实在是没有人想和我一块儿打了。”
余姝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对身旁的傅雅仪说道:“夫人,你会打吗?”
傅雅仪回道:“略懂。”
余姝下意识偏头看她一眼,便见嘴上说着略懂的女人,眼底的神情却是自信而傲慢的,显然这个略懂并不是真的略懂,傅雅仪向来自负且自傲,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应该是她很精通。
“夫人,你今晚不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余姝后知后觉道。
傅雅仪勾着唇角,示意她接着说。
于是余姝便继续将自己心底的猜测说道:“赦赫丽看着并不像是一个那么好应付的人,一开始提要求的时候也没有明确说明在我和你陪她游玩过后便随我们前去落北原岗,说不准她自己玩完就跑路也有可能。您没有让她定下主意,反倒答应陪她来这里,本就不似您性格,现在瞧见这叶子牌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傅雅仪睨她一眼,饶有深意道:“咱们只是看赦赫丽无人作陪上去陪她玩两把而已,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余姝秒懂,跟着叹了口气,“唉,要是赦赫丽不小心输到只能卖身来抵债,那该怎么办呢。”
那能怎么办,自然只能跟着她们会落北原岗好好还债。
余姝捂着唇,将溢上来的笑赶紧收下去,以免显得自己因为即将坑人而太兴奋。
前头的赦赫丽还在洋洋自得与身旁的小姑娘感慨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傅雅仪和余姝却已经坐到了她的对家和下家,令她不由得一愣:“这是赌桌。”
余姝扬眉道:“我们不能上赌桌吗?”
赦赫丽有点犹豫,倒不是觉得她们不能上赌桌,主要是她对傅雅仪的脸和气质很有好感,怕自己赢多了令对方没了面子。
傅雅仪瞧出了她的顾虑,淡声说道:“赦赫丽姑娘不必顾虑我,哪怕今晚输了一整间畅春楼我也是付得起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惊于傅雅仪的狂妄,但又在她身上那股冷淡而沉重的威压下沉默了起来,忍不住开始猜测这个口出狂言看着便非富即贵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赦赫丽却因她的话眼底的惊艳欣赏更甚,忍不住说道:“好,那便来试试。”
此刻台下已经聚了不少人前来旁观,一位有钱的西域富商填补上了最后一个空位后人算是齐了。
赦赫丽一边等着发牌一边说道:“咱们这回便来五局累加制如何?筹码赌注从第一局开始逐渐加大,越往后便越高,可由我们四人同时加价,但加的价必须完全相同,你们是我带来的,中途若是想结束,可有一次说结束的机会。”
傅雅仪和余姝没什么意见,一旁的富商更是经常混迹于场中的人,对这些赌法颇为了解,结束或不结束他都可以接受,这回主要就是玩个乐子。
就这么定下了规则后余姝拿起自己的牌一看,眸光轻闪。
余姝很会打叶子牌,尚未被发配之前,平日里一般是陪祖母母亲等女性长辈打,她的牌技是她祖母一点点带出来的,在同龄人中基本无人能敌,后来她再长大些后懂得了不着痕迹地放水逗长辈们开心,那牌技更是堪称收放自如。
而傅雅仪,虽然她并没有见过傅雅仪打叶子牌,可既然傅雅仪说自己“略懂”,那她便天然信任傅雅仪有能力和她一起赢。
余姝这一把牌非常好,甚至只要一张二叶或八叶便能和牌,到手便是同花顺。
她抬头与傅雅仪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黑纱下的唇勾出一抹浅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这一把,无论是余姝还是傅雅仪,都将自己手上的牌打得奇乱无比,给赦赫丽送了整整六张牌,开场不过几瞬,便让赦赫丽赢了个大的。
周围传来一阵恨铁不成钢的嘘声,余姝和傅雅仪却不动如山,傅雅仪只笑了笑,“再来一次试试。”
第二把要开始加价了,方才第一把采用的是赌坊的基础赌价,傅雅仪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筹码,干脆地将那九注钱全部丢了出去。
按照规则,傅雅仪丢了多少,其余三人便必须丢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