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姝带孟昭进后林时约法三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入买家地界,只能她一人独自进入。
脚印来得太巧,容不得余姝阻止,一行人已经穿过树林快到器械营,再往后就是新建的研械基地。
余姝轻勒马缰绳,快步挡到了孟昭身前。
“孟大人,前面是禁区。”
这是余姝和孟昭定下的暗号,若前方不好遣人继续前行,便提早提醒。
孟昭闻言眸光轻闪,对自己身后的手下做了个停止的指令。
“以此方为基点,你们往东西南三方搜寻一炷香的时间,若无所获立刻返回。”
她手下的女捕快们应了声好,当即四散开去,孟昭手里捏着马缰绳,冲余姝扬眉:“余娘子,带路吧。”
余姝打马朝前走去,周围皆是黑黝黝一片的松林,若胆子小些的怕不是会在此处吓破了胆,可也不过片刻两人眼前便显现出了一片灯光。
那是几片平层的瓦房,房檐上挂着烛火,映照出白色的墙面。
孟昭在原地不动,遥遥看着这一片屋舍,眯了眯眼。
她只是在思考这里头是在做什么。
白墙,到了深夜也熄灭的火光,细细看去,那屋顶还是架空透明的,用了一层西域的白琉璃,若站在房顶说不定就能将里头的东西看得一干二净。
可余姝并不等她想明白,已然下了马。
“此处禁马蹄喧哗,还请孟大人下马,与我步行入内,”余姝从马上拿了两个火折子,边向前走边说道:“若您要寻的犯人真在里头,还请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若需要帮助,我也可以帮助一二擒获凶手。”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尤其好奇起这里头是什么了。”
孟昭跟着余姝走到了门口,这里的大门不似寻常木门,而是以钢制成,只需一敲便能发出一阵脆响,没一会儿便有人前来开门,余姝冲对方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城内孟昭孟大人,查案经过此处,还请行个方便,让她进去搜查一番。”
门口的守卫探出头看了眼孟昭,站直身子淡声道:“进去后还请不要随意触碰其中的东西,也不要让其中的任意一盏灯火熄灭。”
余姝点点头,领着孟昭往里走去。
这片大门之内是五扇小门,每扇门都通往一个小房间,房门上写着不同的编号。
余姝到了此处示意道:“孟大人想去哪儿看?”
孟昭从头扫视到尾,下巴颌轻抬,点了点第一个编号,“就那个,先去瞧瞧。”
并没有等余姝响应,她一马当先地率先推开了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桌泱泱绿苗。
绿苗约有一寸高,长得格外喜人,头顶一圈灯笼,将整个屋子都映得亮堂堂的,琥珀色的光亮落下,显得绿苗越发充满坚韧活力。
“这是什么?”
孟昭难得看得有些发愣,她进来前想过千百种不同的可能会瞧见的东西,却从未想过被余姝谨慎对待的会是这一室幼苗。
“这是小麦秧苗,”余姝拢着袖子解释道:“从一号到五号,全部都是不同品种的小麦秧苗,而后面两座房子,第二座是在这五种的基础上培育出来的三种产量更高抗寒抗热性更强的小麦秧苗,最后一座房屋是基于那三种继续研发的小麦。”
她眸光微闪,“这就是我们的买家做的事。”
孟昭凑近些看去,这些小麦周围还包了一层极薄的宣纸,用以防止小麦下的土壤流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居然真就只是这么看看,丝毫没有去摸一摸的想法。
“其它房间也是这样的?”
余姝:“是。”
孟昭直起腰来,她没再靠近那片麦苗,只倚靠在墙边,摩挲着下巴,遥遥打量了余姝两眼。
“说吧,你想求我干什么?”
“你答应我来这后山答应得这么轻易,将这里的秘密袒露在我面前也袒露得如此坦然,想要什么?”
余姝微微一笑,干脆认了,“什么都逃不过孟大人的眼睛。”
“一开始我听闻你前来的目的,确实想靠初秋拦一拦你,也想靠阐明利害关系拦一拦你,可事实证明您想要做的事,那是无人能阻拦的,若我不让您来后山,您必然还会找别的法子进来,而您一旦自己进来,这样大一座基地必然瞒不过您的眼睛,那还不如我亲自领着您进来,带您来看看这里头有什么,免得双方出现冲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孟昭与她对视,似笑非笑,“还有呢?”
“当初您见着我和夫人的事,没有追究是因为那是傅王两家的家务事,所以您不想插手也不想管,而当我在千矾坊里告知您我们将一块地租给不知名的买家做事时您便不可能用那样的态度了,在您的管辖范围内出现了您不知情的土地使用情况,为了稳定您也必须走一趟,无论有没有见到犯人都必须来这里探一探虚实,”余姝说道:“所以我猜刚刚您发现的脚印其实根本就不是属于犯人的,而是您派您的部下,用我不知道的方法,在我眼皮子底下提前踩上去的。”
余姝其实猜得很对。
无论是心理,还是在后林中孟昭耍的那点把戏,都分析得一清二楚。
可孟昭却没有半点被戳穿的尴尬,反而眼底多了点兴趣,英气而浓烈的眉眼略弯,她缓缓走近余姝,压低声音问:“所以呢,说说你的要求。”
余姝背脊笔直,半点没有被她的气势压下,勾了勾唇角后向孟昭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余姝想求大人保守这个秘密,并且不再让除你以外的任何官兵进入此方。”
“买家借用此地是为培育良种,解决西北一年一麦的困局,她想研发出一年两熟的小麦,解决民生问题,让饥寒之年,少些饿死冻骨,此乃利国利民的好事,该值得一个保护。”
说罢她站直身子,接着说道:“孟大人来到落北原岗前也经历过饥寒,经历过西北大雪下三步一冻尸的场景,成为捕头后经手案件那样多,有多少人死于饥荒,您比我清楚,若此方事成,获利的不止一方百姓。”
“你调查了我,”孟昭眯了眯眼,突然抬手捏住了余姝下颚,强迫她昂起头来,“你一个从扬州那样富贵繁华之地前来,从出生至流放前都行事奢靡一掷万金的富家子弟,来和我谈何谓路有冻死骨?”
孟昭骤然释放出的气势是惊人的,压得余姝有一瞬竟然心口微颤,她的皮肤向来娇嫩,哪怕在流放开落北原岗的路上受了点罪,后来被傅雅仪和她自己好好养着也恢复来过来,此刻被掐一下,整个下巴便现出圈触目惊心的红印,孟昭见着了,微嘲,“你来了落北原岗后,傅雅仪也将你养得很好啊。”
余姝的语气徒然刻薄起来,回怼道:“我过去行事奢靡不代表我没有接济过贫苦之人,我现在被夫人养得很好不代表我没有见过百姓之苦,没有救人之心,被流放而来后哪怕用银依旧颇多我也从未浪费过一分一毫,并且大多都是我自己凭本事挣的。”
“无私奉献去爱世人的是圣人,我不是,我是凡人,我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不会令我失去现有生活,又能给别人带去希望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嘲讽我?”
孟昭打量着面前眼眶已经有些发红的小姑娘,没有放开她,只缓缓问道:“何不送交官府共培?”
“官府?”余姝骂道:“若送交官府,怕是这买方会被吃干抹净,这麦苗尚且不曾培育出便会因被西北各个官府抢夺而凋亡了。他们会允许一个商人得到这样的殊荣而今后获得凌驾于他们头顶的地位吗?”
“孟大人,您在官场中混了那么多年,以女子之身跻身为副都捕头,难道不知此方官员大多是什么德行吗?若是真心为民,便该老老实实一言不发,等着麦苗成熟。”
孟昭没有移开与余姝对视的目光,却眼见着余姝眼底的凌厉感越发深厚起来,仿若一种质问、一种冷嘲。